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疼痛地蜷曲起身体，利刃留在体内的感觉那么清晰，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痛苦地叫嚣。我听见严清焦急的呼喊，也听见路人的尖叫，但是那些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渐渐离我远去。
终于只剩一片黑暗。

逢君58

第一次见到小余陛下，是在京城，我一身狼狈，又饿又累，坐在墙角边，满脸尘土。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定，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好奇地打量。
我痛恨那些或是怜悯或是嘲弄的眼神，但是又饿又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过了会儿，他转身迅速地走了。
我在心里冷笑，靠上斑驳的墙，闭起眼睛。
......
"我买了包子，给你一个。"一口清亮的声音。
我勉强睁眼，居然又是他。
"我叫小余，你吃不吃包子？"
他小手儿油腻腻的，一手抓了一个包子，眼睛依旧亮晶晶，一脸无邪。
我转过脸去，不想理他。也不晓得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从小养尊处优，不知人世险恶，偷偷溜出家门玩。
......
"你不吃，我就吃了哟。"他照着两个包子左右开弓，啃了一大口，还尖叫"好多肉馅！"
我依旧不理他。
他也不顾一地的灰，竟然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抓着那个被啃过一口的肉包朝我嘴里塞。我被彻底激怒了，一个巴掌朝他脸上招呼过去，没想到这小余异常灵活，一闪身躲开，我却避让不及，一掌打在墙上，疼得直吸气。
小余嘻嘻笑开，把包子递给我，说："你到底吃不吃？超好吃的啊。"
真是被他烦死，到现在还在包子的问题上纠结，难道你脑子里除了包子塞不下别的东西吗？！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身体越来越难受，头越来越重，最终体力不支，昏倒在墙边。
后来，小余也不知用什么方法把我拖回了皇宫。
再后来，我在薰香的味道中幽幽转醒，摸到身上的蚕丝被，恍如隔世。
居然与那个小家伙日渐亲近起来，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小余似乎从没把自己当皇帝过，也不喜欢在臣子面前叫"朕"，只有被我欺负得急了才把皇帝的架子搬出来企图压我，不过没有一次成功过。
然后，更加熟悉了，一起喝汤，一起睡觉，一起闯祸，一起笑笑闹闹。连自己也不把他当皇帝了，指使他做这做那，晚上睡觉嫌挤还把他从龙床上踹下去。
那些日日夜夜，那些快乐得步履都轻松起来的日子。
真喜欢啊......真怀念啊......不想离开......
小余陛下......小余......小余宝宝......我最初坚定起信念，最初决定不要自暴自弃，要好好地活下去，是不是因为你呢？
那么明亮澄澈的眼神，那么明媚无邪的笑容，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想和你一起快乐地活下去......还有香积，严清......和大家一起......不要分开......
......
耳边的嘈杂声渐渐放大。
"小锦......快醒醒......呜呜呜......怎么会这样......小锦那么好，怎么会有人想杀他......小锦......"
小余，不要哭，我喜欢你纯净的笑容，不要难过，不要为我难过......
逢君59

小余陛下一个劲儿晃我，我勉强睁开眼睛，嗓音沙哑地朝他喊了句："再晃命就真没了！"
小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噙着满眼泪花，"小锦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刚才你身上全是血呜呜呜吓死我了......"
如果不是疼痛难忍我一定要上去给他一巴掌，我要安静啊啊啊啊--
还是严清贴心，走过来扶起趴在我身上的小余陛下，安慰了一阵，把他恭恭敬敬地请走了，然后倒了碗水，送到我嘴边。
"你遇袭以后，我赶紧找人来帮忙，又请了大夫察看伤势。这里是小余陛下的客栈，一切都很安全。"
我喝了一点水，立即皱起眉头，胸口火烧般疼痛。
严清替我擦擦头上的汗，接着说："幸好刀上没有涂毒，不然恐怕是保不住命了。那杀手不知是被何人收买，徐大人已经安排人去调查了。唉，小余说得没错，你平日与世无争，怎么会招来仇人呢？"
正说着，香积端了盆热水推门进来，道："总算是醒了。你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小余吓得都傻掉了，还抱着徐大人哭呢。后来徐光旭把这一层的客房都包下来，联系金陵城知府，安排了不少人守卫。方太医已经在赶往这里路上了，几日后就可以到达。"
我躺在床上，终于安下心来。一切都好，除了自己挨了一刀以外，一切都好。小余，别为我担心，如果今天是你中了一刀，我大概会当场崩溃吧。
第二天，情况稍微好了一点，能喝一点稀饭，但是下咽时还是无比疼痛。小余在床边守着我，一步也不肯离开。
我看着他哭得红肿的眼眶，很想开口说声对不起，又想为以前做的很多很多事情道歉，不该随便骂他笨，不该跟他抢龙床，不该对他的傻问题不耐烦......
腊月的午后还是有些寒冷，小余也不知从哪里拖来两个炉子，烧了以后整个房间暖暖和和的，无比舒服。
我伸出手，小余赶紧把脸凑过来，问："你还需要什么？我替你拿去。"
我摸摸他的脑袋。
小余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很快红了眼眶，嘴角有些颤抖，把脸别过去，不肯看我。
到了晚上，换作香积来照顾我，方才解释道："小余他这几日自责死了，晚上也不肯睡觉，怕你突然有事，说要不是自己那天胡闹，非要你来客栈陪他，你也不至于遭了刺客。"
我沙哑着嗓子开口："可是我不怪他。"
"小余知道你不会怪他，可心里怎么可能好受。他这些天乖得不得了，帮严清熬药，替你端水，什么事都抢着做......小余在乎你，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自己挨一刀换你万全的......"
香积顿了顿，突然问："换作是你，也会这样选择，对不对？"
我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他叹了口气，替我拉好被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两个傻孩子......"

