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曼听他这话满是苦楚,心里也跟着难过。一人一鬼,本就是错,如何能天天在一起?既然非人,定不能常呆在人间,又问:
"你既然现在能在,以后也可以的?"
"不一定,"周锦道,"不过董占陆说自杀和枉死的人要永远徘徊在死去的地方。"
宫曼一听"枉死"这两字,难过的直掉泪。爸爸妈妈是交通事故,也是枉死,会不会和周锦一样,永远停留在那条公路?还有周锦,若是他永远不能离开这里,难道自己要这里上一辈子学?可自己还要老的,周锦却保持这样年轻了......
胡思乱想着抽噎着倒在周锦怀里,周锦下巴支着他的头顶,抚摸肩膀安慰他。董占陆从卫生间出来,"叭"地关了灯。宫曼想到他是能看见的,不好意思地站直了。
周锦往窗外看看,天色微亮,那片冬青已清楚可见。无奈道:
"小曼,天亮了,不好再留了。"
宫曼赶紧抓着他的手,急切道:
"明晚会来的吧?"
周锦笑着点头,
"我早些来,你不要出声。"
宫曼使劲点点头。看着周锦慢慢变淡不见了。宫曼兴奋地爬上床。刚分开便开始想念,周锦宽厚的胸和温柔的指尖,心情雀跃期待明晚的见面。自父母去世,他很少再有这样快乐的心情。
过了这一晚,知道原来董占陆跟周锦关系蛮好,心里立刻跟他亲近起来。早早醒了见董占陆在穿衣服,热情打招呼道:
"呀,起来啦!"
董占陆吓一跳,疑惑地看着宫曼。吕小坤也醒了在赖床,见宫曼今天这样活跃,奇怪道:
"宫曼,你心情很好?"
"恩,"宫曼麻利地套上牛仔裤窜下床,拿了跑操卡道:"快,出去活动活动。"
吕小坤张大了嘴看着宫曼一溜烟跑没影了,惊讶他今天的大变化。董占陆也一愣,继而明白过来,斜眼看看正在叠被的江原,挑挑眉。
宫曼只睡了个把小时,倒也精神气爽,小跑着出了宿舍楼,先绕到那片冬青丛。
从前来总是泪汪汪来诉苦,这次心情大不同。自己的亲密爱人虽不是人,却也让心里填满了柔情,这样看着丁香花也格外娇艳。怪不得这里长势最好,原来是吸收了周锦的精力,这样算来,冬青和丁香也是周锦的一部分了。
宫曼蹲下细细看,猜测到底是谁害了周锦又把他藏在这底下,自己要不要报警?
远远听见有人喊自己,抬头一看,江原站在不远处奇怪地盯着他。宫曼赶紧跑过去打招呼。江原道:
"你跑去那里看什么?"
宫曼既不能说实话,也不想骗他,随便笑笑岔开话题,搭着江原肩膀头往操场走。一路上,江原还困惑地频频转头看那里。宫曼心里暗笑,你喜欢的是小男生,我的是大男生了!
晚自习宫曼推说肚子疼跟教授请假了,吕小坤诧异道:
"咦?你早晨不是还很好?我那里有药......"
宫曼没有心思听他说,生怕晚回去了周锦找不到他,一溜烟往宿舍跑。才到宿舍门口便看见门前站着的的周锦,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宫曼冲过去兴奋道:
"在等我?"
"恩?哦,宫曼,住的还习惯吧?"
宫曼扭头一看,却是宿舍管理员张老师。本来天色就暗,刚才又太高兴,只顾着看见周锦,却没见到还有其他人。周锦揽着宫曼笑出了声,被狠狠白了两眼,笑得更欢。宫曼有礼貌道:
"挺好,谢谢张老师。"
"那就好,周锦回来之前好好住着。"
周锦插嘴道:
"回来我们就一起睡。"
张老师自然是看不见也听不见,宫曼支起胳膊肘往周锦肚子上撞下,全属开玩笑,用力不大,周锦做出痛苦的样子哎哟哎哟直叫,宫曼拖着他往上走。
周锦好象粘皮糖,挂在宫曼身上不使劲,宫曼在他腰上抓两下道:
"自己走,太沉了,把我压到不长个。"
周锦把手放他头顶使劲按按,坏笑道:
"长得再高也要被我压。"
宫曼红了脸,哼了声松开手不理他。周锦讨好地趴他肩上撒娇道:
"错了错了错了,我要被你压。"
"谁要压你!"
