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受过————红尘紫陌[一]
红尘紫陌[一]  发于:2008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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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苏共和西京方面都派代表来了西安,前天终于达成了统一意见,谈判成功了。老头子同意枪口一致对外,联俄联共,集中所有能调动的爱国力量,宣战打日本。"胡子卿声音里涩涩的,带了兴奋和难言的情绪。

汉威吃惊的抬眼看他,这来去匆匆的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戏,居然这么快就收场了?

"等到天一亮,我就要亲自送委员长去西京了。"胡子卿话音迟疑一下,认真说:"去西京负荆请罪。"

"你疯了!"汉威脱口而出,听到这里他才真正震惊了,心中对胡子卿"叛乱"的愤恨全记不得了,惊异的抬头仰望着面前这谈笑自若的胡子卿。

回西京无异就是去送死,"叛乱"是何等的大罪呀?胡子卿这无疑是把自己送到没有退路的万丈悬崖边,面对死亡,他如何还能说得这么轻松。

汉威曾试图去理解胡子卿发动兵变的被逼无奈,也能理解胡子卿为何急切盼望停止内战。但真不理解胡子卿为何要如此冒险的去西京负荆请罪,这俨然是去送死。如今统一抗战的目的已经达成,他胡子卿眼见就可以如愿以偿的率领千军万马杀回东北战场收复失地、替父报仇。他胡子卿再天真,该不会天真到认为他送老头子回了西京,还可以开了飞机来去自如的折返回西安吧。

"胡司令,你疯了吗?回西京太危险了,搞不好就没命了。"汉威终于表明心态的大声说。此刻他才明白,其实他心底对胡子卿还是有着难以割舍的情谊。

胡子卿脸上泛出了孩子般顽皮的笑,他左臂一揽披在身上黑色的长氅,翻卷两下挽了大氅的尾摆在臂弯里,潇洒的蹲下身来,关爱的审视着一脸困惑忧心忡忡的汉威,笑了笑,伸手刮了下汉威的鼻头,象对个小孩子般安慰道:"胡大哥说过,胡大哥作任何事都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这台戏总要演到底,总要谢幕呀。再者说,何先生的飞机在回西京的途中发生任何事故,都会是我的责任。我不想,而且我的属下,西京那边,多少人不想让何先生安全的回去呀。"。汉威似乎明白了,这复杂的决定中还有这层含义,即使何先生的飞机在天上出了事,也不会有人嫁祸到胡子卿和东北军头上。别有用心的人,投鼠忌器也不敢在这最后一刻有机会做什么动作了。

"别哭~别哭~~胡大哥早对你讲过,胡家的孩子,做不了什么人中美玉,但还能做铺路的石子。就象如今这抗日报国的路,胡大哥是铺定了~~。"胡子卿叹息一声,又感慨道:"在历史的舞台上演戏,太难演了。~~只能说,你胡大哥起码还算个好人,对吗?但你胡大哥不是个好演员,没能演好一个封疆大吏要做的事,没演好一个儿子、一个弟弟、一个下属...,来世吧。~~你胡大哥从小就娇惯坏了,小聪明,不用功,到了真枪实弹的动真格的时候,就力不从心了。~~好在世上还有你大哥这样的将才,自此他也能名正言顺的杀上抗日战场,还我夙愿。中国人只要齐心,肯定能把日本强盗赶走!"

见汉威哭得一塌糊涂,胡子卿象哄慰孩子般托了他的脸帮他抹着泪笑了说:"你胡大哥无能,不是个帅才,过去做过不少荒唐的错事,~~现在能做的,就只这些了。别骂哥哥无能了,哥哥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再多的,怕也做不到了。"

汉威痛恨自己此刻为什么哭得这么的懦弱,竟然是涕泗横流,而在心目中一向文弱的儒将胡子卿,却是少有的坚强,依然笑了拍了他肩,任他肆意的哭泣着。

惨白冰冷的月光下,胡子卿那澄澈如晨星般的明眸闪着璀璨的泪光,俊逸的面颊上却洋溢着春日阳光般绚烂的笑容。他轻轻扶了汉威站起身,坦然的伸手给汉威笑了说:"来,告个别吧。可能以后你再也见不到胡大哥了,再叫我一声哥哥吧。"

汉威一时间泪如泉涌,他知道,这束耀眼的生命之光,集聚了一生的光亮在此刻迸发出来,很可能就一瞬间的夺目灿烂,一瞬间的消失无踪。

汉威的眼泪淙淙流下,不可自抑。手忽然变得十分的沉重,如何也抬不起来。一切是那么突然,胡子卿的手就一直伸着,含了那催人泪下的笑问汉威:"怎么?到现在还不肯原谅胡大哥?"

