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照当楼————随风飞
随风飞  发于:2008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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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月色如水。
我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直直望住房顶的花纹,辗转难眠。
半个时辰前,体内的毒又发作了,胸腹间似烧著一把火,灼痛不已。而手脚却又冰冰凉凉的,几乎没了知觉,连动一动亦是困难。
我低低叹一口气,终於不再挣扎,只慢慢闭上了眼睛,静待那疼痛过去。
片刻之後,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笛声,曲调哀怨缠绵,甚是耳熟。
沈夕......也在附近麽?
我心中一动,顿时精神大好,急忙翻身下床,动手点燃桌上的半截蜡烛,又顺道洒了些白色粉末进去。然後跌跌撞撞的走回床边,半倚半靠的坐下了,大口喘气。
这身体真是越来越不济了,果然已是极限了吗?
扯了扯嘴角,想笑,奈何面容僵硬,怎麽也无法形成一个笑容。於是干脆作罢,仅从怀里掏出半块绣花帕子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因为珍藏多年的关系,上头的纹样已有些褪色,只底下那一个龙飞凤舞的"赵"字,依旧清晰。
我借著房内微弱的烛火,将那个字细细描摹一遍,胸口逐渐抽痛了起来,哑声低喃:"大小姐......"
话还未说完,便已觉气息不顺,连忙以手掩唇,猛烈咳嗽了起来。
相隔许久,才渐渐缓过劲,低头望了望掌心里黑红的血渍,模模糊糊的想:油尽灯枯,的确是离死不远了。
然而,一直也杀不了最恨的那个人,实在是有些不甘。
我握了握拳,将那方绣帕折叠整齐,放回最贴近心口的地方,接著又取出一颗棕色药丸来,毫不犹豫的塞进了嘴里。那是特制的烈性毒药,吃下去之後勉强能吊住我半条命,只不过下一次毒发时,会疼得更加厉害。
姓沈的快寻过来了,就算再怎麽疼痛难忍,我也绝对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正想著,房门已被人一脚踹开。
抬眼,只见外头立了个身穿红色衣衫的俊美男子。那人秀眉微蹙,满身煞气,眼底却隐隐透出狂喜之色。
......果然来了。
"沈公子,"我抿了抿唇,似有若无的叹一下,声音嘶哑,"别来无恙?"
那人不答话,只眉眼轻扬,微微笑一笑,神色极是妩媚。而後右手一挥,拔剑出鞘,并直直朝我袭了过来。
我身体尚未复原,光几个简单的步形身法,就已用去了大半气力,根本招架不住沈夕的凌厉攻势。
因而没过多久,便已落了下风。
"许久不见,你的武功又差了。"沈夕轻轻说一句,面上的笑容愈加豔丽,眸中全是嗜血的光芒。
"沈公子所言甚是。"我背抵著墙壁,已无路可逃了,便干脆不再躲避,只静静望住他,"不过,杨某就算不懂武功,也未必会输你。"
他一怔,手中的剑明明已刺了过来,却又硬生生顿住,咬牙切齿的问:"你又下毒?"
我知道自己笑起来很恐怖,却还是故意扬了扬唇,反问:"怎麽?沈公子现在才发现吗?"
"你......"他踉跄後退几步,手微微抖著,面容有几分扭曲,"究竟是什麽时候下的毒?我分明已经够小心了,为何还会著了你的道?"
我实在懒得浪费力气说话,便只淡淡扫他一眼,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那小半截蜡烛。
"原来如此。"沈夕深深吸了几口气,又低笑起来,还是那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你这些小手段倒是耍得极好。"
"过奖。"拱了拱手,不急不缓的答一句,掌心里全是冷汗。
他中的毒若发作得再晚一点,我恐怕就性命不保了,这次能逃过一劫,实属侥幸。
"别得意!我现在就算使不出内力,也一样杀得了你!"
