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得像个瓜......自作多情的傻瓜。陈风笑著摇摇头,关紧了窗户。
......
一大早起来得到消息──部里为了表示他们‘的确'很重视这个所谓的学习班,特意请来了德高望重声名显赫威风八面远近闻名的梁老来给大家开一堂讲座,同学们要珍惜这个机会努力学习争取更大进步......鼓掌!
陈风一边拍巴掌一边低声问老白:这个姓梁的老头是什麽的干活?来头好大!
老白说那当然!别看人家已经退休了,凭他那身份,这要搁古时候,人家出门就得八抬大轿,锣鼓齐鸣,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闲杂人等一概回避,你想瞧个热闹都难......哎,不对吧,你怎麽连梁老都不知道?你小子没见识也该有点常识吧!
‘肠石'没有,胆结石倒有几颗。陈风有点挂不住,嘟囔了两句不敢再发言,竖起耳朵听大家聊八卦。
敢情这当警察的嚼起舌头来一点也不比家庭妇女强,一个个眉飞色舞口沫横飞,陈风听得津津有味──当一个又一个共和国惊天大案的名词从大家嘴里蹦出来,陈风终於反应过来:哦!原来就是破了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案子的那个谁谁谁啊!
大夥儿说可不?就是那个谁谁谁嘛!
陈风转身抹头就跑,不行,我得回去拿个签名本去!
锺声响起,那个‘谁谁谁'走进课堂,看上去比传说中更加威风八面──花白的头发一根根竖得张牙舞爪,让人一下就想起那个成语:怒发冲冠。眉毛倒是又黑又浓,长长的直直的横在眉骨上,一样也是张牙舞爪。脸部线条很硬,像花岗岩。眼睛很黑很亮,眼神凌厉得像刀......不知怎的,陈风一下就联想起了那把匕首,冷冷的,寒光闪闪。
刀一样的眼神从左至右扫了个来回,教室里一下安静下来,同学们刷地冷汗贴背,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吧!嗒!
忽然一声门响,就像凌晨一声惊雷,砰砰砰,大家夥条件反射地差点蹦起来!
方化站在门口礼貌地敲门,报告,我能进来麽?
刀子一样的眼神转向了门口,大家夥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吁......
冷冷的声音响起来,带著责备,"怎麽搞的!"
方化扶了扶眼镜,"抱歉,昨天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晚了。"
大家夥一口气还没吁完,一下子又提起来,一个个面带同情和恐惧地看著方化,如同看著革命义士登上断头台。
陈风也不例外,他目瞪口呆地瞪著方化,感觉方化今天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却又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
刀子一样的眼神又转了回来,声音依然冷得像冰,语气却柔和了许多,"你们谁给你们‘方老师'让个座啊?"
‘方老师'三个字咬得很响,陈风敏感地听出了一丝调侃和揶揄,就好像平时老雷捉弄他这个弟子的时候,嘲弄中却带著欣赏和得意。
一屋子人齐刷刷地站起来,立正,绷得像上紧的弓弦一般──除了陈风,他坐得很稳当,如同老僧入定。
‘刀子眼'於是手一指,"都坐下吧,那个坐著的,你站起来,自己再去搬把椅子去!"
‘方老师'客气地推辞,不必不必,我站著就好了......‘刀子眼'说那你们干脆合著坐吧,反正这椅子满宽敞!
陈风弹簧一般跳起来,我搬椅子去!
下18
梁老先生名不虚传,一堂讲座惊四座,观点新颖思路出格,别开生面别具一格别有特色别出心裁别别别......同志们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除了陈风,他一直在走神一直在走神,甚至不知道老先生讲了什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课了。
班主任领著大家向老头致谢,说是眼看学期快结束了大家一块儿聚个餐,梁老一定赏光啊一定要赏光......同志们鼓掌!
陈风被掌声拉回了思绪,赶紧跟著大家一块儿拍巴掌,聚餐?哦,好,好!