"子卿哥哥"汉威紧紧搂住了胡子卿,哭道:"子卿哥,你别去,你真不能去~~~你不值得。~~你不走,没人逼你走,你去了,就危险了。"

"小孩子话,~~他也是我大哥呀,我不撑他,撑谁?~~你胡大哥感情用事,何先生就不该这样。我要陪他回去。不管如何,我的行为是错的,作为军人,更是罪无可恕。此去西京,就是他杀了我,是他该作的。呵呵~~",胡子卿一脸安详的笑容,隐忍了泪光闪溢,说:"我的目的无非就是要停止内耗内战,停止无谓的流血,全国上下一起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我一直在等他这一句话,如今等到了,我很开心~~真心话,总算对所有人有个交代了。",胡子卿顿顿咽了泪又说:"因为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所以根本没设防,在西安抓他,我也胜之不武。我不能对不起他~~"。

胡子卿紧紧搂住了汉威,任他在自己的肩膀上哭着。哄了他说:"你什么时候也跟胡大哥一样这么爱流泪了。这可不好。"

汉威才发现胡子卿披着的这件精致的黑色大氅是去年在西京时候,何先生送他的那件。月光下,如绢般的细致流畅的面料质地。汉威清楚记得,上次帮黄主席抓刺客的时候,何总理在心疼的斥骂了子卿哥后亲自送他的,那精美的呢料,纯狐的领子,精巧的做工,曾让多少人钦羡。更重要的是,那是何先生‘御用'的‘皇服',是何等的殊荣。而此刻子卿哥在离别舞台的最后一刻披上他,怕多了几分对这份浓浓的兄弟情意的记挂。

"子卿哥,你不能去~~"汉威痛哭着。他悔恨的记起那日在司令部痛斥胡子卿的话:"你这么敢作不敢当,让手下以后还怎么为你做事?作为一方长官,你可以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你可以资质平庸,但你起码得象个男人一样,敢作敢当!",现在看来自己是多么的幼稚无知,比起胡子卿他又算什么。

胡子卿定定神,边哄慰汉威停悲止泪,边解下手腕上的手表递給汉威,"留个纪念吧。"

汉威知道这是子卿在西欧时一个元首送他的,他平时十分珍爱的。

汉威想拒绝,胡子卿却将手表紧紧按在汉威手里说:"拿了吧,我用不到了。看到它,就想想哥哥,想到哥哥,就替哥哥报杀父之仇呀。~~胡大哥这张被强扯上桅杆的帆,终于可以卸下来了。不过,汉威,你有个对你尽心尽责的好大哥,你要好好学、好好干,真若有一天能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时候,我们的小威儿肯定比你胡大哥当年强上百倍。"

汉威更是哭得抽噎不止,紧紧抓了胡子卿不放,生怕一松手,子卿哥哥自此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胡子卿的手紧紧钳住汉威的肩头,欣慰的含笑的泪水挂在腮边。他忽然强推开汉威的手,掩把泪转身说:"见了你大哥汉辰帮我对他说句‘好自珍重!'。"

胡子卿说完转身就走,边走边哽咽着重复道:"你什么都当作不知道,明天卢主任派人送你走。"

"子卿哥哥!"汉威嘶声大叫道,胡子卿停住了脚,就在门边缓缓回过头,报以汉威灿烂的一笑,咬牙转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梦为远离啼难唤


汉威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龙城家中的。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昏昏沉沉、天翻地覆。

醒来时,他觉得头疼欲裂的感觉,但一想起胡子卿临别时那闪溢着泪光的笑脸,心酸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

