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D先生的伦敦保卫战————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  发于:2008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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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擦拭球杆的道格拉斯先生则认为,这位尊敬的公爵先生对于所有不动脑子只动身体的活动都十分擅长。
"那么您打算是给小爱德华一个惊喜吗,公爵先生?"
"是的,我知道他不高兴。"
"他不高兴的还有弗朗西斯科。"
这句话让公爵先生感到不快,正准备挥杆的他重新直起腰来:"这不关他的事。"
"唉,我是觉得您......您打算还给弗朗西斯科机会?"
"当然,他是我秘书。"
道格拉斯先生沉默了一会,放下球杆。
"那么我们换个话题,您把锡德茅斯那边的房子卖了吗?"
"是的。"
"可以问为什么吗?您以前不是说最喜欢那边的海水浴吗?"
"我急着用钱,况且锡德茅斯我住得很少,每年的维护修葺费用却不少。"
"我查了一会您今年的账目,您花钱可真厉害。"
"噢,在这个家里,我能够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就算不错了,"公爵先生一边挑选着球杆,一边说,"那没有办法,之前为了讨好伊莲娜取消离婚诉讼,我签了不少账单。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从来都不会一眼都不看地在帐单上签名儿。"
"好吧,我相信您。那么您是打算再婚吗?社交界都在传......"
"实话说,雅各,我有这想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不能没有一位女主人。"
"这听上去不坏,我想,那么您有人选了吗?"
"不,暂时还没有。唉,我现在觉得那些姑娘们全都比不上伊莲娜!我真不知道伊莲娜为什么非要离婚不可!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我虽然不是极好的,但也不是顶坏的那一个。"
"对她来说是顶坏的啦,她下这决心很久了。"
"是的,可是直到我到了离婚法庭上,才知道她准备很久了。"
"毕竟按照离婚法案,由妻子提出离婚申请的话,必须得证明丈夫有过失。"
"在法庭上,我简直被弄得狼狈不堪、颜面无存。"
"噢。"
"事实上,你知道的,我是真的爱她,也愿意尊敬她。"
"可是对她来说,您已经伤透了她的心。不过,公爵先生,我得跟您说,要是说这世上有什么比上离婚法庭更丢脸的,我想就是上破产法庭,真不幸我去过。难道您将来也想要尝试一下吗?"
"噢,要是那样的话,"这位公爵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压压球杆,"我不介意住你那里。"
这段对话显然是很不愉快的,因为道格拉斯先生突然抓起盛滑石粉的盘子,泼了对方一脸。
"真对不起,这是我今年除增加工商税之外听过的最荒谬的一句话。"

小爱德华托着腮,将手上的书从第一页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最后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枕在书桌上,看着外面朦胧一片的雨景,嘟嚷着说:"我真讨厌下雨天,校长先生。"
"很可惜,伦敦一年恐怕有五分之四的日子都得让你讨厌,那么我问你......"
"噢,校长先生,您就不能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吗?我以前的家庭教师都没您这么严厉!"
"所以你现在程度才这么差!小爱德华,我看你是败坏了伊顿公学的教学名誉之后,又打算来败坏康弗里津公学的吗?"
"说到这个,校长先生,我父母是为什么要把我从伊顿公学转到您那儿去呢?我一点也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那么就不要去想了。"
"对了,校长先生,"小爱德华无聊地翻着书,"我为什么觉得这两天弗朗西斯科又紧黏着我父亲呢,难道校长先生您一点成效都没有吗?"
"我倒觉得他可能呆不久。"
"噢,难道您有什么把握吗,校长先生?"小爱德华一听就坐直了身体,眼睛闪闪发亮。
"实话说,恐怕公爵先生是真喜欢弗朗西斯科,他们俩在很多事情上很合得来,特别是吃喝玩乐。不过我想,爱德华你不用担心,我还从没见到过谁能在你父亲身边呆够六个月哩,我不信弗朗西斯科能创造奇迹,那可真是奇迹。"
"六个月?!"小爱德华尖叫起来,"我的上帝!那么他又换新的怎么办?"
"他敢?"
"噢,您说什么,校长先生?"
"不,我什么也没说,那么小爱德华你休息够了没有,快把书拿起来!"
"再休息一会嘛,校长先生,您要不要喝杯茶?"小爱德华伸手去摇铃,"对了,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可是,您不许生气,更不许打我。"
"那么你问吧,算你运气好,我今天心情不坏,而且藤鞭没带在手上。"
"伦敦环院九号是什么地方?"
"妓院。"
"噢,"小爱德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上次艾伦说看到我父亲去伦敦环院九号,我父亲的脸色那么难看。"
"我得说,听起来这应该没什么好奇怪的,"道格拉斯先生点起了一支雪茄,"你瞧,伦敦四百万人口当中就有两万名妓女,这还不算上街头皮条客。你如果骑着一头驴,出了庄园走到大路上,随便它走到什么地方,我敢说,十次就有一次它能停在一所妓院门口哩。但是伦敦环院九号还是有点儿不同。"
"妓院难道不都是一个样子吗,涂脂抹粉的姑娘们,像小说里写的那样?"