梁老说行啊,今儿个高兴,不醉不归!
陈风偷偷跟班主任请假,我就不参加了吧,我这人喝不得酒,一喝准出事儿。
班主任说行啊,算你旷课,不发结业证!
......
聚餐搞得很热闹,菜色一般,酒却不错,红的白的黄的,管够!看来真的是打算灌倒几个,来个‘不醉不归'了。
陈风坐在角落里,看大家举著酒杯笑著闹著,敬酒、划拳、讲笑话,甚至还有说荤段子的,热闹极了。
陈风就那样看著,笑著,喝著酒,猛然瞥见方化正轻手轻脚地顺著墙根儿往後门走,很明显,是打算溜走。
不知怎的就心血来潮,陈风抓起酒瓶子就冲了过去,方老师别走!来,我敬你一杯!
方化於是想走也走不成了,无可奈何地站住了脚,苦笑著转回了身,呃......谢谢。
陈风倒上满满一杯酒塞过去,来,我先干为敬!一仰脖,一杯酒咽下去,杯底亮一亮,请!
方化犹豫了一下,把酒喝了下去。
陈风抓著酒瓶转身就走,方化在身後叫住了他,"你少喝点酒吧,别喝多了......又翻跟头。"
陈风因为喝酒翻跟头把腰闪了的事情已经是全班的笑柄了,方化自然也是知道的。
陈风冷冷地回答,"放心吧,喝酒也是要看人的,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心里有数。"
方化呆呆地站住了,没再说话。
可是陈风还是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躲到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懵懂间感觉到身边一个人扶著他,一双手暖暖的,声音也暖暖的,"吐吧,吐出来就好了,漱漱口,对,就这样,吐出来......好。洗洗脸,来,擦擦干,就好了,就好了。"
陈风努力地站稳了身子,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下一秒,那双暖暖的手就会变成一把刀,冰冷地,猝不及防地,刺过来,正中心口。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双手,滚!
那双手果然僵住不动了,只一瞬间就失去了温度。
然後那个人也不见了,陈风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只有他自己,一切果然就是个梦──只是手心里,塞著一团旧旧的手帕,纯棉的布料,肥皂的味道一直沁进心底。
陈风抖开那团手帕,熟悉的图案,几点淡淡的,已经洗得几乎看不出来的──血迹。
从卫生间出来,酒宴已经渐近尾声,人散得差不多了,陈风扫视了一圈,没看到那个人。
从食堂後门的走廊往外走,却一眼瞥见梁老先生正独自坐在雅间的沙发上,手里还端著一杯红酒。陈风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老先生手一招,"你!过来,把门关上!"
陈风於是恭恭敬敬地走过去,忐忑不安地等老人家发话。
刀子一样的眼光射过来,上上下下把陈风打量个遍,"你,叫冯陈?"
"不,我叫陈风,陈世美的陈,西北风的风。"陈风镇定下来,一本正经地回答,两只眼睛直直地对视回去,让那刀锋在半空中劈劈啪啪地闪出火花。
"陈风就是冯陈!",‘刀子眼'仿佛没听见陈风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陈风,冯陈,姓和名颠倒一下而已,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
陈风站得笔直,一言不发地,任凭老头胡说八道。
"你叫冯陈,所以他才叫楚卫。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切糕蘸白糖──相声里说的。"
陈风皱皱眉,我不爱听相声。
"不!你爱听,不光相声,你还爱看小品;不光爱看,你还演──警校毕业汇演上,你演一个卖鸡蛋的孕妇,演到一半,肚子上绑的枕头掉下来了,满堂的喝倒彩!"