"杨某随时奉陪。"低头,轻轻喘了喘,又咳嗽,"我这几日正好要去扬州看望大小姐,一路上有沈公子你相伴,想必是不会寂寞了。"
沈夕闻言愣了愣,眼中的杀气立刻减去大半,默默的收了剑,转个身,在桌边坐下了。即使过了这麽久,他也依然跟以前一样,光听到赵菁的名字便会失神。
我暗暗松一口气,整个人虚软无力,差点摔倒在地上。只因沈夕在场,不得不强行撑住了,一步一步走回床边,再万分艰难的爬上去,仰面躺下。
当然仍是睡意全无,只睁大了双眸,眼看著桌前的蜡烛越烧越短,忽然就这麽灭了。屋里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熟悉无比的笛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如泣如诉,悠扬婉转,直扰得人心神不宁,胸口发闷。
"咳,咳咳!"
全身冰冷,额角一下下抽痛著,迷迷糊糊间,眼前浮现出某个女子的绝色容颜。我徒劳的伸了伸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顿时疼痛入骨。
就连寒毒发作时的那种痛苦,也远远及不上此刻的相思之苦。
"喂,"沈夕轻轻唤了声,嗓音怪异,"你好像病得越来越重了,不要紧吧?"
"没事。"摆了摆手,笑,"沈公子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关心在下了?"
"我一直都指望著亲手杀了你。"他冷冷哼了哼,一字一顿的说,"所以,不准随便死掉。"
"关於这个,沈公子倒是不必担心。"窒了窒,呼吸有些困难,心底却莫名欢喜,"我就算死,也要先取了你的性命,才咽得下这口气。"
否则,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瞑目。

第 2 章
後来也不知怎麽就睡著了,清醒过来时,天已大亮。一眼望去,只见沈夕仍旧姿势怪异的端坐在桌边,双眸大睁著,面色灰白。
我慢吞吞的起身穿衣,随口问一句:"怎麽?沈公子身上的毒还没逼出来吗?"
"......"他不答话,仅是转头瞪了瞪我,黑眸幽幽暗暗的,看似媚意流转,实则暗藏杀机。
我瞧得有些心惊,便没有继续理会他,只自顾自的套上鞋子,大步出了房门。原是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的,结果才刚转过一个拐角,就与迎面而来的某人撞在了一起。那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一件青色布衫,容貌清秀可爱,面上更是微微带笑。
"教主。"後退一步,轻声咳嗽。
"哎,怎麽这样早就起来了?"青衣少年摆了摆手,浅笑盈盈,"你的身体......好些了?"
"是。"毒性已暂时压了下去,至於胸口的隐隐抽痛,基本可以忽略。
"那就好。"教主眯了眯眼睛,将我上下打量一遍,悠悠的说,"我差不多也该走了,你以後自己保重。"
"教主这一去,可还会再回来?"
他笑笑,眼也不眨一下,缓缓吐出几个字来:"看运气。"
我死死盯住他的脸,犹豫片刻,终於还是开口问道:"教主从来不干没有把握的事情,这一回却为何要去冒险?"
闻言,他偏了偏头,还是笑,一点点拔出了手中那把问雨剑。剑身上闪著微光,隐约可见几个大字:灭神,斩魔。
"管他神也好魔也罢,既然挡了我的道,就不得不挥剑过去。"他浅浅笑著,声音微哑,"为了那个人,就算是要与这天斗一斗,我亦是不怕的。"
"若是输了呢?"
一阵静默。
隔了许久,教主方才轻轻叹了叹,低笑出声。
"我当初可以为他而活,如今......"顿了顿,神色自若,嗓音柔柔软软的,"自然也不在乎为他而死。"
我顿时愣在了那里,心神渐渐恍惚起来,甚至没注意到教主是何时离开的,只他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
为君生,为君死。
虽然蠢了些,却实在教人羡慕。
我以前也曾喜欢某个人到愿意为她去死的地步,奈何纠纠缠缠十几年,却依然仅是一场空。也不知要等到什麽时候,才能够再遇上这麽一个人?
