不享消遥----重婴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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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享消遥


那人总说要征战天下,我对此极度不屑。
征战天下有个屁用?要是我,我会说我想杀光所有人。
那人睨著眼,用已臻至化境的彷佛看见神经病的目光扫向我,疑问:所有人是否包括你自己?
我拍桌大笑,一发不可收拾。
你问到重点了,将军大人。我看向他,笑得一脸睥睨,可惜我不喜欢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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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要从大皇兄欠了我一份比天要高的人情开始说起。
我救了他一命,而正直无比的大皇兄竟也惦记著这个人情,直至坐上至尊之位也不曾改动。
我心想,皇帝且要让我三分,那我有什麽好客气的?
於是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御书房,屁股一坐,这麽开口:「我要去边疆守关,你下旨。」
皇兄面不改色,头也不抬,只当没看见我。
「陛下。」我再唤一次,又得到一回沉默。
於是我冷笑,开始细数。
皇兄第一次尿裤子。
皇兄第一次偷掀女官裙子。
皇兄第一次翘掉太傅的课跟我去偷摘柿子。
句句数来,族繁不及备载。
直到我幽幽开口,说起皇兄第一次让他娇贵可爱的小皇弟为他挡去一只冷箭,皇帝陛下终於屈服。其实他没有拜托我也没有威胁我这麽做,可我已经做了,所以我要将效益发挥至极限。
他将谕旨摔到我身上,剑眉倒竖,声音却是冷的。
他说,「朕不管你了。」
我没有搭理,只欢欢喜喜地捧著谕旨去赴任。

终於,我对著一望无际的塞外风情远眺,深深吸了口气。
这地方如此美好,除了一个人。
我自然没有期待皇兄让我去边防中枢,在大哥心中,和智勇兼备又忠诚的威武将军莫丰霏一比,对方自然是月亮,我便是深谷底下的一把泥沙。我来到一个不清不重的边防,也许因为信用不良的关系,还给安了个优秀的副官,一个优秀的麻烦。
那副官有著清明的眼,对著我的崇敬目光,正直的性子谨慎的思绪,还有非常深厚的耐性,那人用兵老练,深得人心,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帅。这些都不打紧,就某方面来说也许是好,但坏就坏在他神通广大,每每我寻些乐子的念头方起,他便如同幽灵般现身,恭恭敬敬地挡我去路,说著些早已听腻的老话:王爷不可、请王爷三思云云。几番想避却次次失败,我只觉得那人什麽都要管,像个过度罗唆的老妈子。
「走开!」
有次我终於发飙,不耐地甩著马鞭大叫,打算在这次将心中愠怒全数爆发。
然而他不惊不畏,抬头看我,竟是神情肃穆。
「主帅,敌兵来袭。」
我停顿了几秒,爆出一阵欢呼。
终於、终於!
「走走走,」我勒马回头,「全员迎击!」
注意到他对我的呼声拧了眉,不过我才不管那麽多,我期待已久的战事来临,除了这个,其他再也不要紧。
我方整备军容,敌情回报等动作迅速,不稍片刻,我立马列在最前阵,腰系大刀,身姿挺拔。我的副官在我左侧迎风而立,非常虔诚地亲吻了他的刀柄。
他说:愿吾皇陛下荣光永存。
我只差没掉下马去。
如此老套,如此矫情他也讲得出来,真是个活生生的化石,该风化的遗迹!
