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拿他这点说项:我们家的草儿要许人了,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抛的绣球?接不接呀?
刚开始我说这些,他跟我急,脸红得跟烧饼似的,还死命否认。我瞧着觉得特逗。后来我再说这些,他就默了,只望着我,好象在说:你这样有意思么?
他一严肃,就没趣了。
林陵说,那不是没趣,是无语。
"你怎么跟一媒婆似的,到处牵线?"
有这么说人的嘛?!- -!
我其实,并不了解草儿。高中的时候,我们不同班,都是学生会的干部。我们那一届是要竞选才能当部长的,不过也就是走个过场,都是我们这些以前就是干事的人直升干部的。老师将名单摊派到个人手中--等额选举。- -!
困难是要当着全体学生和团委代表的面,演讲,拉票。我本来是外联部的,理所当然竞选外联部长。草儿是文体部的,副部长出国了,他这芝麻大的跑勤官居然被扶正了!草儿在高中的风评就很好,就是因为太好了,让我不爽。
我曾经暗中交往过一个小男孩,要比我小一岁,就是因为迷草儿迷得要死,最后居然为了追求"精神恋爱""精神纯洁"而和我掰了。我怒!竞选前期,我在年级上发布了一条虚假信息:草儿其实是同性恋。这也没冤枉他,就算他是直的,的确有同性恋为了他跑了!
然而这事情闹得大了,连教导主任都晓得,草儿是级委,是主任爱将,被这绯闻缠着了,她能不急么?
火速下达指令:严•肃•处•理。
我默了,追根溯源,还不到我头上,这回惨了。
我比任何人都胆小,却比任何人都想追求,无论爱情、友情。草儿就经常说我是胆小鬼。
有时候温顺,有时候张狂,发起脾气来能天翻地覆,沉默起来就跟王八似的。我那时候就想,反正只要死都不认,谁也拿我没奈何。事情风风火火传了半个学期,草儿没承认,也没得到平反。他将这些看作不值得一晒的笑谈,自然得让人羡慕。
那小男生把我卖了,将我和他的事情传话给草儿,他仍然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很怕他说出去,我不敢想象我的家人知道了会怎样,我一直皮笑肉不笑地防着他,可是任何人,对着一堵完全不透风的墙,什么都能挡回来,当作没事儿一样,也会觉得心惊胆战。
后来草儿说,那时候的我在他面前就像生了痔疮一样坐立不安,就是个可怜兮兮的王八蛋,都弄得他不忍心抓我的小辫子。我们这样猫捉老鼠的观察了一学期,除了对他的厌恶忌惮,我还发现了其他东西。比如说,他打篮球,侧面投篮的样子还是很帅的,比如说,他也玩魔兽,那级别高得叫我乍舌--真没看出来,居然是个领头的。又比如,他在网上写的那些半调子的小说,直看得人咬牙切齿,真恨不得把这人给毙了--有这么虐心的么!比如......
