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受过————红尘紫陌[一]
红尘紫陌[一]  发于:2008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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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威不知道大哥是指他还是胡子卿,只有含糊的应着,心里还是惆怅难言。

晚上吃饭,玉凝几次叫汉威下楼,汉威都推托胃口不好,不肯去吃饭。
经过生离死别的磨难,回忆如梦般的一年,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他心里明白。

汉威几天来总是对了《申江国流》画报发呆。出事前,他都没曾仔细的审视过画报中胡子卿那英气潇洒的照片和那些花边评论。尽管这本画报是胡子卿送給他的。
现在,汉威是在把每个字,甚至到照片上映在胡子卿面颊上每道细微的光线都仔细辨认着。感叹着胡子卿这个天之骄子,这颗星又要落在哪里成为一座高山呢?

汉辰端了碟水果进来,放在小弟汉威的床头桌上。顺手牵了把椅子贴了床坐下,伸手抢过汉威手中的画报,翻了几页,骂道:"怎么还拿了这本《国流 》,爹在世的时候都要为这个把我和七叔的骨头拆了。",又问汉威:"胡子卿給你的?"
汉威点点头。
汉辰用画报敲了汉威的头一下,说:"才一年,你就被他招安了?左右一句‘子卿哥哥'的叫了这么亲。先时见他如敌寇一样,这会儿又哭哭啼啼生离死别的做給谁看?"
听了这话,汉威更难过了。

汉辰就拉下脸对他说:"大哥今天就正经的听你把胡子卿的事说开讲透。话说开了,说完了,也就没有再说的了,你说罢。"

汉威悲从中来,一年来同胡子卿共处的曲折经历、欢笑哭泣、苦难锤炼、气恼无辜。胡子卿的难、胡子卿的痛、胡子卿的志向、胡子卿的豪情、落拓,汉威一一同大哥哭诉,俨然世上只有这个哥哥能听懂自己的话了。
听汉威倾诉完,杨汉辰叹了口气,说:"胡子卿这个人呀,我认识他十多年。有时我也想,子卿他可能是生错了年代,若是生在太平年代,他该是个有作为的好官、文臣,但绝对不是个烽烟四起的乱世霸主或大将。骂他软弱无能确实对他不公,狠劲上来他血气也不比谁差。他在东北的时候也极尽所能的做过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兴工业、办学校、整吏治。可能生不逢时吧,偏赶上连年战乱。子卿说的对,他是张被迫扯上了桅杆的帆,他尽力了。"

安慰过汉威,杨汉辰又话锋一转,略含训斥的对汉威正声说:"你现在该悟懂出些事理了吧?人不象戏里的角色,脸上勾画出来好人坏人,青衣还是小丑,人没个好坏。象子卿,他为了什么?什么是英雄?不是所有冲锋陷阵,勇闯敌营,或浴血杀敌、马革裹尸的才是英雄,英雄是个名称,但形式有多种。所以当初我骂你,不要人云亦云,尾随那些人瞎起哄的去点评胡子卿的是非功过。民众怎么说,自然有他们的立场,但没在那个位置上处过的人,当然说来轻松。没有拥有过,哪里知道放弃的痛苦?没有抉择过,哪里知道矛盾的煎熬?胡子卿拥有至高的权利地位,有着荣华的家事和财产,有着父兄长官对他的关爱,有着良好的背景和教育,还有一张招惹天下女子倾慕的俊俏容貌。他什么都有了,可谓集日月之精华所在。只有你拥有江山,拥有权利,拥有金钱美人,而为了你认为对的事情,你能放弃所有的东西去追溯的时候,那才是英雄。"
杨汉辰一番如江河倒泻般的话语冲破胸中的郁结吐露出来时,自己也有些黯然神伤。汉威听了已经又是满脸泪水。
汉辰接了缓缓说道:"一朝让人放弃自己所有,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一个平常百姓要比他胡子卿轻松得多去下决定。拥有的少,失去的少。而拥有一切,去放手一切,只为做件对自己一无利处的事,怕只有他胡子卿这么豪迈了。便宜话谁都会说,又有几个豪迈伟岸如胡子卿的?他什么都不为,搭上性命、自由,去换来全国抗日的局面。什么是英雄?什么是傲骨?"汉辰声音开始有些颤抖,但他立刻掩藏了情绪,拍拍汉威的肩膀,镇静的说:"希望你西安这一年在胡子卿身边没有白做,经过这件事能成熟多些。胡子卿要知道你这番心意,也就欣慰了。~~话都说了这么多,有什么,你就今天讲出来,过了今晚,你不许再提‘胡子卿'这个名字。你答应大哥!日后大哥若再听你嘴里提到胡子卿,看到你为了这过去的事情做这儿女情长没出息样子,可别怪大哥手辣。"