他不想睁眼,不敢面对现实,任由眼泪顺了鬓角耳迹滴淌到枕头上。

淡淡的香气和温存的气息伴着一方香帕不断为他擦拭着清冷的泪水,不用睁眼,汉威就知道是玉凝姐。
"玉凝,你去歇歇吧,别管他,这么大了还跟个姑娘似的。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等他哥回来见他这份没出息劲,他就等了挨揍吧。"凤荣大姐的声音,"他大哥能让他进门就算是大赦他了,他还哭。若不是胡子卿那封信,~~"

"大姐,"玉凝的声音,"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弟大难不死,怕是一时被吓到了,别怪他,换上谁也难受。~一回来就病成这样,可怜。"
大姐一声长长的叹息:"胡子卿呀,文文弱弱的一个人,还真看不出有这份胆色。"。

玉凝姐说:"汉辰刚听说这事情时也关了自己在房里一晚不出来,怕心里也难受。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是有的,但子卿忽然犯了这种十恶不赦的大罪,怕汉辰也公私难两全了。~好在胡子卿醒悟得早,不是真造反,事情结束的快。不然龙官儿这性子,说道做到的。他既然通电说要讨伐胡子卿去救何总理,真要认真起来,出兵去平乱,那才真是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汉威听了心中一惊,怎么大哥也要讨伐胡子卿?

推门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脚步声。"醒了吗?"大哥平和的声音。两个月多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了,在美国集训的日子里,汉威多期望听到这个平日严厉又温暖的声音。
"没有,也不肯吃东西。但烧退了。"
"你们都出去,我跟他有话说。"大哥吩咐。
"汉辰,小弟他也~~~"
"我知道。"

屋里静下来,大哥那有力的手捏住汉威的肩头,说了句:"起来,睁眼看着大哥。"
汉威啜泣出声,随着被大哥从床上拖起来,他睁开泪眼。看着眼前久别的亲人,抱了大哥的胳膊抽泣着说:"大哥大哥~~子卿哥他~~"

"哭什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哭,胡子卿他就能没事的活跳了?这点出息!"大哥申斥着,拾起玉凝放在床边的帕子給汉威揩干泪说:"胡子卿自己选的路,好坏他自己知道,你哭什么?傻子。"

"大哥,子卿哥他~~他会死吗?他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汉威焦急的追问。
汉辰只是拍拍他说:"叛乱罪,绑架长官。怕是罪不可活。你别再为他煎熬了,不值得。"
"可子卿哥哥他是~~~他是为了爱国~~是为了抗日~~~"
"好了好了,谁都知道,人情是人情,国法是国法。"
汉辰忽然捏了汉威的手,端详着汉威腕上那块胡子卿送的瑞士名表,脸色微动,没有说话,只抚摸着汉威的头,又拍拍他,说:"吃点东西坐起来,你绝食死了,就能救胡子卿?"

汉威静坐了一会儿,忽然他看到了身边一叠报纸,整版显著位置的胡子卿和卢定宇的大幅照片,让汉威看了又亲切又心酸。胡子卿这张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照片中,那眼光中含了笑的看着汉威,宛若那夜分手时的目光。汉威正在伤感中,忽然注意到旁边一列列醒目的标题,都是各省各地通电中央,声讨逆贼,主张处死胡子卿的。而且一篇篇文笔犀利,义正词严的如篇篇文采飞扬的檄文。汉威气愤的直咬牙,这其中肯定有很多落井下石、人云亦云的小人作怪。汉威把其它报纸匆忙扫视一翻,搜索着关于事件进展的有用信息。报纸上各方面的呼声都有,尤其是各方代表的通电表明支持中央,呼吁正法胡子卿的电文和言论。汉威越看心里越凉。这俨然都是一铲铲泥土,在填埋掉入大坑里无助的胡子卿。

汉威匆忙的收拾了点随身的用品,拎了箱子就想出去,他要去西京,要最后见胡子卿一面。哪怕他是被关在鬼门关或任何深牢大狱,也阻拦不了他要去最后见胡子卿一面的冲动。

不管玉凝姐如何拦阻,他执意要走。玉凝无奈的拉着他的胳膊说:"汉威,我知道你心里记挂长官,可~~~你还是跟你哥说一声再走,别坏了规矩。"

