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似长相守----戚子毓
  发于: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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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童年,我的记忆少得可怜。我想自己可能是有意识的忘记的,谁会屁颠屁颠地故意去记住一个自杀的吸毒母亲呢?这需要勇气。
在孤儿院没待多长时间,我就被带走了。领走我的是一个富裕人家,院长一直说我有福气,进来没有几天就被大户人家看上了,说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让我好好珍惜。我沉默的点点头,至少在这个时候,乖宝宝还是要装一下的。被告知下个星期就要离开孤儿院,平常谈得挺来的几人在余下的几天里也凑着近乎。对于他们口中的大户人家我没有一点概念,我平静无波的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是命,我微笑着,不管是好是坏,我接受了。
晚上的欢送会结束后,我踏着有点轻巧的步子回房。刚一开门,就看到裴正昊横躺在我的床上,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丝落寞。我有些惊讶,我这个室友的脸上几乎是缺少表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感觉很难相处,但过后就会发现,他本质上是一个很好静的人,和我很合拍,所以,我对他,说不上多讨厌。看到他这样的表情,第一感觉不外乎惊讶。见我进来,他微微侧了侧头,我坐上床头那片空地,说:
"你今天没来。"
"嗯。"
"我挺希望你能来,以后,可能也难得见上几面了。"
"......那儿那么吵,哪里有机会找你讲话,还是现在这样最好。"
我笑了笑,算是同意他的话。
"给我读读哈姆莱特吧,我现在想听。"
"好!"我欣然允诺。[哈姆莱特]是他最喜欢的莎翁作品之一,我特意背了他最喜欢的那段王子的咏叹调,我希望他能明白我对他的关心,也算是我送给他的离别礼物好了。
来接我的是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女人,她的眼睛很圆,眉毛弯弯的,笑起来时嘴巴呈标准的半圆月。看到来的人不是领养人本人,院长眼里透着些失望,那中年女人上前,微笑着解释:"夫人身子弱,所以由我代劳。"好淡然的解释,甚至不需有任何修饰辞令,一个跑腿的人尚且如此,那位领养我的夫人该是怎样的人?不愧是"大户人家"!我有点担心自己选择的未来。
中年女人领我上车,汽车马达轰鸣的那一刹那,我有些惘然,真的要离开这个让我感到不那么压抑的地方?我对这儿其实没多大感情,来这儿的时间也不长,还没和那儿的人混熟脸,就要离开了。我似乎有一点明白母亲死前说的那一句话:"我害怕的,是改变你的命运......"母亲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的,但对于我来说,她死后我的命运就完全不一样了,她的离去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我在无奈之中接受了我不喜欢的命运。在这之前,我对于未来,毫无概念,是她的死将一切都摆到了台面上来,那一刻,我几近陷入脆弱的疯狂之中,到现在,我还在害怕,怕新的生活,怕无法掌控的命运,我怕这一切,却又一次一次劝自己接受,我陷入这样可怕的循环之中,一次一次炙烤着自己的灵魂,而这一次,我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折磨。
"我叫王羚,你可以叫我王姨。待会到了家,你先去见夫人。夫人她喜静,在她面前不要大喊大叫,懂了没有?"这个叫王姨的中年女人开口对我说。
"是......王姨。"考虑良久,我还是问了一句,"我应该怎么叫夫人?"
王姨显然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不过旋即便说:"叫阿姨吧。"
大家口中说的"大户人家"果然不假,镀金的大门,长长的走廊,花园,游泳池,应有尽有。即使是房子也大到不象话,怎么会有人会用到这么大的房子?不过想来也是,有钱人嘛,要是真不现财,那才叫有问题。
王姨从楼上走下来,我已经等了她很久了。
"夫人暂时还不想见你,你先去房间吧。"我愣了一下,也只能乖乖跟着王姨上楼。我的房间在二楼一个拐角处,绝对的僻静。推开房门,家具也很简单。看着有些发忡的我,她只是接过我的书包,摆好,便出去了。看来,我的到来,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让领养人惊喜,她甚至都不愿见我哩。我扯扯嘴角,从书包里拿出莎翁的[哈姆莱特]轻声读了出来......