第二年,我和他的关系就铁了。
我真挺喜欢招惹人的。我的敌人,我的死党,都是我招惹出来的。他们都知道,我性格恶劣,就是个泼皮无赖,干了事情还不承认,别人得纵我,让我,才不会被我气翻天。长这么大,只有两个人容忍得了我这样的性格。然后,他们在我身边扎上了根。一个是我的哥们,一个是我的情人。
林陵和草儿,理当来说应该要处得融洽些,因为如果将我比作刺猬,他们两个都像海绵。挺温顺的,怎么滚怎么扎,还能跟没事一样,任我一个人表演。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他们不累,我累--折腾的!可是参合了我,我们仨,就像是个滑稽的三角平衡,互相保持着弹性。离得远了,就拉近,拉得太近了,又扯远点。
打破了这铁三角的是我,因为,是我先勾搭上林陵的。
赵静门事件之后,宿舍实在住不下去了,我们都成了学校里的异端了。- -!我和林陵在离学校一站远的地方找了房子,出门五分钟到地铁,一拐弯就是电影院,挺方便舒适的环境,租金自然也不便宜。我们都没有正式的收入来源,平常他给博物馆整理资料,顶多有个一千,我干的是体力活--打字的助教,挣得就更少了。所以我们用的,其实都是父母的钱。房租是他给的,我争不过他,也不去争。
我能做的,就是平常买点菜,做饭,或者帮他买两件衣服什么的。所以总的来说,我们经济上不平等。是他在养我的。- -!我对林陵的了解,也就局限在他这个人。我知道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家里做外贸生意,算不上款儿,也很殷实了。我家简单,父母亲都是人民教师,可他们宠我,从没让我缺过钱。
我们都被惯坏了。
所以,当我看着草儿为了几篇破论文稿子几天熬夜的时候,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草儿是我们中唯一自力更生的,上大学后,他就没找过家里要一分钱。他文笔好,经常投稿,英语过了八级,又帮人家翻译,还做作文家教。上了大学,他还是做文体部的部长,还是一天到晚组织活动,他总比我们忙,也总比我们更像个成年人。
我喜欢这样的草儿,他身上总有让我羡慕的自信的光芒。
当他要我帮忙整理出版稿的时候,我没有理由拒绝。
草儿有台手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至少有两公斤重,电池坏了,只能直充电。这手提老是坏,一会儿玩游戏死机,一会儿上网掉线,我真怀疑这东西寿命是多少年,怎么还能陪伴着他呢?不过他要手提,也就是来书写录入,因为电池坏了,他不能走到哪打到哪,倒有一半的稿子,是我这个打字员打进电脑的。
草儿将文章分成两类,一类是给自己看的,一类是迎合大众需要的。我是他两类文的第一读者,通常,他写给小说杂志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故事雷同不说,根本连情节都相似,狗血得很。为什么会收他的稿子,我想,只能说这小子运气不是普通的好,加上文笔不错,赶上八十后的末班车了吧。
他写给自己的东西,零零碎碎的有一些,我全部整理出来,发到网上去了。有时候那些故事,反而让人看着看着,怅然若失。我不明白,草儿生活上那么迟钝,感情上空白一片,为什么能写出那样的东西。大概我从没了解过他,也就无从知道,他到底把爱,放在了哪里。
而我不知道的是,我对草儿哪怕是一点点的关心,也会爆发我和林陵之间的"二次大战"。
印象中林陵不是个善妒的人,倒是我,时不时耍些脾气,要他来哄。喜欢一个人,理所当然的想要占有,身或心,都要他只想着一个人。我想我们不能和谐,总是打闹不休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曾经是朋友。
一旦朋友变成了情人,他需要的就不但是爱情,还有友谊,他要霸占的,不单是眷恋。许多时候,我给不了这么多,我划不清我的圈子,就像我没办法排除林陵,也没有办法隔离开草儿一样。
我曾经以为,如果要爱上,就要选周围最亲的人,不那么累,不需要迁就对方;可是我错了,身心俱疲,一输再输。如果相遇一个陌生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如果爱上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如果只是一段邂逅,那么在分开后,我还是我,他还是他,生活还在继续,天空不会崩塌。在不熟悉之前,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在了解彼此之后,我们就容易丢失掉原有的宽容,而将爱,当作理所应当的奉献。
有时候我想,一见钟情而后长长久久的童话故事,也并不是那么不可理喻。