玉凝姐的提醒,汉威也觉得自己是冲动了些,他安静下来,下楼去小客厅找大哥。他想就算是大哥阻挠,他也要去。哪怕是最后一线希望,哪怕是去斩杀胡子卿的法场上递上一碗送行酒,也算他为这位长官兼兄长的子卿哥哥饯行了。

小客厅里,一个高扬的声音:"杨司令,还是你深明大义呀。谢某此来龙城之前,很多同僚还劝告谢某说,龙城钏玖钔⒀逵惺澜唬虏换嵩谡饬胫锖舻纳鲜樯锨┳帜亍!?

"汉辰不才,但是是非曲礼还是明白些。胡家杨家是有世交,但是任何人以身试法,杨汉辰都会率先诛之,义不容辞。"大哥斩钉截铁的话语。

"是呀是呀,事变之初,西京方面见了杨司令讨贼的电文,都十分感慨呀。难得杨司令如此深明大义。"那个姓谢的穿中山服的人起身告辞。在座的雷先生和崇主任也纷纷起身。

"大哥!"汉威冲了过去,"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子卿哥还不够惨吗?他都抱了性命之危,亲自送总理回西京。你们为什么一条生路都不給他。"

屋内的诸人都被汉威突如其来的闯入闹得有些手足无措。

刚才张罗签联名文的那位谢先生尴尬的笑问:"这位是?"

"放肆!"杨汉辰大喝一声,"跟胡子卿干了才多久,也学得无法无天了?"

"你们这不是乘人之危吗?"听了汉威的质问,杨汉辰冷眼看着他,脸上已经微泛怒色,喝道:"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滚出去,一点儿规矩没有!"
汉威痛心、失望的看着大哥,坚持着:"你们好歹也是多年的朋友,胡大哥怎么也是七叔的学生,你就是不为他去求情,闭嘴也是可以的吧,为什么一定要人云亦云的去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呢?是为了明哲保身吗?"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从他胡孝彦无视国法军法扣押总座那一刻起,他已经不再是我的朋友袍泽,是逆贼败类!"杨汉辰热血沸腾有些激动的目光紧逼汉威。
"不能这么说胡大哥,他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他图什么呀?~~"汉威的眼泪涌了出来。
汉辰冷眼看着汉威恨铁不成钢的叹道:"你也清醒些,我看你在西安这一年中他胡孝彦的毒太深,学得如此放肆!成何体统。"

"大哥!你不能这样~~"汉威难忍的痛楚,不知道这位平日他敬重的哥哥为何在如此紧要关头也卖友求荣。
"来人!"汉辰大喝一声,过来两个勤务兵。
"把这个畜牲給我押回他的房子,等候处罚。",汉辰喝令着又训斥汉威: "你这些天好好給我在房间读书,闭门思过!想想什么是忠孝节义、礼义廉耻!"

汉威听了这话,不再辩驳,愤怒转身出去。他原来只是觉得难忍大哥的霸道手狠、差强人意。但大哥骨子里那份男人的刚果硬气还是令汉威佩服的,到如今他才发现原来大哥也是个软体虫,在此大难当头时是如此的懦弱,居然也要踏了朋友的尸身苟延残喘的保命,可怜!可恶!

临出门的一刻,汉威见大哥汉辰陪了笑脸对谢先生说:"让谢兄见笑了,舍弟年轻,不知道这一年受了胡子卿什么毒了。也学得目无尊长了。"

"汉公,且莫再责怪汉威兄了,胡司令毕竟是他长官,他有这份情意也是人之常情。"雷先生劝慰着打着圆场。

门开了,大哥端了碗清汤馄饨进来。面色已经十分和善,没了下午在客厅时的不可理喻的严厉。

汉威没有理他,汉辰把馄饨碗放在床头柜上,说:"那个付外长的千金叫什么Tracy的,你还有联系吗?"

汉威先是没答话,但还是翻身起来凛然说:"大哥要是想打我,不用那么多理由,你自管动手,小弟受着就是。"心想怎么又提起Tracy这不沾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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