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勉强，原因无他，因爲班长和自己并不是很熟悉，也可以说，
从高一到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无非是每天点名时的--
"于辰。"
"到。"
这样而已。
"于辰，你哥哥的那个朋友叫什麽名字？"
"啊？"于辰收回视线，"干什麽？"
"哦，因爲我经常去‘海豚'买东西，所以和他稍微聊过几句，他说
到你了，所以我知道。"
"那你问他名字干什麽？"
"想知道啊！"班长把无框眼睛往上挺了挺。
"那你自己去问他不就好了？"
"这个......有点不好意思。"
"哈？"于辰瞪大了眼睛，班长微微笑著，停住了脚步。
"他叫什麽？"
"要问你自己去问，干吗问我啦！你这家夥很奇怪耶！"
"奇怪的是你吧，连名字都不肯说。"
"知道不知道都一样吧！"于辰提了提书包带。他才不要把周朗的名
字告诉班长咧，莫名其妙打听这种东西，看上去和诱拐同学妹妹的变态没差多少。啊，班长还带眼镜，看起来就更像了。
"我先回去了。"于辰朝班长点了点头，猛吸一口气，往家的方向狂
奔而去。
周朗，我很保护你吧！因爲想到这个而咧开嘴笑起来的于辰被灌了一
口的冷风。
周朗听到玄关传来很大的物体撞击的声音。
"于辰？"
"啊，今天学校早放。"于辰把扔在地上的书包拣起来，拖著拖鞋要
往里走。
"等等，"周朗突然伸出手臂横在于辰胸前，"你等一下。"
"干吗啊？"于辰擡起眼，看到周朗和往日一样平静的表情，视线越
过他的肩膀，周朗的房间门半开著。
"你房间有人？"可以看到靠近门的地方散落著一件不熟悉的外套。
"是谁？"
"你等一等。"
"走开啦！"
连开玩笑说"是女人吗"这样的心情都没有，于辰著急地有点生气，
他猛地推开周朗。
"于辰--"周朗没有料到少年一下子就变的气势汹汹，赶紧追在後
面。
"到底是......"于辰一手推开门，一手撑在门框上。
似乎有个人，背对门躺著。
周朗用手掌捂住少年的眼睛："不要看。"
于辰退了半步，肩膀抵到周朗的身体。
"方示东？"听上去非常单纯的声调，声音粘粘的像在撒娇。
"嗯。"
"方示东？"于辰又叫了一声。
"于辰，不要叫了。小东被人打了，先让我来处理好吗？"
于辰站著没有动。周朗感觉到自己手心下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像是冬天阳光照在被子上那样舒服的感觉。
"你先去客厅好吗？"
于辰点了点头，右手抓住周朗的毛衣。
"顺便烧下热水，等下要用。"
"好。"
周朗看著于辰乖巧的离开的背影，转过头去，又是方示东被暴打过後
蜷缩起来的身体。
我不喜欢人--周朗想到于晓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那时候自己问他，爲什麽要造人造人呢？
于晓带著微笑这麽说。
"爲什麽不喜欢人呢？"
"因爲人会死，会动不动受伤，失恋了会哭，需要照顾，装著很可怜
的样子要安慰，可是最後还是会死掉，太麻烦了。"于晓叹著气，眼睛垂下来。
"可是于晓也是人。"
"我不一样，我是很强大的人哦！"
"哦。"
周朗那个时候就想，要和于晓一样，做一个强大的人，不受伤，不需
要照顾，不需要安慰，永远不顾及其他。
但是......偶尔软弱，会不会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就在于辰的睫毛擦过周朗手心的时候，周朗突然这麽想。
人软弱的就像眼睫毛一样，但也有其可爱的一面。
"周朗，我可以进来了吗？"
"进来吧！"周朗朝犹犹豫豫的于辰招了招手。
于辰迟疑著走到床边，俯下身看著方示东。
"给他擦身体的时候，就已经睡著了，不要吵到他啊！"
"知道了。"
方示东的身体被棉被盖了起来，只露出个头在外面。额头贴了伤布，
下巴和嘴角都涂了紫色的药水，左边的眼睛肿的大大的，乌一块青一
块--看上去超级滑稽的一张脸。
如果方示东醒著讲话的话，本年度最搞笑的谐星搞不好会是他。
于辰咬了咬嘴唇，伸出手使劲按了按被角。
"出去吃饭吧。"
"好。"
于辰跟在周朗後面，低著头看棕色的地板。
"于辰......"
"啊？"手臂突然被用力抓住，周朗像是个在漏气的塑胶娃娃一般，
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腿软了，"看著错愕的于辰，周朗笑起来，"大概是饿的。"
"你啊......"
