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说了一堆，最后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的马厩里呢？”
“……”
红叶暴躁地心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想知道啊。
一睁开眼，看到脸前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横着一个硕大的马头是种怎么样的体验？
红叶醒来就差点吓哭了。
马厩里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味道，身下铺着脏兮兮的干草，不远处还捆着一团，估计是马匹的饲料。然而这些家伙完全不看那些饲料一眼，只顾着舔红叶，叼住红叶的头发，当玩具一样地轻扯。
她想要爬起来，手脚却异常无力，浑身上下都酸软极了，她被迫留在原地，被亲热地舔了一头一脸的口水。
糟糕透顶。
红叶顶着难闻的口水，看着自己的头发被叼得乱糟糟的，心情难以言喻。
期间想过大声叫喊，喊人过来解救她，然而红叶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吐不出一个字。
好了，这下子更糟糕了。
她试图发出声音，用力到嗓子开始感到干渴疼痛，却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
红叶在邪火上头一头走到黑，不管三七二十一捋了一把虎须之后，发现她彻底把自己玩脱了。
她失去了声音……大概。
都怪梅林……好吧，也不能怪他，虽然这个家伙的确不招人喜欢。
在生无可恋地坐了许久之后，红叶终于在自称阿尔的幼年少女的帮助下，得以从马厩里脱困。她还是有点使不上力，阿尔见状，就没有带她走出太远，放下她又蹬蹬蹬地跑回去，把木桶抱了过来。
红叶心怀感激地舀起木桶里的水，好歹把脸洗干净了。
在洗脸的时候，看到桶边挂了一把刷子，她看了看这把明显是用来刷马的刷子，决定自欺欺人地当做没看见。
清洗完毕，阿尔适时地递给了她一块还算干净的布。
“可以用它擦擦脸。”她热情地说，“没关系，不用介意的，毕竟是我家的马欺负了你，负责给他们善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红叶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那张稚嫩的脸上，翡翠的一样的绿眼睛仿佛在闪闪发光，毫不吝啬地散发着善意。
完全让人没法讨厌她呢。
看了两秒，红叶试探着摸了一下她的头。
金色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没有留到能盘起来的长度，发梢末端轻轻扫在肩膀上，风一吹就扬了起来。
阿尔睁着翠绿的眼睛，看着红叶的手掌一点点靠近，最后落了下来。
“这是在做什么？”她问道。
没等红叶回答，她就赶紧闭上了嘴巴，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的歉意，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忘记了……如果让你感到不愉快的话，对不起。”
红叶又看了她一眼，趁机捏了一把她的小脸。
正直的小阿尔一脸懵逼。
她很想知道做这些举动的含义是什么，却又怕戳到红叶的伤口，只好把它咽回了心里，摸了摸自己的脸。
被揪了一下，但是并不痛。
阿尔晃晃头，拎着木桶又站了起来。
“我必须要去工作了，今天的作业还没有完成。虽然不知道你从哪来的，不过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下次还能再见。”
红叶想了想，伸出手比划了两下，想要表达出自己的话。她显然没有一丁点手语天赋，比划了半天，最后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阿尔很有礼貌地看着她比划，等到结束，为难地说道：“很抱歉，我没有看懂……”
泄气地放下手，红叶用脚发泄似的踹了一下地面，也不再试着沟通，干脆低下头，朝她挥了挥胳膊。
这回阿尔看懂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阿尔拎着木桶，离开了这里。
照顾完马匹，她又马不停蹄地去到了后院，和养父艾克托学习剑术。现在的她在剑术上的修习还差得远，每次对战的时候，直到气喘吁吁再也挥不动剑，也碰不到他一下。
养父对她的要求严格到苛刻的地步，每次训练结束，阿尔几乎脚都站不稳，虚脱地坐在地上。他依旧要求她站起来，做挥剑练习，姿势必须像教科书一般的标准。
在她刚完成一半的时候，与阿尔一同练习的义兄凯已经做完了全部的训练。
“完成啦，接下来，在你慢吞吞地挥剑的时候，我要去哪玩比较好呢？”
一头棕发的少年摸着下巴，挂着一丝笑意说道，一旁的阿尔喘着粗气，汗水一滴滴地留下来，滴到地面上。
惯常的嘴贱并没有让阿尔动容一下，她专心致志地又挥舞了几下手中的剑，突然想起了什么，难得停下了练习。
她叫住了已经走了一段的少年。
“对了，凯哥，我有事情想要拜托你。”