我抛去一个鄙视眼神,重重砸在他脸上。
我道:如果是我,我会说,歼灭敌人。
霎时,那人对著我的崇敬目光剧烈摇动,慢慢破碎,他撇开头,再不看我。
所以我也不理他。
随著敌军军阵出现在视野里,狂风猎猎,我心头升起一股极冷的烫热。
大刀抽出,於是心中只馀生死。


「鸣战鼓!!」
「--放箭!」


这场交锋我军虽然只是小胜,但损失不大,伤亡也少,总合来讲战绩不差,合该办场庆功宴,所以我也这麽交代。
但大家热闹,而我抱著酒罈,悄悄爬到某棵树上赏我的月亮。
晚风宜人,酒香薰然,我听见营区内寻我的声音,却不打算回应。
最後,神通广大的副官依然神通广大地找到了我,那时我正睡得香甜。
他脸色铁青地站在树下,「你以为这样消失很好玩?众人奔波了一天还要费心找你,你就不会愧疚?」他言词带怒,咄咄逼人,惹得我失笑。
「原来你也是会生气的。」我跳下树,顺手将酒罈抛开,「这里我最大,却连想一人静静都需报备,韩杨,你说我这主帅做得这般不自在,不如由你来当?......这主意不错,好,韩杨,本王命令你明天起就任本守关镇关将军,你的副官位子由本王接替。」
韩杨却是不懂幽默,他双拳握死,表情因愤怒而扭曲。
「王爷请回营。」他说,语气很不友善。
我说: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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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我在众人前正式宣布这件调动,全场静默,於是我又补了句:「往後有事找韩杨便可,任何人不得再干涉本王行动。」
韩杨终於忍无可忍,将头盔摔在地上大吼:「你到底要胡闹到什麽时候?」
胡闹?
我眼神一冷,问:「你不接受是吗?」
我的前副官瞪著我,咬牙切齿,浑身气抖。
「那好,你不接受便是违背军令之罪,来人,将韩杨押下,明日正午处刑。」我的话像一道扩散缓慢的惊雷,大夥儿从一开始的莫名所以转为震惊。几个直性子的军官已然冲将上前,为著韩杨的说辞铿铿有力,至情至性。而我冷笑,「不从者一体同罪。」
「岂有此理!」毕竟有著战将的血性,我见韩杨的手几乎要捏上刀柄,「王爷如此不尊重队上的弟兄怎能稳定军心,共同保卫国家?王爷,众人为了国家来此,那王爷呢?」
「我麽?我为杀人而来。」我又说,「这不重要,韩杨,最後一次问你,将军这个位子,你接是不接?」
自此,韩杨看我的眼神再不复从前,变得好似每一眼都在对我说:你这个疯子。
「我接。」
「很好。」终於不会再有人管我了,我美孜孜地掏出军令牌交给韩杨,「对了,我还可以住我原先那顶帐棚麽?」
「当然可以。」我的前副官,现任的将军大人收下令牌,眸光一闪,突然喝道:「来人,护送王爷回帐,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也请王爷安、份、休、息!」
「你无权、」
「我有。」他晃了晃手中令牌,不友善的一笑,「带走。」


我中了陷阱,被软禁在自己的营帐中,营帐被兵卫守得滴水不露,一天三岗哨,竟是像守什麽洪水猛兽,或被俘虏的敌方大将。
我非常生气,连皇帝都买我的面子,韩杨算是个什麽东西?!
第一天我大吼大叫,绝计不肯安分。
第二天我把帐内所有看不顺眼的东西都砸了出去。
第三天我绝食......但到晚膳时刻体悟到何必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第四天,我把帐帘全数掀开绑好,就坐在与外头仅隔一线的帐内,瞪著所有经过我视线的东西。
卫兵不胜其扰,「王爷,请回帐。」
「死小子你眼睛瞎啦?我哪只脚踏出帐了?!」
第五天,我解了帘上装饰的一串珠子,坐在同昨天的位子,见人就丢。
第六天,我还在想抗议的花招,突然间,我察觉营区内静得不寻常。
「守帐的,今天是怎麽,营内这般静?」
「将军迎敌去了,上回那批敌贼又来。」
我拧紧了眉,「那麽快又来?」话才问完,我促不及防地抢下右侧卫兵的刀鞘,一挥一踢,三两下放倒两人。要把我当洪水猛兽,本王就让你们知道洪水猛兽可不简单!
韩杨啊韩杨,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让我上战场,这下你我梁子结大!