逢君60

方太医赶到金陵后，大家都松了口气。大批的药材也随后送到，几乎应有尽有。据说是小余陛下的命令，不管是能用到的还是用不上的通通都运过来了，甚至还有皇室密藏的珍贵药材。
于是我过上了无比奢华无比尊贵的生活，简直像被供起来，当然每天灌十几碗药汤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我喝得干呕连连，饭都吃不下。
小余守着我，念笑话给我听，或者背诗，虽然结结巴巴，不过总算能完整地背下来了。
香积给我喂饭的时候说："小余这几天老实得都不像他了，居然肯背书，叫他出去玩也不去。唉，现在真怀念他吵吵闹闹瞎折腾的日子啊......"
这几天真是脆弱，常常一个人默默流泪，现在听到香积的话，又有些忍不住了。以前在苏家被人那样对待也不曾像现在这样难过。
方太医赶到的第二天，另一个人也赶来了，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却又很想见到他。
当他风尘仆仆，满眼血丝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不敢正视他。
秦钟淮快步走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道："我去北方谈生意，不过离开几天，竟然就发生这种事......小锦......"
我知道自己现在面色苍白，不比游魂强多少，却还是摇摇头，咧开一个有些牵强的笑容，"不，能见到你，我不知道有多高兴。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别自责了......小余这些天的自责简直就是折磨我，难道你也要来折磨我了么......"
秦钟淮赶紧摇头，把我的手握得更紧，"好，好，听你的，不说了，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一直都会。"
我点点头，正准备闭上眼睛休息，秦钟淮突然说："小锦，和我在一起吧，一辈子。"
我睁开眼，有些恍惚，这样的倾诉太突然，以致许久才明白过来，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怎么，愿不愿意？"秦钟淮认真地看着我。
我垂下眼睛，"你......知道我过去的事情么......"
"......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
"不嫌弃我么......"
"怎会，小锦永远都是小锦，我的小锦。"
"嗯，我答应你......"
"我记住了。"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刚才说的话会永远算数的吧？"
"当然，我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没有了，好好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的。"
"......等我睁开眼睛，第一眼一定要看到你。"
"好，小锦说什么我都答应，睡吧。"
我闭上眼睛，气息渐渐平稳，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秦钟淮坐在床边，专注地看着我。
他没有走呢，真的没有走呢。突然之间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傻孩子，还不赶快睡觉，把眼睛闭上，乖。"秦钟淮哄小孩似的对我说。
这次真的可以安心睡了，不会再离开了，不会再有人丢下我不管了。苏家过往的记忆已经离我远去，那些痛苦在秦钟淮给我的温暖中淡化......
"好吧，我睡就是......"
"别说话，快睡吧。"秦钟淮握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又紧，松了又紧。
我在这样的温暖中安心睡去。
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逢君61