"不一样,伦敦环院九号收费奇高,门庭若客。它的主人伯克利夫人,据说是一位富有创造力和想像力的艺术家,只是她取得成就的领域比较特别。"
"那么您去过吗?"
"噢,不,我对膜拜这类艺术家没有兴趣。实话说,那真不是个正经人该呆的地方,可惜好像进出的很有些正人君子。我得说,那时听到小艾伦这么讲,我也吓了一跳哩,我以为他只去皮卡迪利街三号维多利亚俱乐部。"
"那是什么地方?"
"交际花云集的高级会所。"
这时他们突然听到外面雨声还夹杂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道格拉斯先生踱到窗前看了一眼,一辆华丽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庄园门口。
"噢,已经到了吗?爱德华,你不赶紧下去吗?"
"什么?"小爱德华站起身,往窗外远远望了一眼,他立刻叫了起来,"噢,上帝!这怎么可能?校长先生,我能下课吗,那么我先下去啦!"
"当然。"
但是小爱德华显然是没有听到这句许可的,他已经像一阵快乐的旋风,刮出了门去。

德沃特庄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马克西斯女伯爵,她现在恢复了婚前的姓氏,再也不是公爵夫人了。她从马车上下来时,迎接她的德沃特公爵还是稍微觉得有点儿尴尬,但是女伯爵已经优雅地向对方伸过手去,公爵于是接过那只戴着黑色天鹅绒手套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我很荣幸,伊莲娜女士。"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公爵先生。"
伊莲娜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这位女士体型偏瘦,而紧胸衣和束腰则将她束缚得更为纤细,以致于从侧面看,她有点像一条风干了的鳕鱼。她有一头蓬松的褐色头发,相貌平常,实在称不上漂亮。鼻子显得有点儿塌,但是在她那张脸上倒显得相得益彰,好比是平原中只能长出灌木丛来。如果只看小爱德华的上半脸,活脱脱就是少年时的公爵,但是下半边的鼻子和嘴则很像他母亲。离婚对这位女士而言,除了收回部分她以前的嫁妆外,她失去了一切,包括她可怜的小爱德华。要是没有德沃特公爵的允许,她连她惟一的孩子都不能见。
但是这对原夫妻之间的客套很快被打断了,因为小爱德华这阵快乐的旋风已经刮了过来。
"母亲!"少年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上帝!我真没想到您能来!这真是、真是太令人吃惊啦!"
"噢,我的宝贝儿,你还好吗?"伊莲娜女士伸过手去,小爱德华已经能像一个年轻绅士般吻她的手了。
"母亲怎么突然会来了?"
"是你父亲写信邀请我的,说真的,我起初一直害怕他不让我见你。"
"不,伊莲娜,你要想看小爱德华随时都可以来,"德沃特公爵微笑着,适时地插话进来,"小爱德华是我们的孩子,而且我还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你。"
"噢,可是......"
"那么,你先看看礼物吧,伊莲娜。"
女士解开礼品盒上的绸缎结,里面既不是珠宝也不是古董,而是一小札文书。打开后,她忍不住惊叫起来。
"噢,上帝,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对方不是坚持不卖吗?"
这是一份法国南部勃艮第区的一处顶级葡萄园产权证,--那原本就是属于她的领地,出嫁后归到了她丈夫的财产里,而在许多年前,就被她那年轻放荡的丈夫在荒唐的赌博岁月中低价抵押了出去。
"不,实际上没花掉很多钱。事实上是原来那位所有者去世了,他的继承人终于肯松口卖掉它了,"公爵微笑起来,望着他的前妻,"我干过足够多的蠢事,伊莲娜,你知道的,但这是我所有蠢事当中最蠢的一件。我一直希望能把它收回,还给你。"
"我真没想到......"
"那么你瞧,伊莲娜,它在对你微笑,请收下它吧,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因为我的愚蠢犯下的过错,才让你暂时失去了它。"
德沃特公爵这么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挽起他的前妻,一齐朝庄园走去。小爱德华跟在他们身边,这场景,顷刻间仿佛回到了离婚前,仆人们纷纷向他们的原女主人致敬。
客厅里摆上了茶点,而沉寂了许久的、小爱德华最熟悉的琴声,也在伊莲娜女士掀开琴盖之后,重新回响起。

这时楼下的弹子房里却岑静一片,弗朗西斯科独自一个人在里面,他手持一支球杆,观察了一会球局,便伏下腰,球杆在指间滑动着。
"真高兴我们又有机会聊上了,弗朗西斯科。"
骤然间,道格拉斯先生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了,弗朗西斯科禁不住手一抖,球杆撞到母球,后者径直应声入网。他怏怏地站起身,转过头去。
"道格拉斯先生。"
"真可惜,我吓到你了吗?可爱的年轻人?本来是一杆好球的,那么你一个人不会无聊吗?"道格拉斯先生拿起一支球杆,走到他身边,"我想你一定很无聊。夫人回来了,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就连我也看不下去了哩。要是公爵先生不管你,这庄园里没人会搭理你,对不对?"