我抢了匹马冲出去,正好拦上韩杨。
「王爷!」他正要发难,我先一步打断。
「给本王闭嘴!韩杨,本王说过是来杀人的,你胆敢不让我上战场,回去本王第一个取你项上人头,你好生思量!」
「王爷,韩杨无閒陪你玩笑,战事迫在燃煤,不可儿戏!」
「或许你看我不起,」我冷冷扫向他,「但我可以在三招之内败你,你信不信?让我跟去,有益无害。」
许是不想再同我争执,韩杨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声「随你」,便扭开头。
我驱马向前,走在副官该站的位子。


又是迎风而立的角度,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敌军,我神情一凛,心想,这会是场硬战。
转头去看韩杨,只见他吻了刀柄,还未开口就察觉了我的视线--我早已用眼神将他挖出一个鄙视的大洞。
他剔起眉峰,反手举刀,换了说辞大吼:「征战天下!!」
应声,群情激昂,战鼓响如雷鸣。
什麽征战天下?战争狂都是疯子,我竟然跟著一整个营的疯子一起。
我撇了嘴角,大刀上手,策马冲出。
这是一场硬战。
没有人预料到敌方能在短短数天内重整如此庞大的军容,我军虽然占了地利,却也抢不了多少便宜。我听令行事,冲锋陷阵,脑中只馀一个念头:活著!其他再不是我担心的范围。
这种感觉令人著迷,唯有此时此刻,我能全神专注在一件不需烦恼的物事上。
突然,一把断刃擦过我脸侧,我险险一避,朝断刃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韩杨被三人围攻,大刀拦腰断去,避无可避。
当长剑穿过他的肩膀,我正好赶到,我一手断剑一手拉人,将韩杨拖到我马上,挺身迎敌。我几招败了那三人,夺过一把剑丢给韩杨,「坐稳了,自己保护自己。」
韩杨几不可闻地开口:「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我实在没空搭理他,一路上,我不是救人,就是杀敌,我方苦撑已到了极限。我很想问:为什麽不撤退?
边塞易守难攻,暂且退入,总还有方法。
我忍无可忍,「韩杨、」
而他突然看向某处,喜道:「来了。」
只见一队人马拔云扫雾,自敌军右翼冲闯进来,势态之猛,如同鬼神,搅得敌方一乱,而那领兵者,不是韩杨的心腹陈明峰却又是谁?
我见转机出现,大喝一声,率先杀向前去。虽不至於一举逆转战事,但能反劣势为平局,消耗战确实是下下之策,然我军占有地利,补给线又短,一但进入消耗战,先撤兵的必是对方。
终於敌方鸣金收兵,我让众人退入关内,无论敌众是真败诈败,我方皆已无力追击。确认再也看不见敌方後,我调转马头准备回营,身後那人却硬生生落下马去。我不甘不愿地跳下马去扶他,只见韩杨面色惨白,除了肩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背後又多了两只箭。我半拖半扶将他重新曳上马,加快脚步回归。
陈明峰迎了上来,我把韩杨交给他,吩咐几句,便要去处理战事後续。陈明峰不放心的表情非常明显,而我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这群死小子老看不起我,也不想想本王当年可是在比他们小上七、八岁的年纪就已在沙场来去,韩杨的心腹,果然就跟韩杨一样惹人厌。
我以最快速度安置伤兵、清点物品库存以及整理军情回报京师,请皇兄裁策是否在这守关增些兵力。接著我回到帐内,稍作擦洗便往榻上倒去,一觉睡到隔日晚膳时刻,随意吃了点东西,就跑去探看韩某人。
韩杨血色未复,那时陈明峰正在与他谈话,见我入内,两道视线齐刷刷刺向我,犀利又复杂,我一时竟看不明白。
於是我把他解读为不欢迎,「人活著便好,那不打扰了。」我说著退了出去,又走进来,「方才忘了请教,将军大人,能看在下官救您一命份上,允我出帐散心麽?」一句话问得极酸,韩杨脸色翻倍的难看,还是允了我。心情大好,我哼著小调偷了罈军酒,跑去某棵树上我的专属座位享受。