周锦委屈道:
"看看,做你男朋友多不容易,压你你生气,被你压你还不稀罕。"
宫曼一听"男朋友"三个字,心里又酸酸苦苦不是滋味,沉默一会道:
"可是人家男朋友都能陪着上课的。"
周锦知道只能晚上见一面实在委屈了宫曼,可自己也没办法,若是活着认识了该多好!不但可以陪着上课,陪着吃饭,甚至陪着睡觉,都很好的!
"小曼,对不起......若是平常的倒也好,可是......我被压在植物底下,吸了精力,没魂飞魄散已算不易,哪里还能白天出现......"
宫曼想到早晨思考的事,小声道:
"我可以报警的,你不就可以出来了?"
"若是可以,董占陆早就报警了,可若是警察问起,你如何知道的?你怎么说?搞不好自己也成了嫌疑犯。"
"那......"宫曼快急哭了,"那你岂不是永远埋在那里了?"
"不会的,"周锦把他拥在怀里道:"学校经常搞建设,总会有天发现的。"
谁知道那时我在哪里了。宫曼苦涩想。
事实却被周锦预见了。两个周之后的中午,宫曼见几个年轻人支着架子搞测量,刚好把那片冬青划了去,心里一阵高兴。偷偷问了董占陆才知道,原来是要平了花坛建食堂。
宫曼一连几天没睡好,周锦纳闷道:
"怎么你比我还高兴?"
那是自然。宫曼心道,要让你白天也在这里。其实,自己想要的远不止这样简单。
学校要建新食堂,同学们都高兴,宫曼却见江原成天的不开心。这下连吕小坤也没招了,愁眉苦脸问宫曼:
"他有心事还不告诉我,是不是讨厌我了?"
"哪里会,你们感情这样好。再说,他不还每天给你交跑操卡,还买饭?昨天的作业也是他给你做的不是?"
吕小坤心眼直,几句话就哄得眉开眼笑,道:
"对,他对我还是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宫曼把这事跟周锦一说才知道,原来这吕小坤对江原也就是崇拜,拿他当了亲哥哥老跟他撒娇,压根就没往别的方面想,董占陆老拿江原的话不当回事,才惹了吕小坤讨厌。到头来,可怜这江原是单恋。
哼,周锦冷哼,江原事事精明,惟独感情这事上缺了心眼。
宫曼躺床上拉了周锦来接吻,每每被周锦爱抚到全身无力任其摆布。宫曼要给他摸摸,周锦笑道:
"本来就被植物吸了大半,你若是再吸,我连晚上也不能出来了。"
只好做罢,结果每次都是宫曼的单方面解脱,日子久了见周锦痛憋的痛苦,更加怨恨为什么食堂还不赶紧动工,好把周锦挖出来让他自由。
悲喜交加很快便到了十一长假。董占陆是早计划好要找师傅给闭了天眼的,成天见些"好兄弟"实在不是件痛快事,周锦笑他,你早该做的。可惜以后再见不到我了。
"不见正好,天天晚上看你俩亲热,比见鬼更恼人。"
宫曼这才发现原来董占陆也有轻松的一面。
吕小坤报名参加个旅行社,本来说好江原也去,却临时变卦说学校有事走不开,吕小坤只好提着行李自己去了。放假的第二天,学校里的人刷一下少了大半,有时在校园走上一圈也见不到个人。
宫曼是不走的,家早已不能称之为家,回去更添伤心,何况这里有周锦,自然不走。本以为宿舍只剩自己,可以跟周锦好好玩玩,听说江原不走了,心里不免有些埋怨。
晚上躺在周锦怀里悄悄道:
"你不能使点什么法子,让江原回家住几天?"