"......"弗朗西斯科没说话,只是将母球从袋中拿出来,重新摆在桌面上,他再度伏下身,准备挥第二杆。
"我现在也挺无聊的,伊莲娜女士来了的话,对于公爵来说,咱俩都得靠边站,对不对?陪我说说话吧,弗朗西斯科,我喜欢跟你聊天。噢,我得说,你趴在桌台上的姿势可真性感,这让我都无法集中精力开球了,我只想盯着你看。前夫人的美貌显然不及你的千分之一,可惜这时公爵先生只顾着陪她哩。"
"唉,道格拉斯先生,公爵先生今天没有吩咐我工作做,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呆会儿,休息一会,可以吗?如果您想留在这里继续打台球的话,那么请允许我回楼上去。"
"噢,你可别走,留我一个人多不好。"
"道格拉斯先生,"黑头发的年轻人站起身,一双黑眼睛带着点愠怒地盯着对方,"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如果是因为公爵先生的事情,我觉得您最好直接去找他谈。"
"好吧好吧,年轻人,你最近干得真不坏,他又重新相信你了,"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说,"不过我还是想再提醒你一句,公爵先生是个很敏感的人。老威廉先生和巴普先生跟在他身边很多年,该怎么做他们都知道。不过他们不喜欢你,也不会愿意告诫你。"
"我只想呆在公爵先生身边,他对我很好。"
"噢,希望一切如你所愿,弗朗西斯科。"道格拉斯先生耸耸肩。
"我不指望您能够明白我,您跟我不同。但是道格拉斯先生,即使公爵先生某天不喜欢我了,那么他也不会属于您。"
"这点我早就觉悟啦。那么我们就别谈这个了,我可爱的教会男孩,我们谈论些轻松的话题吧,音乐怎么样?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随便您。"
"上次我们聊到肖邦,对,我喜欢肖邦,可惜我再也听不到他本人的演奏啦,早知道他那么着急去见上帝,我就该多出入几次他的音乐会的。那么你喜欢什么?等一下,你先别说,让我猜一下?门德尔松?你的眼睛告诉我猜中了!是的,门德尔松的曲子是多么幸福多么美!"
"您说对了,道格拉斯先生。"
"我现在真想听你弹琴,噢,虽然这时夫人正在小客厅里为她的孩子和前任丈夫演奏李斯特,不过我们可以去琴房,那里有架更好的。啦啦啦,你一定要弹春之歌,是多么明媚的曲子!"
"我没什么心情,先生,您放过我吧。"
"那么他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呢,你要是不介意我的拙劣琴技,我们倒是可以合奏一曲。"
"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你来拉小提琴,我配合你弹钢琴。我还从没欣赏过你的小提琴呢,你真的很有天分,钢琴不是你的本行,都已经弹得超凡脱俗啦。"
"您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道格拉斯先生。"
"对了,我不小心看到你的小提琴啦,是那个罗马乐师瓜达尼尼在上个世纪的作品对不对?红漆小提琴,真是一把绝妙的名贵乐器,想必声音也是极美妙的。"
"我求您别提那个!"
"弗朗西斯科,那么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不,您别提啦!"
这个黑头发的年轻人脸色刷地煞白了,他突然不可遏制地大叫起来。
"噢,我只是天生好奇,弗朗西斯科,这是个坏品质,至少对你来说是,那么,我只是想请教一下......"
"不不不!"
年轻人双手撑在球桌上,他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来克制自己的颤抖,好让自己不至于软弱地倒下去。
但是这时,弹子房的门突然开了,公爵先生推门进来,他显然很惊诧。
"弗朗......噢,道格拉斯先生,你们在打球吗?"
"公爵先生!"弗朗西斯科意识到救星到了,他转身扑到了德沃特公爵怀里,眼泪涌了出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噢,公爵先生!"
"公爵先生,真不好意思,我只是在和您的秘书聊聊天而已,弗朗西斯科,那么......"
"不!我求您,求求您啦!看在上帝的份上,您别提啦!"弗朗西斯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在上帝的份上,道格拉斯先生,您可怜可怜我吧。"
德沃特公爵挽住弗朗西斯科的肩,扶他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看来你们俩聊得很不愉快,道格拉斯先生。"
"我不这么认为,让我把话问完,公爵先生,我只是好奇而已。"
弗朗西斯科伏在公爵肩上,轻声抽泣着:"......不,我不想听。"
这显然激发了公爵体内原本就多余的骑士精神,他将这只不断哭泣着的尤物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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