两天後,韩杨已能起身处理军务,我看著他忙东忙西,换了棵树,继续喝酒吹风赏月睡觉。
又两天,那晚月色不好不坏,视线尚可,我见韩杨拉著陈明峰到一棵树下喝酒,勾肩搭背,笑意横生,而我正坐在隔壁树上观赏。我必须声明本王并无偷窥等不雅嗜好,不过这地方既是我先来,便无我先走的道理。
韩杨抛给陈明峰一只酒罈,自己拍开另一只,笑问:「说吧,要跟兄弟分享什麽好事?是不是小青答应嫁给你了?」
陈明峰未饮酒先脸红,笑得一脸腼腆。我这才发现那陈明峰生得真好看,乾乾净净,五官端正,英气勃勃,将这个小青同白蛇传里的小青做了联想加幻想,只觉得郎才女貌,图画一样。
偏了偏视线再看韩杨,再看、再看,最後宣告放弃,我对他的讨厌,让我没办法对他的脸作出客观评估,是怎麽看怎麽讨厌。
他们嘻嘻哈哈,嚷嚷著今夜不醉不归,却不知有个第三人在这儿观赏。韩杨依然神通广大,技巧高超,一招偷天换日渡酒术施得陈明峰半点异样也没察觉,怪不得要带杯子装优雅,韩杨一杯,陈明峰差不多就是两杯有馀,结果自然是陈明峰生生醉倒,而韩杨接下友人歪倒的身子,拍著陈明峰的脸笑骂:小子小子这样就倒,当真没有用。
乌云飘过月面,片刻阴暗,韩杨将陈明峰在自己膝上安置好,背倚上树,深深吸了口气,那瞬间笑意退得乾乾净净,被酒气薰得晃动的眸光也在同时沉淀下来,韩某人的演技,当真令人拜服。
这气氛不怎麽对,我瞪大眼睛,全神贯注,猜想是否下一刻韩杨就会拔刀朝醉死的陈明峰身上砍去。
只见韩杨执起陈明峰一绺散落的发,凑到唇边,吻上。
纵使少年英雄总迷人,谁喜欢上谁当真也不奇怪,我还是被这一幕惊掉了酒罈。韩杨的杀人视线立刻刺到我脸上,於是我跳下树,拍拍屁股拾起酒罈,扫了他一眼便回我的营帐去。
他人家务事他人自担,到底不干我的事。
可那势态发展竟牵连到我身上来,隔夜韩杨来到我帐内,正经危坐,低眉顺眼,满溢著一种柔软的气势,我眨了眨眼,突然後悔起今夜没找棵树喝酒。
「将军大人有何贵干?」我问得很不客气。
「请求王爷将陈明峰调回京师。」
「将军是你你说了算,求我做什麽?」
「王爷,虽然你口头上掉换我俩的职位,也将军令交我,可王爷,你并无将此消息回秉陛下对吧?」
「你真聪明。」
「请求王爷将陈明峰调回京师。」
「凭什麽?」
「请念在陈明峰此次立下大功,请念在陈明峰新婚在即......」
「真委屈,你喜欢的人要与他人成亲,你却得在此,同一个你讨厌的人低声下气。」
「请求王爷将陈明峰调回京师。」
「记不记得我救过你一命?」
「韩杨记得。」
「那加上这次你便欠我两个人情。」
「谢王爷。」
「别谢得那麽快,我还没说完。你应我三个要求,我就帮你调陈明峰回京。」
「好。」
我失笑,「爽快。那第一个要求,现在陪我喝酒,其他两个等我想到再说。」我将酒罈咚地摆上桌,拿出两只酒器斟满,「先说好,偷天换日渡酒术对我无效,别做这扫兴的事。」
不等我将酒器递给他,韩杨就一把抢过,仰头饮尽。我左手执杯右手又为他添满,「嗳,你真是苦闷。」
他横我一眼,酒液又尽,并且示威般朝我倒了倒空杯。
我哈哈大笑,「正好,本王也很苦闷。」
难得有个酒伴,我便把私藏的酒又搬几罈出来,一面喝一面跟他说明这些酒是如何如何来历,要他这也喝喝,那也嚐嚐,然後缠著要他说心得。
韩杨把酒器重重一放,看向我,已有些醉意,他说:我不懂你。
而我说:我不是问你这个。
他抢过酒罈抱在怀里,开口:「曾经我心目中有个英雄,那人年少得志,英姿焕发,身手不凡,他把当时年幼的战後馀生的我抱了起来,用衣袖擦净我的脸,我知道他是陛下派来收复失土的领将,我心中崇拜与追逐的对象。可後来我遇见一个人,那人让我觉悟到自己不该盲目崇拜。」
嗯嗯,我点头,给自己添了杯酒,「现实就是这般残酷又不可爱,早点醒来也好。」
「後来我遇见了明峰,明峰提剑的模样,笑起来的弧度都和当年的英雄那般相似,却又更可亲,更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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