周朗坐在沙发上，一手拿著刀切馒头，茶几上是热牛奶。
虽然是人造人，但是生理机能却和人类没什麽差别，要吃饭要喝水，
肚子会饿。但是饿到腿软，这还是第一次。
周朗把毛衣掀起来，看著自己的肚子。
里面装著的，是和普通人一样的内脏吗？会不会只是个金属做的大机
器？会不会有哪一天齿轮掉了，自己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还是要一年
保修一次？或者自己的饥饿啊、口渴啊、热或者冷，都是大脑里的微型电脑控制好的？
"周朗？"于辰显然被惊吓到了，"你在看......肚子？"
"啊......"
"在看--"于辰靠过去，"肚脐眼？"
"肚脐眼？"
"你的是椭圆的啊，我是圆的，很圆的那种。"于辰忍不住伸手点了
点对方裸露的皮肤，"好软啊！"
"很痒。"
"你怕啊！"
看见于辰跃跃欲试的眼神，周朗赶快把衣服放下。
肚脐眼是椭圆的、肚子很软、怕痒--这些，应该不是机器吧？应该是和于辰，和方示东，和于晓一样的，属于人的东西吧！
是吧......
04
于辰不上补习班的时候，家里也总是很晚才开饭，以至于每次于辰一打开大门，就会看到方示东饿狼一般地扑到自己身上，然後回过头大叫："周朗！吃饭啦--"
其惨绝人寰的哀号声，曾经让楼上的住户跑去物业管理处投诉。
"周朗，以後你们先吃饭好啦，不用管我。"于辰把鱼汤接过来，
"啊、烫！"
"小心点。"
"要等你一起吃饭嘛，谁叫你放学这麽晚！"
"翘课的人没有资格这麽说我！"
"我会去找工作的，到时候就是社会人了，要赚钱了！不像你这个学
生这麽幼稚，还要让周朗养著！"
"你还好意思说？是谁出去找工作没找到，反而被暴打一顿？你丢的
那些钱难道不是周朗给的吗？"
"虽然说是......"
"所以我说你笨嘛！"于辰吵架占了上风，不禁洋洋得意起来，"看
到以前火拼过的对手，难道不知道要逃吗？"
"我已经被他们看到了呀！如果逃跑的话，这事传出去，我们老大就
颜面尽失啦！"
"你们老大不是金盆洗手，回乡下去了吗？"
"虽然是这样，但是老大就是老大！"
"所以你就以一敌十......"
"是敌八啦！"方示东嘿嘿地笑起来。
还真好意思骄傲？于辰瘪瘪嘴，不想搭理这个智商为负数的家伙。
"这就是义气？"一直默默吃饭的周朗突然发出声音。
"啊？"
"这个，就是，义气？"周朗耐心地又慢慢重复了一遍，眼睛注视著
方示东。
"......啊......是啊！"
"很厉害。"
"哈......"
"你！"于辰一手指著好朋友，哇哇大叫起来，"你脸红什麽！"
"我、我......"
"居然还结巴！"
"我......"
"只不过被周朗说了一句而已！"于辰气呼呼地站起来，出乎意料地
蹲到周朗身边，把脸靠在对方的腰际，抬起头来瞪著方示东，"你给
我回家去！"
方示东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愣了两三秒这才找到自己的神经，一言
不发也学对方的样子蹲到周朗身边，脑袋摇来摇去地向于辰示威。
周朗呆了呆，几乎要哑然失笑了，手指微微弯曲著，搭住两个少年的
脑袋，一下轻一下重地揉了揉。
于辰的头发很软，发丝也细，而方示东则要稍硬一点，发脚还是新
的，有点刺手。
触感不同，但是从指尖传来的温度却是一样的。
仔细想一下，这是周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触碰到人类。
什麽感觉呢？
像两只宠物--想到这一点的周朗弯起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于辰抬起眼睛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个笑容。周朗的眼睛不大，但睫毛
很细密，从下往上看，只有像扇子般卷曲的睫毛并排低垂著。
滚开--于辰用嘴形向方示东威胁到。
对方也抱以恶狠狠的獠牙。
这样僵持著闹了一阵，等吃完饭已经将近七点半了。
"啊！"方示东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
"怎麽啦？"
哼哼--虽然没有声音，但于辰肯定这家伙斜著眼睛看自己的时候在
心底冷笑来著。
果然！
方示东的视线从一脸不解的于辰身上转开，投向周朗："《圣兵器》
要开始了。"
"啊！"
于辰看著周朗放下手上的一切物体，朝客厅走去。
"昨天放到小六哥去闯阵了是吧？"方示东跟在周朗後面，一边说
著。
"啊......不知道小六哥会不会拿到铁莲花，其实我觉得他有冰剑就够
了......"