我的伤势大有好转，小余陛下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不过我可没闲工夫管他，整天和秦钟淮窝在房间里。
我们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说话呗。
难道要我这个大病初愈的人干体力活儿？
反正徐光旭已经回来，小余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听严清说，徐光旭已经查出来那个杀手是被苏府正室夫人收买的，动机据推测是因为爹爹要把所有商号留给我，而不给苏云。
我对那些商号一点兴趣也没有，全给苏云好了。
"那......"，秦钟淮搂住我，亲亲我的鼻尖，说："我的小锦岂不是一无所有？"
"怎么可能"，我故意做出生气的表情，"我不是还有你吗。"
秦钟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笑着说："是哦，原来你还有我，看来你不笨嘛。"
敢耍我。我伸出拳头敲了他一记。
"有点疼。"
"不疼不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我笨。
"替我揉揉。"
"......"
"干吗？"
"......"我瞪。
"哈哈，小锦你嘟着嘴的样子好可爱。"
"......"我再瞪。
秦钟淮的脸渐渐放大，然后......嗯......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带着温度。
在我的唇上。
......
............
..................
"啊啊啊啊--"
我发誓，不是我喊的。
我和秦钟淮瞬间从紧拥到分开，不约而同望向门口。
小余陛下端着晚饭呆呆地看着我们，嘴大大地张着，脸红得熟透。
"我、我、我什么都没、没看见......你、你们继续、继续......"
我一脸平静地告诉他："我们知道你已经看见了。"
"啊？那、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们......"
我继续一脸平静地告诉他："我们没有说你是故意的。"
"啊？哦、哦，我......"
我指指小余身边的门，说："请从外面把它关上。"
小余傻在那儿。
我忍住要掐人的冲动，说："就是让你出去。"
呆呆的小余陛下终于明白过来，赶紧把装着晚饭的盘子朝桌上一丢，逃也似的跑走了。
秦钟淮笑着摸摸我的脑袋，说："吃饭么？"
"吃。"
"我去拿。"
"等一下。"
"什么事？"
"把刚才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秦钟淮！我不理......"
最后那个"你"字还未说出口，秦钟淮就堵住了我的嘴。
这回变本加厉，连舌头都伸进来。

逢君62

寒冷的冬季，啥事最开心？
小余陛下的尖叫会告诉你答案--
"过年啦！啊啊啊--"
腊月下旬的时候，我的病情大有好转，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是方太医说这种程度的恢复还是经不起路途奔波，所以即使年关将至也不能回京城。
小余陛下舍不得和我分开，执意要留在江南陪我，于是香积、严清、徐光旭、方信也一起留了下来。客栈自然是不住了，反正秦钟淮家里多得是客房，加上他本就富裕，要供一群人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绝对不是难事。
我本来还担心小余会赶在月底回京，现在他愿意留下来陪我，自然十分高兴，虽然......有点吵。
"小锦！秦府的灯笼好精致！"
"小锦！街上卖花灯啦我要买兔子灯！"
"小锦！我要去夫子庙吃炸饺和小笼包！"
"小锦！碧云馆请了戏班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小锦！王妈已经做了几大盆的饺子馅儿啦！"
......
算了。
我微笑着摇摇头，谁叫过年了呢。
小余宝宝兴奋地在秦府的院子中来来回回地奔跑，哇哇乱叫，一身鲜红的衣服像火焰般燃烧，冬季似乎不那么寒冷了。
年三十那天早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派热闹的节日气氛。秦府的佣人们清早就起来了，忙忙碌碌地打扫卫生，悬挂灯笼，贴春联，包饺子，小厮们跑来跑去，不断高声吆喝什么，年味十足。
我和小余、香积、严清趁着大家都忙活的时候溜出来，跑到集市上去玩。先给小余宝宝买了个兔子灯，堵住他那张叽叽喳喳的嘴。兔子灯可爱得要命，底座上还有四个轱辘，可以放在地上用线牵着走。小余宝宝牵着小兔子，一路上乐乐呵呵。
我、严清和香积买了发簪。最先是严清提议去看看，结果三个人都忍不住，一人买了一根。我和严清挑的是白玉簪，香积挑的是青玉簪，均雕刻精细，玲珑剔透。
晚上，大家在秦府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饺子，还去秦淮河泛舟，小余陛下玩得不亦乐乎，在船里蹦蹦跳跳。
突然间，岸上的人群沸腾起来，我竖起耳朵，从夫子庙的方向传来阵阵钟声。
一船人对视数秒，突然间炸锅般欢快地叫喊起来："新年啦--"

逢君63

年初一，小余宝宝窝在房里呼呼大睡。
也是，闹了一个晚上，能不累吗？回府的路上几乎趴在徐光旭怀里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口水沿着嘴角挂在徐光旭肩上。
秦钟淮一早上忙着出去拜年了，我就闲在院子里吃吃喝喝，看香积有一出没一出地唱小曲儿，那身段，那嗓子，哎哟哟......
下午，大街上热闹得紧，我懒得出去，把秦钟淮家里珍藏的茶叶全都翻出来，一个一个挨着泡，茶盅沿着桌子边摆了一溜儿。严清就好脾气地替我续杯，也不管我喝不喝得了那么多。
晚饭的时候香积居然唱上瘾了，还拿了一把不知从那里搜刮来的扇子，一会儿思凡一会儿跪池一会儿琴挑，弄得摆饭的小厮直朝他瞅，差点被门栏绊一跤。
我无聊得要命，恨不能端个凳子坐在秦府门口，这秦钟淮出去快一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郁闷！
年初一都不跟我在一起，真气人！
......
............
你别回来了。
回来也不理你。
我气鼓鼓地往门口一蹲，香积还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唱，唱得我脑子里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