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宇闷闷地蹲在一边,看着我围着墓碑忙上忙下,一脸好奇。终于,我结束了手上的事情,走到他的身边。
他站起来,连声问:"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径自往外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其实,实在也没什么可告诉的,我想着,叹了口气。那两个人似乎早有防备,我能搜索到她们的残留的样子,不过没办法看到黑色斗笠下的脸。其中一个女人,让我特别留意,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她那样的身形。
走出很远,我发现何宇居然一直跟在我后面。我停下来,回头看他:"你跟着我干嘛?"
何宇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又没有地方可以去,再说了,刚才杀了那么多人,心里毛毛的。。。"
看架势是轰不走了。我想,梅兰小筑的布局那么气派,多一个人应该也无所谓吧,于是就放任了他这种其实很无赖的行为。
事实证明,带着他是对的。
我们回到梅兰小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何宇突然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我诧异地偏过头来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确定你朋友住在这里?"
我发觉到他的异样,心脏也急速跳动起来。我点了点头。
看到他的脸色青了几分,像是做了很大的努力,他一字一顿,说得非常缓慢:"可是,这里是小小母亲的宅院啊。她母亲十年前就死了。"
两个女人,作为报酬,我将母亲的宅院给了她们。
我想起小小说的话。
没错!脑袋里强光一闪,出现了这样的幻像。两个穿着斗篷的女子,其中一个,在我的面前摘下了黑色的斗笠,斗笠下是我刚刚认识的一张美丽的脸--白岚。
我冲进去,发现宅院内空无一人。我每间房间,每间房间地仔细搜索,甚至不放过茅房,仍然找不到半个人影。白岚走了。
而讽刺的是,我住过的那间房间,一如我离开时的样子,桌子上摆着空的碗和纹丝未动的包袱。
为什么线索偏偏到这个关键时候,卡的一声断了?!我愤怒地一圈砸在桌子上,瓷碗被震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然后,我看到一只黑色的鹰在院子里盘旋着,落到我的窗前。那是父亲的士神。出什么事了么?!
很快我就知道了焰姬为小小续命,绝对不是为了拥有梅兰小筑这么世俗的目的。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后悔自己的无能。
9
父亲带来的消息:司空家唯一的继承人,司空伯伯的长子司空文午后被狼人杀了,死状惨不忍睹。父亲也在赶往四海的路上。
虽然父亲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对我很失望。安庆到四海,不过半日的行程。我本该在今天早上到达四海的,那样就有可能避免惨剧的发生,但事实上,我没有。
我被绊住了。焰姬知道我恨她,她故意在小小身上留下线索,她知道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陷入了她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像个傻子一样按照她写好的剧本上演着她意料中的戏码,不差一分一毫。
而此刻绝对不是我自责的时候,我异常冷静。整个事件非常蹊跷,似是而非。我需要完整地整理出头绪。
首先,焰姬为小小续命,然后她可能给小小某些暗示,让她接近我。这些暗示并不需要直接用命令,只要通过她体内的灵力,就可以做到,而且不留痕迹。
然后,我遇到了小小,却错过了盘问她的时机。
再然后,我找到了她,却莫名其妙地头疼,不得不放弃追查。
最后,我知道白岚是焰姬的同伙,并赶回来,这里已经人去楼空,而司空文被杀。
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莫名其妙地头疼?时间准确地仿佛经过周密的计算和预谋。真的只是巧合么?
然后是白岚。她为什么要走?如果她没有强调要我回到梅兰小筑,我根本不会发现她的身份。而焰姬,既然特意戴了斗笠,显然是不想让我看到白岚,识破白岚。也就是说,何宇知道梅兰小筑的来历是超出她预计的。她并没有预料到我会发现白岚的身份。白岚匆匆离开这里,绝对不是逃走,而是她们仍有进一步的预谋。这样看来,白岚让我回到梅兰小筑有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焰姬没有午后杀死司空文,就让白岚继续想办法拖住我。
那随之出现的问题是,秦江为什么会让她照顾我?如果不是他默许,没有任何人能带我走。白岚说,秦江是她的朋友,看来不假。那秦江和焰姬是否有关系?!不可能!焰姬杀了他的父母,还要杀死他,那是我亲眼看到的啊!这一天一夜,秦江到底去了哪里?!适才,何宇将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时,我以为他会出现,但他没有。作为影护卫,他一定能够感应到我的危险,为什么他没有来?!
白岚离开梅兰小筑一定有特殊的目的。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要立刻赶往四海,这样想着,我拿起包袱就往门口冲,和迎面走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我揉着撞疼得鼻子,抬起头,看到了来人后,顿时呆住。心中有太多情感翻腾,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秦江皱了皱眉,然后他看到了我脖子上的血痕,问:"谁干的?!"
何宇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完全被我遗忘了,秦江问起,我才想到他的存在,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秦江"噌"的一声拔出长剑,就要刺过去。秦江的剑不同于别人的,是紫色的,而此刻由于沾染的鲜血,而变成了绛红。
我忙按下他的手臂,喊道:"无妨,一点小事!小事!"