陈风擦擦汗,没说话。
"当时他就坐在下面,带著头给你喝倒彩,笑得都快没气儿了......我从来没见他那麽开心过。"
谁?陈风下意识地问了一声。
"楚卫。他本来不叫楚卫,都是因为你,你们是搭档──你是冯陈,他是楚卫;你是切糕,他是白糖。冯陈楚卫,切糕蘸白糖。"
陈风说您认错人了,我不叫冯陈,我也不认识什麽楚卫。
老头不耐烦地晃晃酒杯,敢在我面前撒谎的人不多,你是其中演技最差的一个。
陈风摸摸鼻子,您喝高了,我扶您回房间吧。
"胡说!老子千杯不醉!"老头恼了,重重地把杯子顿在茶几上,"陈风,参加817行动人员选拔的时候刚从警校毕业,不到21岁,某年某月某日生於M市。父亲是邮递员,母亲是小学教师,弟兄三人,有两个哥哥──一个是修电脑的一个是修人脑的......呃,脑科医生。(插花:再次重申一下,本文和《警察故事》系列没什麽关系,如果你们一定要找点什麽出来的话,就把这个哥哥当作是给燕飞做手术的陈正医生吧。)性格开朗,外向、活泼,喜欢开玩笑、恶作剧,心理素质一般。小时候被人叫做‘小流氓',因为喜欢拽女同学的辫子,还摸过女老师的屁股......"
"打住!"陈风哭笑不得地连声叫停,老头连幼儿园的事情都给他抖搂出来了,再说下去还不定得说出什麽来,"行了行了我服了,您老人家记得真清楚!"
"817行动每个成员的材料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是我退休前完成的最後一个案子。从策划、部署、实施,到最後行动成功结束,整整八年。为了这个案子,我最得意的一个弟子,牺牲了;最喜爱的关门弟子,圆满完成了任务,却就此消沈,也就比死人多口气儿......还有你,你挨了一刀,却连为什麽要挨上这一刀都不知道。可是这有什麽呢?为了这个案子,有太多的人失去了太多的东西,相比之下,你那点儿伤算个屁啊!"
"那一刀是您的主意?"陈风又摸了摸鼻子,很想揍老头一拳──当然了,只是想想,想想而已。
"也算是吧。"老头点点头,"其实我的本意是叫你挨一颗枪子儿的,这样行动成功的把握性更大、更能换取赵四的信任──他的枪法很好,解剖学也是强项,我有足够的信心他不会伤到你的性命......"
陈风低头攥了攥拳头,指关节哢哢地响。
"可是他不同意,他说他办不到。"老头的声音猛然拔高,"他跟了我十多年,头一次跟我说──他办不到!为了那个案子,他豁出去腿上挨子弹差点残废,脸被弹片划伤毁了容,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可是为了你,他居然跟我说,他办不到!"
陈风有点站不住了,这老头不光眼睛像刀子,说出的话更像刀子,句句往要害处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名师出高徒?
"我就不明白了,他也就算了,你别扭个什麽劲儿?不就是挨了一刀麽,一点皮肉伤,干这行的谁不受点儿伤?你有什麽想不通的!"
"我不是为那一刀。"陈风不情愿地回答,这老头真的很让人讨厌,不留余地的,把伤疤一下子揭开,让血和脓流得人一身狼狈,他却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简直就是个怪物!
老头却一点儿不在乎陈风明显的反感,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那你是因为什麽?!"
陈风终於忍不住爆发反抗,"梁老!虽然您一辈子破过无数的案子,可是你总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些问题,是你破解不了的!没别的问题我先出去了,我得回宿舍睡觉去!"
"站住!"老头叫住了他,陈风无可奈何地站住了,还有什麽事?
"没什麽,"老先生耸耸肩膀,脸上居然有了一丝调侃的笑意,"我只是想提醒你,按辈份儿你得叫我‘师爷'──雷波也是我的徒弟。"
下19
"他真是这麽说的?"
"什麽?"
"说我是他的徒弟!"