什麽圣兵器、什麽小六哥、什麽铁莲花、什麽冰剑？还有、难道这些
剩下的碗筷都要我来洗吗？
喂！
于辰欲哭无泪。
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周朗这麽热衷一个东西。
好像浑身包裹著人间界绝缘体似的周朗，似乎没有"兴趣"这样东
西，也没有"喜欢"这种情感。
于辰一度很担心，说是要成为人的周朗，到底明不明白人类的感情。
处事得体，待人有礼貌，对自己尤其温柔。
偶尔也会说"我喜欢于辰"这样的话。
但怎麽样都觉得不可相信。
大概是因为，周朗并没有把情感表现出来吧！
虽然也有非常含蓄内敛的人，虽然不外露并不代表没有，但是人就是
这样一个以自己为中心来衡量事物的存在。
所以周朗有喜欢的东西，即使只是电视剧，也很好。
于辰怀著跃跃欲试的期待心情，握了握拳。
请一定要加油--圣兵器，还有小六哥。
广告插进来的时候，方示东微微地呼了口气。
"小六哥大概拿不到了吧？"周朗转过脸，"我去泡奶茶。"
"那我要果汁。"
"好。"
周朗起了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往于辰的房间走去。
"于辰？"
"唔。"
"怎麽了？"
"这题不会。"于辰满脸倦意，眼皮半合著，拿笔点了点习题本。
"我看看。"
虽然于晓设定的时候，禁止周朗帮于辰做作业，但辅导是另外一回
事，大概是为了免去请家庭教师，于晓给了周朗一个非常聪明的脑
袋。
"这题呢，是这样的--"
"周朗。"于辰突然叫了一声。
"嗯？"
"我已经好多天没和我哥打电话了。"
"想他了吗？现在可以去打给他啊！"
"没有，"于辰用力摇了摇头，"我忘掉了。这几天我完全忘记我哥
了。"
"啊......"周朗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你遇到什麽烦恼的事情了吗？"
"是因为周朗你在，所以我都不想我哥了。"
"哦。"
有种被责怪的感觉。虽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周朗还是心虚地降低了
声音。
"周朗你，一直都会待在这里吗？"
"嗯......"周朗抬起头。于辰的脸上，并没有写著"我希望你待在这
里"或者"我想让你走"这样明确的答案。
到底应该回答什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并没有相关的对应方式。
于辰看著周朗细长的手指在本子上慢慢地划来划去，几乎想要伸手去
按住。
但是双手在桌子下面绞了一会，还是没有动。
"于辰你......"周朗仿佛在脑海中小心地挑拣著词语，"你希望我待
在这里吗？"
从周朗走进自己的房间开始，就已经结成了奇怪的氛围。不管是昏昏
欲睡的自己，还是情绪仍然牵挂在电视剧上的周朗，都处在自己的非
常态，以至于有了以上这些奇怪的对话--于辰在心里这麽对自己解
释。
你希望我待在这里吗？
居然无法回答这样简单的问题。
居然说不出一个"希望"，甚至不会摇头或点头。
在周朗困惑地注视之下的自己，想到的是另外一个答案。
"于辰？"
"啊......那个，我是说......"
"小东还等著要果汁，"周朗站了起来，"你呢？牛奶要吗？"
"......不要了。"于辰抿紧了嘴巴。
"那我走了，啊！那个题目......"
"我自己再做做看好了。"
"好。"
说是"落荒而逃"，用在周朗身上一点不为过，当然从表面上完全看
不出。
但心里，还是非常慌张。
于辰对于自己的问题，想要回答什麽--这些，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周朗用手指按住耳朵的软骨，然後慢慢放开。
"周朗，你在干什麽？广告结束了啦！"
"来了。"
看到方示东朝著自己招手，周朗笑了起来。
太好了，世界又变的正常了。
方示东被打的事情还是被妈妈知道了，在妈妈的猛烈攻势之下，只能
灰溜溜地打包行李准备回去。
"终于要回去啦？之前我还听谁说要找工作呢！"
方示东瞪著靠在门口讽刺他的好友："今天不用上课吗？"
"上礼拜的模拟考试刚结束，学校放假三天。"于辰走进房间，"早
就好回去了，现在总算想通啦？"
"是啦是啦！"
"不再翘课啦？"
"你好烦！"方示东把包包的拉链拉好，"周朗呢？"
"在外面帮你准备好吃的，"于辰坐在床上，侧过脸看著方示东，
"我真羡慕你。"
"我才羡慕你呢！"
"羡慕什麽？"于辰歪著头，兴致勃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