帮草儿整理好文章,已经过了十二点,宿舍还是一个人也没有。周末一般是学生们HAPPY的时光,不过对大二的学生来说,日子可以过得天昏地暗,也可以十分洒脱。草儿住的是六人一间的宿舍,有空调,有电扇,有独立卫生间。我嫌六人宿舍太挤了,不过还好,他们这一室个个都是大忙人,从前我跑来串门,没几次能见着个全景图的。
刚将电脑关好,将钥匙放在桌上,外边传来闹嚷嚷的声音。"哟,还在哪!"领头走进来的是齐景毅,他一看见我,就对着后头嚷:"曹睿,你小媳妇真勤劳!还在录电脑呢。"他们都喜欢这样开玩笑,也不知道我哪里像小媳妇了。
草儿也进来了,笑着走过来勾住我的脖子:"我哪里敢要他,特贵的一打字员,饭都敲了我几顿呢。"一室人都在笑。他们宿舍的人都挺哥们的,就算经历了那件全楼轰动的吵架事件,也没人当着我的面说过什么。
"肖放,小允没回来,你干脆在这住一宿得了。"旁边的陈宇插嘴,他是新闻学院的,文学院男的少,这宿舍里全是混合的。
我摇着头,指了指钥匙:"不怕,也不太晚,我打的回去一样。"林陵这两天跟着教授考察去了,家里也是空荡荡的,可我恋床,不习惯外宿,而且,全是男人,晃得我头晕。一屋子人不肯放过我,齐景毅高叫:"你看这资产阶级腐败得,还打的呢。"
草儿笑了笑,抛了抛钥匙。"别闹他了,在这叫他怎么睡。"他就是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将我微微的推拒也看在眼里。
夜深的校园是永远的静谧,枫叶道上没什么人,只有白色路灯,模糊地照亮道路。草儿在前,我在后,两个人手放在裤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突然想起高中时候的恶作剧,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能成为朋友,命运还真是神奇。
"草儿?"
他应了一声,回过头。
"你怎么就这么能忍我?"
他一愣,嘿嘿笑起来:"内疚了?知道对不住我的地方多了吧?"
我呵呵傻笑。草儿总有一种魔力,能让人觉得安心。在这一点上,林陵就显得幼稚多了。
回到我和林陵住的公寓,家里没灯,整一个凄凉地。我叹了口气,将钥匙扔在桌子上,啪的一声,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
火焰照出了林陵的脸,要不是他脸上暖暖的火光,我就要以为是见了鬼了。"怎么不开灯!吓死我了!"我转过头去摸开关。林陵叫住我:"肖放你站那儿别动。"他的声音很冷,寒得我心也凉了。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去考察了吗?"我问他。他答非所问:"你去哪儿了?"
我低头看看夜光屏的手表,操的,都差不多一点了,他在闹什么啊。
"我在学校,学生会有点事,顺便帮草儿整理文章。"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啊?"我翻出手机,好家伙,整整三十个未接来电,这人是疯子么?
"开会的时候我调静音了,后来忘记调回来。"我突然停住了解释,空气中有种冻结的味道,我再迟钝也不可能感觉不到。"林陵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肖放,跟我说说你吧。你家里的情况,你喜欢什么,平常有什么爱好,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我说你发神经了你,大半夜的,闹什么鬼。"我啪的一声着了灯,白炽灯下林陵的脸有点奇怪的潮红,我这才发现他连外套都没脱,就这么蜷在椅子上。
"不是第一次了,曹睿有什么事情你永远都是第一个顾着他。"他盯着我的眼睛不放,我一惊,这是怎么了,跟我计较起这个来。
"哼,幸好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就住那儿了呢。"
"你怎么拿自己跟他比,曹睿和你都不是一类人!你别跟个女的似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是我朋友,你是我情人,你要我怎么比!
"我当然比不得了,他是你高中同学,也算是个发小,你们又都是学生会的,什么事情不凑一块儿?我呢?我对你一无所知,你也不屑于了解我,我们做到这份上还真不容易,天底下也有我们这样的伴儿!"
"林陵!"我喝住他,他的眼睛开始充血,我不清楚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脸上的潮红退了,转而变得苍白。若在平时,那么好强的林陵,怎么会像个泼妇一样不停的质问我?怎么会因为那一点小事跟我吵?