"是啊,是这麽说的。"陈风不知道老雷在兴奋个什麽劲儿,也懒得关心,招招手叫过服务员来,点了一壶碧螺春。刚下火车就被老雷拉到茶楼来,说是接风,不过八成是有什麽猫腻,陈风也懒得问,喝口茶歇歇脚是要紧的。
"好!"老雷砰地一砸桌子,砸得服务员差点儿把茶壶摔了,"今儿晚上狮子楼,我请客!"
陈风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踱到窗边探头看风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得老雷直纳闷,你小子看什麽呢看个没完?
"没什麽,我就是看看......"陈风回过头来,绷著脸一本正经地说,"太阳打哪边儿出来的?"
"去!"老雷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声,"你就损吧你,老子请个客咋啦?你去不去吧,说!"
"去!干嘛不去!"陈风绷不住了,笑著坐下来,"我就是纳闷,那梁老头一句话,您至於乐成这样麽?"
"你知道个P!"老雷不以为然地啜一口茶,半是得意半是认真地比出一只大巴掌,"梁老的徒弟那是好当的吗?告诉你,他这辈子亲口认下的弟子不超过这个数!你以为你们听他一堂讲座就能叫他一声‘师父'了?美得你!"
"我美什麽了美?你爱给他当徒弟是你的事儿,别牵扯上我。我没那个福气!"陈风鼓鼓眼睛,学著‘刀子眼'的样子,"好嘛,天天对著这麽一双眼睛,没病也得吓出病来......"
"你胡说什麽呢!明告诉你,我师父那身本事,够你小子学好几辈子的!"老雷不满地瞪他一眼,拍拍脑袋,"我说......老师亲口认下的‘徒孙',可就只有你一个呢,好好干吧,给你师父也露露脸!"
这也没什麽可得意的吧......陈风嘀咕著喝了一口茶,把话音连茶水一块儿咽了下去。
可是老雷却想到了什麽,"哟,这样说来,那个楚卫......不就成你师叔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4t自7j由gd自li在ty
就像一个火花一闪电线短路,嘎!一下,话匣子就此关闭,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麽了,只好闷头喝茶。
服务小姐打开了音响,略带沧桑粗哑的嗓音满是悲伤地唱起《浪人情歌》: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让时间悄悄的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对於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不再让悲伤,将我心占据。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不会再是你,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
老雷大吼了一声,服务员!把那个吵死人的东西给我关了!
音乐声戛然而止,陈风无可奈何地摸摸鼻子,您至於那麽大声吗?看把人家小姑娘吓的!
老雷也摸了摸鼻子,你这次去学习......见到他了?
嗯。陈风闷闷地点头,他改了名字,还整了容,所以我想......他大概是不希望别人认出他来。
所以你就没认他?老雷叹了一口气,我看啊,你还是在钻牛角尖!
没有,我真没有。我想了的,可是没来得及,陈风苦笑了一声,梁老来的第二天他就不见了,连招呼都没打,那门课就换了老师......别说,讲得比他强多了,这次学习,收获还真是满大的。
别跟我打官腔好不好?老雷不耐烦地嘘了一声,听著别扭死了!
明明是你在跟我打官腔好不好?陈风苦笑著吹一吹茶沫儿,大老远地特意开车来接我,再巴巴地把我拉到茶楼来,拐弯抹角地东打听西打听,您当我真听不出来啊?不就是为了C市的事情吗,真搞不懂,您操那份心干什麽!
你说我操那份心干什麽?还不是为了你好!老雷忿忿不平地抱怨了一声,你以为谁求著你去呢?明告诉你,几十口子人求爷爷告奶奶的往里挤还挤不进去呢,多好的机会啊,你以为缺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你爱去不去!
我去。陈风吹著茶叶沫儿,头也不抬地回答了两个字,反倒把老雷吓得一愣。
"你说什麽?你去?我没听错吧?你怎麽想通的?"老雷诧异得一连抛了四个问号过来。
"也没什麽......我‘师爷'说的对,做为一个警察,既然干了这一行,就得承担起这一行的责任。"陈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师爷'两个字咬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