周锦大笑,在他脸上亲亲道:
"你当我是魔术师呢!哪里有那种本领。他看不见我,我做的事,对他来说也不存在。"
宫曼略略失望,原来书上说的鬼可以整人吓人都是胡说的。周锦又道:
"学校一定会趁着人少这时开工的。"
"真的?"
"是,不过,"周锦一顿,迟疑道:"怕吓到你,到时候若是真......,你还是不要去看了。"
失踪早大半年,的确不知道挖出来的会是什么样子,宫曼点点头,搂着他的脖子甜蜜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帅!"
周锦笑着往他脖子上吹气,逗得宫曼直躲,小小的床哪里有处躲,被周锦抓回来狠狠亲了几下。笑闹一阵快喘不过气才停下,宫曼见周锦又面色痛苦,体贴道:
"累了?"
周锦点点头道:
"恩,江原也快回来了,我先走吧。"
宫曼留恋地看着周锦一点点消失,刚巧门开了,江原回来了。宫曼跟江原打个招呼,见他心不在焉,打趣道:
"怎的?才分开一天就想了?吕小坤再有五天就回来了。"
江原不悦地看看他,没说什么。喜欢个男人就不是光彩事,何况是暗恋,人前高高在上的江原被人戳了痛处,自然不高兴。宫曼自知失言,撇撇嘴躺下了。
一想到周锦不知什么时候要被挖出来,心情总是激动,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江原呼吸声也很轻,该是还没睡,道:
"江原,你知道这两天就要动工建食堂的事吧?"
"这两天?你听谁说的?"
宫曼见江原突然提高了声调,吓一跳,结巴道:
"大概就是吧......没见线都划好了,该,该先来挖掘机铲平冬青丛吧......"
江原猛地从床上跳起,直直地瞪着宫曼。宫曼回忆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什么,却见江原披上衣服出了门。百思不得其解,折腾一会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清早。江原床上还是昨晚的样子,看来是一晚上没回来。
宫曼伸个懒腰,慢吞吞洗刷了去买饭。回来时江原已经坐在桌子前发呆。宫曼见他衣服裤子都沾了泥,鞋底还挂着草,奇道:
"江原,你挖坑去了?满身的土?"
本是句玩笑话,江原却反应奇大,猛地转身揪过宫曼的衣领,恶狠狠道:
"你,说什么?"
宫曼被他一吓,手里的饭缸没拿稳,洒出点米粥,斜眼看着江原怎么大的火性。
江原见宫曼不出声,重重哼声甩开他,大步出了门。一整天再没出现。
宫曼到图书市借了本书,躺在床上慢慢翻,等到晚上快12点也不见周锦来,气呼呼把书甩到一边,套上衣服下了床,准备到冬青丛去看看。刚穿好鞋,抬头却见周锦来了,想问问怎么回事,没开口便被打断,周锦皱眉急道:
"小曼,快报警。"
宫曼疑惑地看看他,周锦道:
"让警察到冬青丛就知道了,快!"
宫曼猜了个差不多,若是自己害了周锦,还不赶在别人发现前提前转移?伸手抓了手机便报警。周锦在他额上亲亲道:
"不要出去了,我会来的。"
忐忑不安等了约莫10分钟,警车声音由远及近,只一会,楼下便闹哄哄一片。宫曼打开窗户趴头看,只看见冬青丛围满了一圈人,一群警察伸了手往外推围观的人,绕着冬青拿绳子圈了,好巧现在放假人很少,透了人缝见里面有警察顿着喀嚓喀嚓照相。
宫曼听见楼道有说话声音,打开门缝随手拉住个眼镜男生问道:
"怎么回事?"
眼镜男生面目扭曲看他眼,道:
"你们班的,周锦,用麻袋装着,就扔在花坛那里,啊呀,好象是被人刚挖出来的,啧啧......"