秦江狠狠地瞪了何宇一眼,回剑入鞘,何宇回报了他一个痞痞的笑。
比起这些,我更关心的是,这段时间秦江到底在哪?去做了什么?因为,我的心开始不安,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秦江将手中一个沾满鲜血的东西扔到地上,我睁大眼睛看过去,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那是一只全身通红的狼。
"我杀了焰姬。"秦江冷冷地说。
10
秦江说他那天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昏迷不醒。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焰姬,于是他将我交托给朋友,一路追了过去。他在她出没的地方埋伏。焰姬清晨匆匆忙忙地离开,秦江想向我报告,又担心失去她的行踪,最后犹豫再三,决定等在那里。傍晚的时候,焰姬一身血污地回来,看起来疲惫不堪,浑身都是破绽,于是,秦江认为这是最好的时机,便从背后袭击她,她完全没想到会被人盯上,一剑正中心脏。
我蹲在地上,翻看那个尸首,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我知道现在如果走错了一步,就可能全盘皆输,因此,我压制住心中的杂念,问了秦江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这就是焰姬?"
秦江身体一颤,看着我,脸色铁青:"你不信我?"
"我要看证据。"我惊讶于自己的冷静。
秦江几乎是在吼了:"我看到过她杀人,她用人的形态杀死了我的父母,你说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他居然对我吼!我积压的怒气也迸发出来,吼得比他更大声:"十年前,我看到的只是一头血狼!我怎么知道你杀的不是别的狼人?!"
"喂喂!你们两个!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至少冷静下来吧。"何宇堵着耳朵抱怨。
秦江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声音听起来比往常要低沉得多,他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怀疑我,老爷说过狼族的人都会在身上刻自己的名字吧,仔细找找,如果她是焰姬,肯定能够找到。"
被他一提醒,我记起父亲确实说过这件事。仔细地察看那具尸首,果然在它的肚脐部位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焰"字,从颜色来看,确实是出生不久刻下的。我红了脸,却说不出道歉的话。然后,我反思,我为什么会对秦江说出那么过分的话呢?我其实是再生他的气,气他居然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稳稳地堵在狼洞外,还认为这是理所应当,毫无亏欠感。虽然,那对他来说是杀父杀母的大仇,难道他就不怕我有个意外死掉了么?到那个时候,即使他不顾性命地为我报仇,我也不会原谅他。但,事实上,我没死,死的是焰姬,最好的结局。所以,我完全是在无理取闹。
秦江知道我即使心里愧疚也不会向他道歉的,他闷闷地说了句:"我去准备晚饭。"就转身出去了。留我和何宇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何宇的肚子配合地叫了一声,于是,他冲着门外大声喊:"快点噢!"
我看到秦江手臂一挥,卡达一声,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树拦腰截断,切口平整地滑下,稳稳地落在地上。我知道秦江还在生气,生我的气。
吃过晚饭,秦江径自走到另一间房,关上门,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我看着他离开,心里一阵苦闷。
我爬上房顶,躺下,看着满天的繁星,想了很多事情。
我想到白岚。她究竟在哪?焰姬死了,她还能做什么?还需要做什么?
我想到焰姬。她为什么要杀司空文?而她最后居然死在一个普通人的手里,她一定死不瞑目吧。而我始终没有机会和她做正面的了断,只有这样持续不甘心的心情,抱憾终身。
我想到司空文。他比我大一岁,今年应该刚刚二十一吧,好像还没有满二十一。小的时候,每次到四海,我都会和那对双胞胎一起玩,他们教会我很多南方的游戏。而十岁之后,我就没有在见过他。那件事发生后,父亲再也没有带我去四海。本心以为这次会是久别重逢,却没想到成了死别。
我想到司空家族。对依靠血缘传承力量的家族来说,子嗣的灭绝就意味着家族的没落。原本以为当年焰姬在逃亡中虏走双胞胎的一个,只是当人质,但现在看来,说不定她当时是怀着即使死也拖一个司空家族的继承人当垫背的怨恨。焰姬是在报复司空家族吧?却不知道司空家族的谁得罪了她,以至于最后酿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在我思考的所有人和事中,我刻意回避了一个名字:秦江。因为想到他,整个心脏就会疼痛地纠结在一起,让我无法继续。我想起那个叫小小的女人说的话。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希望他幸福么?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喜欢他,却偏偏要伤害他呢?
漆黑的夜里,一颗脑袋从房檐慢慢升起。先是黑乎乎的头顶,然后是额头,眼睛,鼻梁,最后是笑得咧开的嘴。何宇胳膊支撑在屋顶上,说:"远远地就看到你躺在上面,很凉快么?"