思及此,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急忙甩了甩头,抛开那些胡思乱想,继续往前走。
半个时辰後,我吃完了早饭回房间,才刚推开门,一把长剑就斜斜刺过来,刚好架在了颈子上。
我怔了怔,有些吃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问:"沈公子的武功已经恢复了?"
"废话。"沈夕半倚在墙边,懒洋洋的挑起眉毛,神情甚是得意。
比我预料得早了些,不过......也好。
闭了闭眼,尽量忽略横在面前的长剑,慢慢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他不接,只皱著眉问:"什麽东西?"
"穿肠毒药。"
沈夕张了张口,嗤笑出声:"分明就是个包子。"
"既然知道,那你还问?"
他立刻瞪一眼过来,很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辩驳道:"我刚才是问你,包子里头装的什麽馅?本公子从来都只吃甜的。"
"......我清楚。"缓缓垂了眼,声音嘶哑的念出三个字。
面前那人神色微凛,忽然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包子,一边啃,一边收了剑往桌边走。
我便也跟著走几步,默默的爬回自己床上。
"喂,"沈夕嘴里嚼著食物,含糊不清的问,"你这一次去扬州,为的是什麽?"
"大小姐的儿子快满月了,我想过去瞧瞧,顺便......"深吸一口气,低头望住自己的掌心,有些艰难的吐字,"道声恭喜。"
"喔,原来你不敢单独见她,所以才死活拖著我一起去。"沈夕把最後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姿态优雅的舔了舔手指,眉眼弯弯,笑容豔丽。
"是啊,有沈公子陪在身边,杨某著实安心不少。"停了一下,故意笑给他看,"你到时候又是吃醋发疯,又是拔剑砍人的,不知会有多热闹,我也就不怕见了大小姐之後会觉得尴尬了。"
话落,他的整张面孔立刻狰狞了起来,一拍桌子,狠狠瞪我。
"姓杨的,你找死是不是?"
我摇摇头,依旧慢条斯理的开口说话:"沈公子若当真杀得了我的话,一早就已经动手了,何苦拖到现在?"
沈夕一言不发,直接站起身来,拔剑出鞘。然而才刚上前一步,整个人便晃了晃,重新倒回桌旁。
他伸手按住胸口,脸色变了又变,咬著牙说:"那个包子......有毒!"
"我刚才明明出言提醒过的,怎麽沈公子还是吃了下去?"淡淡扫他一眼,并无任何罪恶感,只轻轻的说,"莫非是饿得太久,饥不择食?"
"混蛋!"他大口喘气,挣扎著站起身,长剑遥遥指过来,"我杀了你!"
"请便。"我眨眨眼睛,动也不动的端坐在床边,"只是不知,究竟是沈公子的剑快些,还是我的毒更厉害?"
话才说完,就听"砰"的一声,某人再度倒了下去,手脚大张著趴在地上,模样极其狼狈。
"不好意思,看来这回又是杨某略胜一筹。"强压住笑意,咳嗽,"反正我们也不急著赶路,沈公子就趴在这儿好好解毒吧。"
而我也正好再睡上一觉,养养精神。
"卑鄙无耻!"他人虽然不能动,眼神却凌厉得很,杀气腾腾。
我蹙一蹙眉,并不理会,只慢慢躺下去,扯过被子来盖在身上。沈夕气急败坏的大骂声不断响起,我不急不缓的阖上了眼睛,安然入眠。
第 3 章
这一觉直睡到当天傍晚。
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暮色四合,房内更是昏昏暗暗的,一片幽静。我半坐起身,借著些许微弱光线,勉强瞧见了桌边那红衣男子的脸。
秀气的眉微微蹙起,薄唇紧抿著,神色凶狠至极。
"醒了?"沈夕轻轻问一句,却并不抬眼看我,只专心把玩著手中的梅花镖,声音低哑,"杨神医真是好本事,竟然敢用迷药来对付我。"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周身却弥漫著浓烈杀气,寒意逼人。
生气了?