有人拽宫曼的衣角,他转头,见是周锦来了,忙关了门问:
"怎么样了?抓到了?"
周锦苦笑:
"哪里能抓到,听见警车进来便翻墙跑了。"
"到底是谁啊?还能抓到吧?"
"谁知道了。等着吧。好歹我是自由些了。可怜我爸妈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
宫曼有这样失去亲人的经历,一下子悲伤涌上心头,红了眼眶坐到一边。周锦心情也不好,虽算是自由了,可害他的人跑了,不知道能不能抓到,又牵挂父母那边,这时候也没心情哄宫曼,立在一边默默出神。
宫曼想到什么,一下子兴奋起来,跳起来拉着周锦的手叫道:
"哎,可以这样,你有什么话要讲?我给你父母说!"
这提议多好,他一定有一肚子的话要跟爸爸妈妈说吧?本以为他立刻就会同意,想不到周锦却摇摇头道:
"算了吧,不是长久的事,何必还给他们凭空的希望?死就死了,总会有从悲痛中走出来的一天吧。这么一个鬼儿子,要了还有什么用?"
宫曼想反驳,鬼又如何?能说个话安慰一下总是比突然没了的强。可见他态度坚决,也没再说什么。拉着周锦上床上躺着,枕着他的胳膊有一下没一下扯他的衣领。
周锦心思重重,手放在宫曼腰上也没动,听着他低声问:
"你不愿给父母凭空的希望,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怎么办?"
周锦一愣,道:
"就这样不好么?"
"现在是好,可再过一年呢?我毕业了,就算我考了研究生留留在这里,那也只有几年,再以后呢?考博,再留校?可是我还要老的,这些,你怎么想的?"
这些周锦不是没想过,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不由自主被宫曼吸引,现在想抽身已来不及,自己只能在死去的地方附近徘徊,最远也出不了校门,如何能一直陪着宫曼?
办法不是没有,可是,又如何能说出口?
宫曼也有办法,也不是不情愿。可是,在这之前,他要先做一件事。
"周锦,本来我是很高兴你自由的,可是现在......我们先分开一断时间好不好?"
周锦一惊,坐起来,睁圆了眼睛道:
"为什么?"顿了顿,继而苦涩道:"行,明白的。放心好了,这几天好好想想,若是你觉得我们实在没有未来,想就此打住,我绝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胡想些什么呢!宫曼怒目,看你那痛苦样,谁要跟你打住?不过活该你先招惹我,让你吃吃苦头。便故意铁了脸冷道:
"既然你明白,那就走吧。以后的事,听天由命好了。"
看着周锦恋恋不舍地缓缓消失,宫曼既好笑又生气,一句好话不会说,倒是听话。不过,过几天他就明白了。
拿了手机看看,四点多了,冬青丛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少了,只剩几个警察守在一旁背手站着。从三楼这里清楚可见被挖出来的麻袋。虽然看不见周锦,但他应该就在那周围吧?自由的他,以后还有哪里可去?
宫曼看看宿舍,留张纸条贴在门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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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占陆是最先回来的,见了门上的纸条,想了想,没撕。
耐不住思念的周锦果然来了。那天早晨看见宫曼空着手出了校门,却没法再跟了,守在外面呆了一天再没见他回来,急得团团转。
宿舍门上贴着宫曼留下的字条:
我有事离开几天,帮我请假。
哪里去了?
若是以前,周锦定要抓了董占陆打听,可现在自己在他眼前晃了三晃,也不见有反应。看来是真没了天眼,可怎么办?
瞅着宫曼留下的字条无能为力叹口气,
"唉......"
"周锦?"
董占陆吓一跳,四下张望,找找是谁在叹气。周锦一见,兴奋道:
"咦?你不是闭了天眼?"
董占陆听出他的声音,也叹气,无奈道:
"天眼是关了,耳朵却关不上,还是能听得清楚。惨,这辈子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