听到她的请求，凯一脸惊奇地看着她。
“我可懒得帮你做这些杂事。”
他嫌弃地嘟囔了一句，阿尔看上去有些失落，他抓了两把头发，把本来就有些蓬松的发丝抓得更加凌乱。
“好了好了。”他拧着眉，不情愿地说，“就这一次的话，帮你一回倒也没什么。”
“太感谢你了！”阿尔眼前一亮。
“得了吧。”
走出两步，他又回过头，指了指她，恶劣地说道：“不过这些东西要从你自己的早餐里出啊，我可不想为这种事饿肚子。”
“当然。”阿尔一口答应下来，”这是肯定的。“
“……到时候没饭吃不要喊饿。”
“我尽量。”
少女肃容说道。
作为回应，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气音。
公元五世纪的不列颠，是一个黑暗而又动荡的国家。
国家的力量已经消退，卑王付提庚率领异族民虎视眈眈，萨克逊人也在此时入侵，国家与人民都在风雨中飘摇。
乌瑟王在与付提庚的战斗中败退，继承人却迟迟没有显露出他神秘的踪影，整体来说，这是人民生存最为艰难的时期。
每个人都期待着继任者能带领军队，赶走异族，重振昔日的荣光。
——现在，被万众期待着的亚瑟王，还在自家后院里因为挥剑的练习累得气喘吁吁。
红叶坐在泥土地上，无意识地揪着地里长出的野草，感到茫然而又不知所措。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第三十五章
当凯带着面包来到阿尔所说的地点时，很轻易地就看到红发的少女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虽然样式普通，不过衣服的用料一看就很华贵，是平常人家根本买不到的好料，剪裁的手法也是最高等的，跟附近村庄的姑娘截然不同。
凯打量了她两眼，心里暗暗有了推测。
也就阿尔托利亚那种单纯的家伙，会什么都不想的帮助别人吧……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管。
他走了过去，蹲在她的面前。
“喂。”
少女抬起头，露出了琥珀色的眼眸。
在看到她的正脸的那一刻，少年骑士突然听见了很轻微的声音，从他的脑中传来，带着一股令人战栗的电流，迅速地将整个人都过了一遍电。
如果他看过一千多年以后的少女漫画的话，大概就会知道，这就叫心动的声音……才怪啦。
只不过是因为以后有名圆桌骑士凯，现在还是个没开过窍的单纯少年。
红叶看见棕色卷发的少年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保持着一脸不乐意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块面包，随手扔给了她。
“喏，就是你吧，阿尔让我给你带过来的，说是怕你感到饥饿。”
红叶接住面包，挑了挑眉，比了个谢谢的口型。
凯烦躁地撸了两把头发。
“对了，你不能说话来着……”
“吃完了就赶紧离开吧，不然阿尔那个家伙说不定真的会把你捡回家，我可不想变成这样，你看起来完全就是个麻烦啊。”
红叶也没法说话，手里拿着他给的面包，撑着下巴看他，总算把面前的这个人和曾经见过几面的骑士对上了号。
凯啊……
完全没什么印象呢。
她这边微妙地想着，那边少年知道她不能回答，径直说了下去。
“不过看你这身衣服，估计是哪的有钱人家里的小姐吧，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这种偏僻的小村子，真是想不明白，难道有什么隐情吗？看着也不像被人追杀，难道是离家出走？”
“算了算了，怎样都好啦，反正也与我无关。”
“总之……”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串，少年终于做出了结语，“如果是真的离家出走的话，就赶快回去吧，现在这世道也不安全，虽然这边还挺平静的，不过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我是不知道有钱人都怎么想的，比起这种偏僻的村庄，怎么说还是城堡里更安全吧。”
随便他怎么说了，红叶闲闲地点了下头。
“你家的人估计也会来寻找你，要是碰上……就糟了。”中间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估计是有什么不想让红叶听到的事，凯又看了看红叶，见她完全没什么紧张感，咂了咂嘴。
少年的表情突然变得恶劣了起来。
“真是的，好歹有点紧张的意识啊，你这样的人遇到危险的话，连叫都叫不出来吧。这种时候居然孤身出门，身边又不带两个骑士，真的想给人送盘菜吗？”
他竖起手指，往脖子上一划：“遇到那些凶恶的异族民，这样还算温和的哦，说不定还会玩虐杀之类的，到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
红叶觉得自从不能说话之后，她的耐心和宽容心简直直线上升，经历了这么多能让过去的红叶跳脚的事，她依然平和得像个圣母一样，简直能发出皮卡皮卡普照大地的圣光了。
褒义的那种。
果然逆境使人成长吗……
红叶思考了一下，没有再尝试肢体语言的沟通，而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枝，在泥土里一笔一划地写了回答。