我太不了解他了,那时候,我们都还没学会珍惜。只是血气方刚的,看不惯对方,就互相攻击,像是两头只会进攻而不会防守的困兽。我在气头上,没注意到那些细微的异常,我只是觉得,那时的林陵,是完全的不可理喻。
"肖放,你别太过分了你,我还在呢,你就去勾人。"
我抬头望着他,他言语里的恶毒让我发抖,谁都可以说我滥,就是你,林陵,不可以!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这原本应该温暖的地方寒得人无法呼吸。
"林陵,你就是这么看我的?这就是你对我的认识论了?我勾人?谁勾谁呀?你勾赵静还是赵静勾引你?我放了你一马你还给我来这一套。你矫情什么!"
林陵的眼睛也瞪大了,显得有些浑浊,他突然喘着粗气,将手边的一块东西扔过来。
我摔门走出去。
沉重的门啪的一声关死了。可我,却立在门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很久以后,当我知道关于那件事情的零碎片段,我选择了忘记。我害怕自己陷入新的恐慌里,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经不起失去。林陵跟我说过,爱一个人,首先需要信任,可是很可惜的,我们都没做到这一点。
我点头表示同意,望着酒保优雅的调酒动作。"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再见,也不会是朋友。"
"为什么你能原谅曹睿而不能原谅我?"
"因为错过了,就不能够选择。"那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关于我的爱人(上)
我的爱人,名叫肖放,绰号花花。人和花搭不上边,长得还算漂亮,但是身材不高,瘦皮猴似的,就是有股任意妄为的气质。他以前就挺招人的,喜欢玩,喜欢热闹,像个孩子一样跳上跳下,在他周遭的人都挺喜欢他。我为这事情没少烦恼过。
我的爱人,看起来好像很聪明,很机灵,其实心思很单纯。高校子弟,对社会没什么免疫力,说得难听点,就是个傻冒。但我喜欢这样的傻瓜,爱他,宠他,占有他。他说我对感情挺迟钝的,但其实,迟钝的人是他。我为他嫉妒得发狂,他不知道;我因为他心不在焉,他不知道;我喜欢了他将近十年......
他不知道。
我第一次接触他,大家都还小。我们不同班,就是一个学生会的,他一个男孩子喜欢打扮,整天讨论什么护肤品啊,发胶啊,我看他那张脸,就是保养出来滴!没事喜欢玩酷,表面上深沉,其实在外边却完全不一样。他将学校的世界和自己的世界分得很清楚,这样分清楚,是为了自己不受伤害。
可他到底是被伤害了。是被我伤害的。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小男生,我不会那么注意到肖放。那天吃完中饭,经过楼顶的走廊,我听到手机播歌的声音,很大声,很嘈杂。我知道那是潜规则,那里走上去,是个天台的死角,没人管的地方能干很多事情。比如抽烟,比如磕东西,比如做爱。
这么大声的放歌,是为了掩盖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我呼了口气,将烟盒放回口袋里,选了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静静地等他们完事儿。
我跟肖放是一类人,只是我比他绝。他将学校里的人分得清楚,我将自己分得清楚。表面上,我是个爽朗大气,没什么野心的老好人,实际上,我对这世界充满了嘲笑。我愿意做个套中人,一边用着安全套,一边挥洒青春开朗健康。人物不断的转换,那对我来说是极大的乐趣。
直到我遇到肖放。
我不会忘记那一幕,当我坏心的探出头去瞧那对男女,我被震惊了。那是两个男孩,都像是发育没成熟似的,其中一个大一点,将另一个圈在怀里,他们在互相手淫。那个在上边的男孩,漂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舌头轻轻舔着另一个的眼睛,扯着一股说不出味道的坏笑。那样的笑容,在半是黑暗半是光明的死角里,像是黑夜里盛开,向阳光吐蕊的花朵,荼靡肆野。
那一瞬间我觉得心脏突的一跳,空虚的感觉冒了上来,那是在抽多了的时候才会有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