11
何宇坐在我的身旁,一脸正色地说:"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
我顿时警惕地看着他,充满了厌恶。e
他哈哈笑起来,摆着手说:"你误会了,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很花没错,不过我只对女人有兴趣。怎么说呢,那是种找到了同类的感觉吧,我知道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
我冷笑了声,说:"我可没说过要把你当朋友。"
何宇笑得有些无奈:"你这个性格啊,真是不讨人喜欢。"
然后,何宇在我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很多,关于那个叫小小的女子的事情。小小说的没错,何宇和每个女人相处都是真心的,他真心喜欢那些女人,珍惜和她们相处的每一件小事,并感动着,但他始终做不到只对一个女人专一。这就是所谓的多情么?我发现,何宇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快乐,小小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只不过他把所有的事情都隐藏起来,用快乐的回忆来掩盖,自我疗伤。始终在纠结在痛苦的感觉上,是无法幸福也无法给别人幸福的吧。
想到这里,我豁然开朗起来。无论我和秦江以后会怎样,我们毕竟有那么多的美好回忆,这些始终会珍藏在我的脑海里,谁也无法夺走。突然发现了宝藏兴奋将满腔的阴郁一扫而空。我承认,其实何宇这个人并不讨厌。
事情虽然解决了,我还是决定天一亮就出发去四海。现在司空家族需要我的支持和慰藉。何宇听说我们要去四海,吵吵嚷嚷地也要跟着去。
秦江一脸不愿意,我也不同意。让一个普通人去术士家族,而且是在这样非常时期,显然是不明智的。但何宇好像很有兴致,他对我们的世界非常好奇,缠着我软磨硬泡。
早饭过后,何宇突然安静下来,一脸诡异表情向我们道别。
我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地,我更加担心,我知道,他是想凭借自己的功夫跟踪我们,然后偷闯进去。在这个人人自危的节骨眼上,如果他被任何一个术士捉到,都别想活着离开四海。
无奈之下,我只好答应带他同行。秦江对我的决定十分不满,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从小到大,对于我的决定,秦江即使有再大的不满,都会服从,即使盲从的结果是跟着我一起被父亲训斥。
我没想到的是,到了四海,众人的目光注视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何宇。派来接应我们的人,看到了何宇,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我们还没来得及反映,他就拜倒在何宇脚下。弄得我们莫名其妙。
何宇那家伙居然摆出一幅大宗师的派头,扶起那个人。那个人看着他,一脸崇拜和欣喜,自言自语地说,原来真的是谣传,太好了,司空家族有救了。。。
司空伯伯在看到何宇的时候,竟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呆愣了良久,之后,二话没说,上前就一把抱住了他。何宇显然是有点受不住了,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一脸求助地看着我。
我突然明白过来。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巧合!
接应的人毕竟没有见到司空文的尸体。他说,还好是谣传,是因为他将何宇误认作了他们的少主,而以为少主没有死。
和接应的人不同,司空伯伯确实知道自己的爱子已经死去,他看到何宇,站在了他的面前,是震惊的。
这一切都说明一件事,何宇和司空文长得一样!
而偏偏司空文有个失踪多年的双胞胎弟弟。
我所没想到的是,那个十年来一直被认为死去的人,其实在人类的某个地方独自生活着,而他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
命运的又一个玩笑么?对司空家族来说,却是喜从天降。
我们这趟四海之行,无疑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成果。
我们带来了焰姬的尸体。
我们还带来了司空家族失踪了十年的继承人。
之后是繁琐的灵力测试。虽然,大家都主观上认定何宇就是当年失踪的司空成,但验明正身还是必要的。作为一个术士,最主要的是要具有灵力,而他的灵力被埋没了十年。我不知道被隐藏了十年的灵力是否还能激发出来,但如果何宇做不到,那么他在司空家族会遭遇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甚至可以说是凄惨的。不能随意使用攻击术的法则,只对普通人有效,而在术士之间是无用的。如果何宇没有超越常人的力量,旁系的嘲笑和玩弄是不可避免的。这就是身为本家的悲哀。人们只对强者绝对服从。做不成站在巅峰的强者,不过是延续血缘的种马。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何宇曾用剑劈裂过我的结界,那家伙又岂是池中之物?所以,司空的家族集会之后,几乎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地走了出来,只除了最后走出来的何宇。我从未见过他这样阴沉的样子。
他走到我的身边,说:"陪我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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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在他的身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谁知道他真的只是"走走"。埋着头,没完没了地从花园的一边走到另一边,然后折回。我知道他是想理清思绪,不过,这样一趟一趟地走,我实在是吃不消了,于是,我停住,似笑非笑地说:"你说我们是同类,结果我们还真是同类。"
他也停下来,看着我,突然仰天长啸,惊起了树上的鸟。叫过之后,他平静下来,用嘶哑的嗓音说:"你不知道,刚才那群人有多么过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耻辱!"
我很同情地看着他。其实我是知道的。看起来威风华丽的术,在修习的时候是多么艰辛与痛苦。而何宇被一帮人围住,好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逼迫着在短短一个时辰内至少学会一项术,以显示他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