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未央的故事----小擦
  发于:2008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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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吗?子宫上有一个肿瘤,已经是末期。"
我如被当头一棒,退后几步:"怎么可能,上个月见到她还好好的。"
那护士十分鄙夷地看着我:"当然你们男人永远是置身事外的,做妻子的一直瞒着你。你就乐得装糊涂。"很明显她误会了我跟病人的关系。
一瞬间我如醍醐灌顶:难怪她越来越冷淡--她已经没有必要去讨好任何人了。
我鼻子发酸,急急向421走去,伸手去推那扇门,却闭得紧紧。
我用力敲门:"李盈李盈,让我进来。"
门内悄无声息。
"我有话跟你说,你开一开门。"
路过的护士阻止我:"先生,病房区禁止喧哗。"
"你们的病人锁了门,我怀疑有意外发生。"
"这是病人的要求,她已弥留,不希望有人打扰。"
"你们不怕出意外?"
"你就是那个意外。"这护士一点情面也不讲。
我急得拉住门把手,落下泪来:"李盈,我知道我不配做一个好情人,但至少我愿意陪你渡过这个难关。"一如苦情戏里的负心男主角。
另一年长的护士来撵我:"吵死了,演戏不要到医院里来演,出去出去。"人人视我为过街老鼠。
我心灰意冷地蹲在医院台阶上,捂住面孔。
这个时候想起她的种种好处,只觉得凄然。
手机响了,我掏出一看,马上接听。
"让我见见你。"
她声音很疲倦微弱,但十分平静。
"刘澈,你可记得当年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
"你说我是你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我为这句话骄傲至今,并愿意带着它走完最后一程。原谅我不能让你看见我如今的样子。"
我眼睛湿润了。
"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你不想再见到我?"
"我这一生已没有遗憾。"她轻笑,"只有一个请求。"
"请说。"
"我与李研年还有一个小弟,大学尚未毕业,他所幸没有步我们兄妹后尘,学的是建筑......"
"我明白了,他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
"XX建筑学院,李广力。"
"我会照顾他。"
电话挂断了。
两个礼拜后,医院传来噩耗。
李研年来找我,我们面对面坐了一个小时,彼此一句话也没有,然后他起身走了。
我望着窗外的天空,只觉得愁苦。
命运没有眷顾我身边的人,即便是李盈这样的红颜,都命薄如斯。
我不能想象如果那个人是魏清我会怎么样。
魏清,我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里最得体的还是他,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只是如今每每看到他的脸,我都想起韩彦的话来。
韩彦的建议,貌似十分有见底,但说到底还是为他自己。
魏清真若要走,他一个做结构的,根本没有资格出去接活,未央不行了,韩彦也跟着没饭吃。他当然要替我急。然而他手下也拿不出一个可以挑担子的人。
至于别的办公室,更不必多说,全是一堆绘图机器。
张谦跟人打交道是一把好手,可惜不是建筑专业的人,也没有接生意的资质。
还是魏清--我因他受益许多。
但韩彦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若他不愿跟我合作下去,对我来说是致命打击。
这么多年来,他对我并非没有意见:我急于讨好业主的心态;对易致协孜孜不倦的打击;以及对魏紫芙的不忠。
还有萍杨。我知道魏清不讨厌她,萍杨是那种从不会惹人讨厌的女人,但是,他爱她吗?当年我这样不顾一切地将他们撮合到一起,却从没有问过魏清真实的感觉。
而且我知道,即使我问他,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他不会当面跟我争吵,他并不会。但我知道,他是那种一生不发一次脾气,一发起来不可收拾的人。谁能预言韩彦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几分可信?
看来看去,除了培养霍区兵,我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而霍区兵这个人......
傻子都看得出他对魏清的欣赏,就像当年我对魏清的欣赏一样。
我打了个寒噤。
放眼望去,我身边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大概只除却紫芙。
紫芙并不是个笨女人,但她的天性决定她不会让我如履薄冰。
一念之间我有点愧疚。
回到家我笑着对紫芙说:"总算忙完了,趁过年前跟魏清一家出去度假怎么样?"
她舒展开眉头:"当然好,很久没有一家人出去玩了。"
"最近我看魏清也忙的不见天日,大家是要好好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你跟魏清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


第 14 章
------张谦--------
每年的今天,是我们公司吃年夜饭的日子,一下班,全体人员熟门熟路地摸到饭店去,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今年我们这一桌添了一个霍区兵。
不过他是有这个资格的。
我们几个人在包厢里坐下来,霍区兵眼疾手快,一下子坐在魏清边上不肯动了。
刘澈说话了:"你坐那里干什么?那里是上菜的地方。"
"我喜欢坐这里。"
"坐到我旁边来,你待会不敬我酒吗?"