本来还被大哥一番精辟的论点感动得热泪盈盈的汉威,听了大哥最后这几句不近人情残酷的话,脸上的表情呆滞了。这怎么可能,他是人,他又感情,他怎么可能轻易忘记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和令他终身感动的胡子卿大哥。

汉辰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去解那块胡子卿送他的手表。汉威惊恐得一把捂住大哥的手,凄然的求告道:"大哥,不行~~"
汉辰凝视他片刻,还是强硬的掰开他的手说:"我先給你存着,你什么时候静了心,我再給你,拿来!还有画报。"

"哥,求你,不要~~"汉威真的心如刀割了,"大哥,子卿哥临走的时候,他~~他把表握在我手里,他说,看到表就想想他,想想他,就要帮他报杀父之仇,帮他打日本鬼子~~"汉威说的涕不成声。
"你是不是要等大哥请出家法来,才能听话!"

 

随机应变


汉威跪在祠堂里,冥思苦想的酝酿着如何混过过眼前这个难关。
写《自白书》已经有两柱香的时间了,汉威不停的揉着酸痛的膝盖,不时向门外书房偷眼望望正在气定神闲翻阅书籍的大哥。汉威知道大哥这回分明是在秋后算账,早就料到大哥不会这么轻易的饶过他,让他如此便宜的重进杨家大门。

吃晚饭时,大哥还若无其事的跟玉凝姐闲扯着倪家新开的那家洋行的事情。刚吃过饭,大哥就打发了玉凝姐去看戏,径直带了汉威来到了祠堂,把汉威吓得冷汗直出。大哥命令他把离家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所有胡作非为、有违家规的事情一一列出来,一件都不许少。汉威这已经是第四遍被打回重写了,前面三次大费笔墨写出来的自白,都被大哥轻松的两个字--"重写!",就毫无情面的将他辛辛苦苦拼凑出来的《自白书》揉作一团顺手扔进废纸篓。汉威的心都被揉碎了,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他明明已经搜肠刮肚的把所有可能让大哥不满的"过错"都列出来了,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漏掉"的"罪过"了。大哥只是冷冷的说:"接着去跪了想,想明白了再过来。"

"大哥到底还抓了什么把柄在手上?还有什么事是自己没想到的呢?"汉威绞尽脑汁的冥思苦想着,就连那日在西安同娇娇在庭院中打闹,被大哥误撞到的事都供认不讳了,实在想不出别的过错了。

见大哥坐那把欧式的皮椅上悠然自得的读着那本《曾文正公家书》,汉威恨得牙根都痒痒。心想写这本书的这为曾国藩老大人估计就是个自虐的疯子,也是个同大哥一样冥顽不化呆板的家长。闹些什么每天自省言行的写悔过书的教条,害得后世如自己这样的世家子弟受尽苦头。

汉威越想越烦心,心中还在暗自思忖,到底胡子卿大哥都跟大哥讲了些什么?大哥是只知道他把小亮送出了国,还是知道他把小亮送到了"那边"?要说大哥不知道吧,可为什么被气得吐了血;如果大哥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大哥如何能隐忍到现在还不发作来揭他的皮?就是逐出家门肯定也是被打死或打残之后,就象当年赌胆包天去玩钱送了命的二哥哥汉平。汉威咬了笔端,推敲着如何打开僵局,忽然灵机一动,该不是大哥在有意诈他吧?大哥远在龙城,对他在西安千里之外的事究竟能知道多少?又不象老头子管教胡子卿,还有个黑衣社在监视言行。
汉威想到这里,就硬了头皮,拿着这第四次写好的《自白书》挪蹭到大哥面前,恭敬的说:"哥,汉威实在就只知道这些了,再没旁的,大哥若不信,汉威也无话可说。",汉威说着心生委屈,心中暗想:"招供了的错事,大哥肯定会借口家法难饶,让他逃不过一场捶笞;招不出的,大哥也会打罚。横竖都是一个结果,你就尽管动手吧。"

看了汉威委屈执拗的神态,汉辰将书摔在桌上喝道:"給我滚进去跪了去想,想不出就别出来!"