“算不上，只是个见习的而已。”凯摆摆手，又竖起了眉毛，“附近的骑士也不是没有，如果你要走的话，帮你雇两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当帮阿尔那家伙做个好事吧。”
红叶没什么想法，又低下头，在地上写字。

“哈？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的……”

“怎么可能，就你这样娇弱无力的细胳膊……”

凯不说话了，不屑地瞪着她。
红叶写到。
红叶对一个人的影响，能到什么程度呢？
挥剑劈砍她，手臂却自动收住了力道，停在了她的面前，只吹起了她的额发。想要挥动拳头，身体违背了自己的想法……不，就连脑中所想的，都是“绝对不能伤害到她”。
这是红叶在试图控制住那个庞大的精神之后，以玩脱为代价，学会的东西。
说实话，这是红叶第一次尝试着使用，不过效果还蛮好的。
语言只是媒介之一，通过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再凭借超高的魅力转化为对他人的影响。然而，其实不说出来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更加的费神一点。
掌握了之后也没什么难的。
她拍了拍衣服，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房屋，她知道年幼的阿尔托利亚就在那里，做着枯燥的挥剑练习。
红叶能想象到阿尔托利亚脸上的表情，弯起嘴角笑了笑，脚下却迈开了步子，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如果等下去的话，那就太烦了，红叶经过了最初的茫然之后，很快就凭借心里的一腔怨气确定了目标，打算去搞一发大的。
比如——改变历史进程之类的？
“让我离开这里”，在那时，红叶的命令确实生效了，然而却因为可以钻的空子太多，没能达成她想要的结果。
不仅如此，居然还特地把她扔到了过去，塞进阿尔托利亚家的马厩里，难不成是想让软软萌萌的幼女让红叶再乐不思蜀一阵之类的？
还是说，这里还会有什么能够阻碍她的脚步？
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红叶再把这个罪魁祸首揪出来一次，真真正正地达成红叶脱离这个世界的期望。
红叶的忍耐程度，已经达到了极限。
她顺着乡间小道一直走下去，游离在村庄之外的低矮房屋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起伏的道路之间。泥土道路坑坑洼洼的，一踩就是一脚泥，红叶走得并不快，按照这样下去，不知道有多久才能到达她想去的地方。
她盘算着到村庄里弄一辆马车，她身上倒是还带着一两件首饰，价值估计蛮高的，能随便顶替一下雇佣金。
村庄很贫穷，超出红叶的想象，她找了一圈，拥有能够拉车的马的家庭寥寥无几。红叶找到了几家，经过一番艰难的比划沟通，他们一听她想去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那里太危险啦，是卑王的地盘，没有人敢过去的。”
她好像低估了这个时代的战乱程度，生存不易啊。
最后红叶不得已把路程再次缩短，又加上了魅力因素，总算谈妥。这家的男主人去后院收拾马车，红叶在门口一边等，一边把面包拿了出来，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硬得出奇，一点都不好吃。
她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一口口地吃完了面包，这时候男主人驾驶着马车走了出来，红叶站在车下犹豫了一下上去的方法，用手撑住了足有她腰那么高的车板。
就这么跳上去……应该没问题吧？
纯法系体力渣的红叶不确定地想。
她按了两下，试了试力气，觉得应该没问题，于是双手一用力，接着上冲的劲道跳了起来，同时抬起膝盖，想要先把自己的腿放上去。
“嘿！”
结果没上去。
就在这时，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撑住了红叶的身体，将她轻轻松松地放上了车内。
红叶惊讶地回头看去，一头金发，做少年打扮的少女站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听凯哥说你要走了，于是想过来和你道个别。”
阿尔托利亚挠了挠脸颊，身后的凯“喂”地喊了一声：“就是跟你说一声，谁想到你跑的比兔子还快啊。”
“这家伙挺厉害的，根本不用担心的好吗。”
“不是担心……就是有点放不下。”
“那不还是担心吗？”
“好吧，这么说也对。”阿尔托利亚呼出一口气，看着车上的红叶，“现在外面都很乱，不过有些地方应该还算安全，我去问了养父，姑且画了一张路线图……可能不是那么准确吧，但是应该会派上用场。”
红叶接过地图，做了一个口型。

“不用谢啦，见到你很开心，而且一直想着该怎么补偿你才好……倒不如说，这么做了之后我才安心呢。”
红叶笑了一下。
“祝你一路顺风，希望还能再次见到你。”阿尔托利亚说道。
凯抱着手臂，站在阿尔托利亚的身后，斜斜地看过来一眼，语气说不上好。
“多谢你的教导了啊，我决定再苦练剑术，一定会赢回来的。”
“凯哥，身为骑士，怎么能对以为女士动手！”
“是她先要求的好吗，而且到头来被欺负的是我啊！面子都丢光了！”
“即使这样，也不应该接受，这是有违骑士精神的做法。”
“行了吧，你这个死脑筋。”
“……”
红叶朝争嘴的两个人挥了挥手，马夫挥动鞭子，马车走了起来。
穿过村庄，走过田地，横穿树林与原野，在阿尔托利亚提供的地图的帮助下，一路上避开了纷乱的地区，谨慎地顺着较为安全的路线，向着红叶目标的方向行进。
她看了眼粗糙的标识，闭上眼睛默默地闭目养神。
红叶想要搞的大事是——
干脆提前干掉作乱的卑王付提庚，结束不列颠的战乱好了。
红叶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做到。
天色渐渐地暗了起来，马车穿过密林，四周的树木枝干粗壮，树冠高耸入云，几乎遮盖了所有仅剩的阳光。
林中昏暗而又静谧，只有鸟雀的啼鸣，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轮碾过路上枝叶的声响。
红叶坐在车内，突然感觉到心中一慌，就如同之前向这个世界挑衅时的状况似的，有什么蛰伏在暗处，冷冷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红叶定了定神，撩开车帘，谨慎地查看着外面。
幽静的林中，有小动物飞快的跑过，鸟儿飞过树梢，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