"你旁边是副总的位置,我是哪根葱,怎么可以随便坐?"他屁股如被胶住一样动也不动。
魏清拍拍他:"去吧去吧。"
霍区兵木着脸坐了过去。
酒过三巡,刘澈来劲了:"魏清,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真不容易。"语气无限感慨。
魏清提醒他:"都是张谦韩彦苏建他们的功劳。"
"是啊,要不是在座各位不离不弃,哪有未央今天。我敬大家一杯。"
想起当年,我也有点感动。
"时间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刘澈低下头,眼圈微微发红。
我倒是头一次看见他这样伤感:"来,刘总,今天只说高兴的话,我敬敬你。"
"张谦,当年若不是你毛遂自荐,我们这些人搞不好要睡到大街上去。"他的语气是由衷的。
"哪里话,要不是魏清业务过硬,我早就被人家拿扫把赶出来了。"
霍区兵发话:"师傅,我也敬你。"
刘澈斜眼看着他:"区兵,你知不知道当年我跟你舅舅怎么熬过来的?"
这刘澈,借酒装疯。
"当年真艰苦,数九寒天,大家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刘澈回忆得津津有味,"你舅舅天生怕冷,一边睡一边把被子全卷过去,我被活活冻醒。"
霍区兵的脸色马上难看起来。
"我不甘心,摸过去抢被子,实在抢不过他,干脆拿他当热水袋,抱着睡觉。"
"以前的事还提来干什么?"魏清制止他。
"怎么能不提呢?"刘澈拨开他的手,"忆苦思甜嘛,给年轻人好好上一课。"
霍区兵一口把杯中的红酒干掉,沉默不语。
"现在好了,不过魏清怕冷的毛病一点都没改,我们每次去洗澡,他都要比我多泡半个多钟头。"
这种事跟忆苦思甜有什么关系?
霍区兵把脸别过去。
我看气氛不对,捅捅韩彦,韩彦叫服务员进来。
"小姐,我点的野猪肉什么时候上?"
大家都笑了起来。
刘澈诧异:"你们笑什么?嗯?笑什么?韩阉你搞什么鬼?"
气氛暂时缓和下来。
"师傅,我进来了这么久,你教会我不少东西,我敬敬你。"霍区兵举起酒杯,冷冷看着刘澈。
完了。
刘澈也不客气:"你敬我,一定要干掉。"
霍区兵二话不说,一仰脖子,见底。
"师傅,你要看重我呢,你也干掉怎么样?"
魏清打岔:"刘澈,你可不能多喝,待会儿要开车。"
"魏清你别说话,干就干,我能输给自己徒弟?"刘澈根本不听他话。
"别忘了你有胃出血的前科。"我也警告他。
"大不了再让姐姐过来照顾我一次。"刘澈斜眼看着魏清,"魏清舍不舍得?"
"免了免了,别去麻烦萍杨,我代你干了吧。"魏清去夺他酒杯。
"不行!"刘澈酒劲上来了,"今天谁也不许阻止我跟霍区兵喝酒。我做了这么多年老板,从来没当过一次师傅,好不容易收了小霍这么优秀的徒弟,不跟他喝一杯对不起自己。"
韩彦也坐不住了:"刘澈,你喝点就高,你喝出毛病来没关系,还要我们几个把你抬回去。"
"哈哈,我才不要你们抬我,我今天就睡这儿。"
我急得跟韩彦使眼色,他一脸无可奈何。
霍区兵还要火上浇油:"那今天我陪师傅睡这儿了。"一气灌掉大半瓶长城97。
陪他睡这里?霍区兵哪有这个资格。
魏清也生气了:"霍区兵,你再乱来给我滚出去。"
小霍"啪"的把酒杯重重顿在桌子上,站起来:"舅舅叫我滚,我不敢不听,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喝。"一把捞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刘澈反而清醒了:"这孩子,今天吃了什么枪药?张谦,去把他叫回来。"
我才要起身,魏清叫住我:"别理他,我们吃我们的。"
我讪讪地坐了下来。
刘澈再不提这件事,面孔上得意非常,频频跟我们敬酒,果然不到一个小时,舌头大了,身体开始往下滑。
魏清自己也已经差不多,还得一手扶住烂醉如泥的老板,一手空出来打电话。
我很同情他:"也亏你这么多年。"
话音才落就发现这话有语病,让人很容易想到别处去。
他倒是不介意:"没办法,都是一家人。"
一边扶住刘澈,站在路边招的士,不一会儿招到一辆,好说歹说把刘澈和自己塞进车子,绝尘而去。


第 15 章
----------霍区兵----------
下午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是我的母亲。
她的声音似乎有点陌生,跟我印象中的大不相同。
让我奇怪的是,她怎么会想到打电话给我。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然而同所有美丽的女人一样,她爱自己甚于爱她的孩子。
一直以来,我便是她眼中的累赘,在父亲离开她以后,她将这种想法恰到好处的表现出来。
当然她不会虐待我,她不是那种人。她所作的,不过是对我不闻不问,从不关心我的一切。上了三年的大学以来,她从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如今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我只觉得隔膜。
她在那里犹豫地开口,声音婉转,却没有多少感情的成分。
"生活还过得去吗?"