正在咆哮着发火,胡伯敲门进来禀报说,西京张四爷来访,已经在小客厅等候。
张继组怎么深夜造访?汉威也是吃惊。看大哥匆忙出了书房,汉威心里也直犯狐疑,心想该不是胡子卿大哥那边又新生了什么变故吧?汉威焦虑的等着大哥回来。

半盏茶的功夫,大哥回了书房,后面尾随了张继组。

汉威实在难压心中的疑虑,不管不顾的起身从祠堂出来追上去问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汉辰见汉威跟出来,皱起眉骂了句:"谁让你起来的?"
汉威鼓鼓腮,作出副无可奈何的可怜样,转身刚要回祠堂,大哥忽然对他说:"换件衣服,跟我走。"
汉威也奇怪,这么晚去哪里?又不敢细问,就隐讳了试探:"我~~是换军装吗?"
"不必,便装就好。"汉辰答道,又吩咐下人把他的长衫取来。
汉威赶快回房里换了身便装,雪白的绸衫套了件牙黄色斜格的毛背心。披了胡子卿送他的那袭从德国订制的工艺考究的黑色细呢大衣,脖子上搭着那条去年过圣诞时许小姐送的长围巾,他自己忽然发现,如今他的装束在不知不觉中带了胡子卿的风格。

"哎?这件衣服是小胡去年托人在德国订的那批吧?"张继组识货的锐眼立刻辨认出来,话一脱口,也觉得有些冒失,又打岔说:"我是越长越肥,衣服做好才一年不到,我那件就已经穿不上了。"
汉威觉得哥哥的脸色有些不快,但没说什么。汉威就试探了问:"哥,我换件衣服去。"
"不必,来不及了。"大哥说。

上了车,张继组拉了汉威到身边坐,话中有话的说:"威儿兄弟呀,如今你身上又多了一份故人对你的厚望,怕是你大哥日后责罚起你来,又要多了三分的凶辣了。"
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张继组是暗示胡子卿偏爱汉威的事,只都不点破。

在车中,汉威才知道,原来他们匆匆忙忙的此行是要去龙城的军统招待所,去晋见突然赶来龙城视察的何先生。这个消息倒是让汉威着实吃惊,何先生为什么突然造访龙城,为什么要在深夜迫不及待的召见大哥?一种不详的预感,汉威觉得这事八成跟胡子卿有关系。

一路上,汉辰虽然满腹心事,但也没多问张继组。张继组也只是迟疑的解释说,老先生只说了想来龙城看看,就匆匆的带了他们过来。张继组言语支吾,汉辰想他定是有什么不便吐露的话,就安慰他说:"伙计你不用为难,你不便讲的,我也不会多问。咱们兄弟归兄弟,公事毕竟是公事。"

杨汉辰带了汉威来到何先生的会客厅,张继组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身长衫的何先生笑吟吟的悠然从里面出来,招呼汉辰兄弟随便坐。
寒暄几句,何先生就切入正题,果真还是为了胡子卿。

何先生先是说了许多对胡子卿的兄弟之情,及他对胡子卿鲁莽误事举动的痛心疾首,汉辰静静的听了不加话。
何先生便问起汉辰有关杨胡两家的世交往来。
杨汉辰自然是心中有数,毫不犹豫的说,他同胡子卿是有世交渊源。至于西安的事情,于私上,他为胡子卿可惜;于公上,他坚决支持中央对胡子卿的处罚,甚至觉得量刑过轻了。
汉威不解的看着大哥,心想大哥莫不是昏了头,才救出的胡子卿,他为什么又落井下石的提到量刑问题。