我见了他这副模样,非但不觉害怕,心底反倒有几分痛快。於是以袖掩唇,轻咳几声,悠悠的说:"沈公子连毒药跟迷药都分不清楚,还当真趴在地上运功逼毒,光只这一点......就已比杨某厉害许多。"
话才说完,沈夕手中的暗器便直直飞了过来,正扎在我的左肩上。
"唔。"闷哼一声,却死活不肯在某人面前喊痛,只咬了咬牙,硬生生忍住了。
沈夕盯著我看了一会儿,忽的身形微晃,一下凑至床前来,问:"不是要去扬州麽?什麽时候上路?"
说话间,手掌重重按了按我的肩膀,笑容妖冶。
"麻烦沈公子去雇一辆马车来,我们......"喘了喘,声音有些抖,"立刻出发。"
"好。"他挑挑眉毛,一转身,大笑著离开了房间。
我这才松了口气,慢慢解开内衫,低头察看自己的伤势,却见肩膀上黑黑红红的,血肉模糊。
那人......果然够狠。
握了握拳,笑,喃喃自语道:"不过,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
我静静靠坐在床头,不多时便听见沈夕在楼下喊:"姓杨的!车子已经雇好了,你还不下来?"
言语里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仿佛恨不得我痛晕在了床上,他好再过来补上两刀。我当然不能让他如愿,所以强撑著站起身,上药,包扎伤口,然後再穿衣下楼。
一出门,就见沈夕跨坐在一匹白马上,长发随意束著,红衣夺目。
"你精神倒是不错。"他居高临下的望我一眼,冷笑。
"是啊,"我慢腾腾的走过去,语调平稳,"多亏了沈公子那一枚梅花镖。"
而後也不理会他瞬间变青的脸色,自顾自爬上了马车,闭一闭眼睛,只觉手脚虚软、全身脱力。
马车颠簸著往扬州行去,沈夕则一路骑了马跟在左右。
开头几个时辰里,他偶尔还会同我搭几句话,到後面却逐渐不耐烦了起来,臭著一张脸,恶狠狠的问:"喂,你明明就会骑马,为什麽还一定要坐车?照现在这种速度,究竟何年何月才到得了扬州?"
我肩上的伤隐隐作痛,整个人昏昏沈沈的,便也懒得跟他废话,只摆了摆手,道:"沈公子若是等不及的话,可以先走一步。"
闻言,沈夕皱皱眉头,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扬起手中的鞭子,绝尘而去。
片刻之後,那一抹红影却又飘了回来,半俯下身,冲著我喊:"喂!"
"沈公子还有事指教?"
"你......"他伸了伸手,拿食指点住我,道,"跟我一起走。"
"啊?"
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一鞭甩下,直接将马车劈成两半。
我料不到会发生这种变故,慌乱之中,什麽轻功都来不及施展,眼看著便要摔在地上了,沈夕却忽然一扬手,就这样将我拉上了马背。
"咳咳,沈公子,你这是什麽意思?"体内血气翻涌,立时咳嗽了起来。
"还是这样更快些。"他随口答一句,两眼平视前方。
"可是,我......"
"若是不想掉下去的话,就抓紧些。"他打断我的话,手里的鞭子一挥,又加快了速度。
我姿势怪异的横卧在马背上,身体摇来晃去的,骨头都快散了架,终於再没有力气出言抗议。仅是抬了抬眼,隐约瞥见沈夕唇边的浅浅笑意。
这人素来喜怒无常,性格更是颠来倒去,而如今......自然是愈发惹人怨恨了。
沈夕非但强拖著我上路,还故意快马加鞭,发疯似的乱闯。一天的路程,他硬是只花半天时间就行完了。抵达目的地之後,他甚至还很不客气的一脚将我踢下了马。
若在平日,我当然马上就朝他撒毒粉了,奈何此刻胃里翻江倒海的,除了倚著墙干呕之外,其他什麽事也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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