"还不错。"我淡淡的回答,如对着一个陌生人。
"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
"钱够用吗?"
"没问题。"我与她的对话,一贯只有三个字。
她沉默了,似乎不知道该问什么。
二十多年来,她并没有学会做一个妈妈--我失败且可怜的母亲。
"有什么话可揭蛊了。"我预感她有话要说。
"我要结婚了。"
我浑身如过了电一般,声音却仍旧不动声色:"是吗?他是谁?"
"一个商人,姓陈,对我很好。"
"对你不好也不会愿意嫁给他。"我忍不住讽刺。
她在那头啜泣:"区兵,妈妈一直对不起你......"
我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天她拖着我与父亲办完离婚手续,等我们走出来的时候,我问她:"妈妈跟爸爸结婚吗?"
她弯下腰抚我的脸:"不,妈妈跟爸爸从此不结婚了。"
我搂住她脖子安慰她:"不怕,我跟妈妈结婚。"
"好好,区兵是妈妈的宝贝,区兵快快长大,跟妈妈结婚。"她把脸贴在我脸上,那股珍珠霜的清香,还有她眼角未干的泪痕统统印在我脸上。
回忆感情总是件很浪漫的事情,我心软下来:"不,我很高兴,你去结婚吧,在哪里办酒?"
"我们不准备办酒,领完证就出去旅行。"
我有一丝轻松:这样就不用穿着黑礼服强颜欢笑还要去见一大票不相干的人了。
"祝你新婚快乐。"口气虚伪客套到极点。
我惆怅地挂断电话。
我的亲生父母就这样各自开始新的生活,把我这个油瓶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如我还是小孩子,我可以名正言顺的缠住她哭:妈妈妈妈,你不要区兵了吗?拿出所有孩子的看家本领来逼她留在我身边。
可惜我生来就不懂做这种事,何况我已经二十出头,我不再是他们的责任。
只是......从今以后不会有人来关心我的死活,我的喜怒哀乐,我都要一个人去面对。
我下意识拉紧身上的衣服。
又有人打电话来,我一接,魏清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区兵,晚上公司吃年夜饭,你在哪儿?要不要我来接你?"
我如遭溺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泪盈于睫:"我在金龙一期工地门口。"
"好,我十分钟后到。"他波澜不惊的声音给了我几分信心。
我蜷成一团,缩在工地对面的小书摊里,眼巴巴望着远处,像老百姓盼望红军一样盼着那辆银白的307。
不到十分钟他就出现了,看见我,微笑起来:"怎么跟条小狗似躲在这里?不冷吗?快到我车上去。"
一瞬间我想把脸埋到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然而还是忍住了。
魏清驾车技术了得,不像刘澈,一个猛冲,一个急刹,刹车灯从来没有熄的时候。他开车如行舟,十分平稳自如。
一路上,我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他的侧面,心底十分踏实温暖。
魏清。我希望这段路不要到头。
......
我回到学校宿舍,一头扎到床上,对着墙壁,不肯说话。
刘澈得意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那种眼神,比起易致协来有过之无不及。
我闭上眼,心在嗓子里突突乱跳,恨不得大声吼出来才舒服。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伤到我。
魏清叫我滚出去,他叫我滚。
眼泪汹涌的落下来,我拿枕巾遮住眼睛,恨不得一头撞死。
宿舍门被推开,我听见李光大惊小怪的声音:"霍区兵,你回来了!这几个月你到哪里去了?日日早出晚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的心跌到谷底,眼前一片昏暗。
"说话呀!打你手机没人接,找也找不到。你到底干吗去了?"
心上仿佛多了一个乌溜溜的圆洞,正往外淌血。
"你--"他伸手来拍我肩膀,猛然发现我的脸,顿时住了手。
"失恋了?"他探询的问我。
我看着墙壁,根本不想多说一句话。
"到底是为什么呀?"他焦躁起来,"问你你不响,只是哭,失恋了吧?失恋有什么了不起?天下这么多漂亮女孩,干吗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恨不得用针线把他的嘴缝起来。
"咳,你听我说。"他好整以暇的在我身边坐下来,"大学生嘛,如果这四年不拿奖学金,不补考,不恋爱,不失恋,那还叫大学生活嘛。你说是不是?别想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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