何先生忽然狡狭的呵呵笑了问:"明瀚,当日胡子卿人人喊诛时,我就听人说,你杨明瀚放下话,如果真让你杨明瀚去法场斩杀胡子卿,你都无二话。但只要求在胡子卿行刑前,为他亲自送上碗送行酒,可是这样?"
汉辰淡笑了说:"于公于私,汉辰只有这么做。"

何先生忽然叹道:"明瀚呀,近来中央上下都有个说法,都说子卿纯洁无它,幼稚轻率。依了他的性情,西安的举动,怕是他一个人干不出来,怕是另有余党或幕后高手另有所图。不知道明瀚兄如何看?~~~"

杨汉辰听了,呵呵一笑,坦诚的望了何先生的眼睛答道:"这不是什么新闻了。早在事件之初,不就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赤党的唆使,有人说是卢定宇利用胡司令,还有人说是日本人的反间计,不过,胡司令不是在法庭上不是否认了吗?"

"是呀,胡子卿在法庭上是豪言壮语的说要好汉做事好汉当,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有意袒护他人,代人受过呢?"何先生凝视着杨汉辰的眼睛,四目对视,各怀心事,何先生又说:"何某就想呀,是什么人,能让胡子卿情深意重的为他甘愿赴死去冒险、去承担罪名呢?"

听到这里,汉威恍然大悟,原来何先生的来意在这里,他难道怀疑大哥在幕后唆使胡子卿谋反作乱,怀疑胡子卿坦然承受所有罪名是为了大哥这个莫逆之交。汉威觉得头皮都紧了,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明瀚兄,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深信你杨汉辰忠心不二,公私分明。只是最近舆论上对胡子卿喊杀喊打的呼声还是很高,还有人在借机肃清胡子卿的余党。明瀚呀,你同子卿是世交,走得近,而且出事前,你兄弟杨汉威主任一直在胡子卿身边做事,还是他的机要秘书处主任。所以~~。"

"呵呵,若说走得近,怕汉辰还差了许多。胡司令是总座的义弟,对总座敬入父兄。若说走得近就有同党的嫌疑,无论如何也轮不上汉辰吧"杨汉辰一句不卑不亢的话,俨然噎得何先生无言以对。很明显,以此推断,真正算是胡子卿余党的,何先生是首当其冲了。

汉威在一旁听得每根神经都绷紧了,这比在明刀明枪的战场上打仗还惊险。"叛乱"是多大个罪名,人人都避之不及,而且大哥平日这么迂腐忠孝之人,如何同这个词扯在一处。难怪人人都说何先生小气多疑,看来果然不假。汉威想,估计也就胡子卿那种直来直去、没心没肺的人能同何先生这种"精细"的人相处了。他在一旁听了这些话都为大哥憋屈,不知道大哥此刻会多难受,只是藏而不露罢了。

何先生原本严肃的脸忽然堆出了尴尬的笑意,干笑了两声说:"人说杨汉辰年轻了得,今日果然领教。"
"总座,汉辰言语若有冒犯的地方,总座治罪。"汉辰不动声色的补了句。

"无妨无妨~~"何先生还是笑了说,又转向汉威:"杨主任,在胡司令身边一年多的时间吧?胡司令对你怎么样?"

见何先生的话锋一转忽然指向他,汉威顿时一阵紧张,俨然被一脚踢上擂台般,面对一场毫无准备的对决。汉威紧张得身上每根毛孔都张开了,以往都是看了大哥、子卿哥他们同何先生过招斗法,今天不想自己也被推到了前线。
汉威甚至不敢偷眼看大哥,生怕有任何的纰漏被何先生抓了把柄对大哥不利。汉威脑子里飞快的权衡一番,坚定的答道:"胡司令对汉威恩同再造。"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震惊,汉威发现何先生脸上掠过丝惊异,大哥的脸色有些难看,何先生身后的张继组直对他皱眉使眼色。但汉威还是镇定着等了何先生的下句发问。

"那西安的叛乱,杨主任作为机要处主任,此等机要事件,应该事先略见端倪吧?"何先生的话意味深长,话音未落,眼睛就直视杨汉辰,汉辰神色自若,并没去看汉威。
就听汉威答道:"汉威承总座错爱,事发前两个月,去美国空军集训,不在胡司令身边;再之前一个多月,又在上海养病。汉威也怅恨没能在胡司令身边,不然定然会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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