晚上吃饭时,依然只有我一个人,王姨没有再提到夫人的事,我也只能缄口不谈,识相的吃完饭,乖乖上楼。房子很大,所以我经常会走错房间,不过我也由此发现,这一层楼的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置的,摆设基本上和我的那一间差不多。如果不是因为我带来的那个显得过份寒酸的背包,也许走错了房间我也不会发觉。
好不容易七拐八拐,拐进了我的房间,我深呼一口气,终于解脱了,我可不想看那些帮佣的怪异眼神。庆幸的是,我还有一个小房间作为自己私人的隐秘空间。我很享受这种不能说出口的隐秘,甚至有些得意,到后来,我有些飘飘然,竟然在大半夜跑出了房间。
这下好了,我站在偌大无人的二楼大厅里,发呆。是的,我在发呆,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去。窗外透进来的点点星光根本不能照亮这漆黑无人的大厅。从今天大家的反应来看,我至少是一个不太受欢迎的人物,所以找佣人帮忙这种事我是实在不愿意做的。只好一屁股坐在大厅里,百无聊赖地轻声背诵王子的咏叹调。空旷的大厅里,我的声音撞击在墙壁上,散荡开来,让这里顿时充满鬼魅的气氛,到后来,我干脆伸展四肢,成大字形躺在了地上,任大理石的地板把我凉得痛快。
黑暗中,一道比夜还要冷的声音划破了我安静的世界,
"你在干什么?"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我惊愕了,甚至无法做出回应,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压迫感吧,我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



生物学上所说的应激反应现在可以完全用到我身上来,那男子的不善的口气点燃了我怒气的导火线,孕育多时的愤懑与不满就如洪水猛兽吞噬了我的理智。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跳起来,面对着他,可惜,黑暗之中仍未看清楚他的样子。孙子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当你面对一个看不清脸孔的敌人时,气焰也会灭掉一大半,我无疑属于这种情况。不过,身处这样黑暗的环境之中,想必那男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连忙放宽心,大声质问:
"你是谁?"口气十足的不善。
对面那人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走过来,步伐相当轻缓,稳操胜券似的像一只猎食的豹子。再次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压迫感,我瞬时打了个激灵,无意识的,一步一步向后退。黑暗中,这样的对峙,耗尽我的精力,直觉告诉我,对面的那个人不是我小小的十四岁身躯能挑战的了的,我有些后悔刚才的言行。
一瞬的分神,那男的迅速靠近我,我吓了一大跳,想都没想,拔起腿就跑,拐过长长的走廊,我没有目标,只想甩掉那个男的。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跟上来。可是,随之我又陷入了另一个难堪的境地:我彻底的找不到方向了。没办法,我随便推开一扇门,没有多想就倒在了床上。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我要好好理一下混乱的脑子。
第二天清早,门外就响起了震天的拍门声。我迷茫的撑起身子,才发现昨夜无意之中竟然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我打开门,是王姨。
"少爷,太太在楼下等你吃饭。"王姨的态度变了,他对我说话时,眼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还称呼我为少爷,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王姨瞬间转变的态度不是最让我称奇的,我在意的是院长在我临走之前,口中一直叨叨念着的那个领养我的女人。怎么,她终于想见我了?
她今天穿着一件大红的丝绸衣服,面料上还泛着光。她静静坐在餐桌旁,静静地望着从楼梯上下来的我。她的眼里我看不出任何涟漪,平静的近乎冷漠。在这之前我对她做出的种种幻想在这一刻成为了泡影,她,不过只是一个收养了我的有钱人而已。
我走了过去,她抬头看我,有一丝温柔,瞬间,我开始后悔我刚才的想法,淡漠,也许只是她的一种习惯。
"坐吧。"温如软玉的声音。
我点点头,拉开椅子轻轻坐了下去。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是西式的。我抬头看她,她早就拿起刀叉用了起来。长长的指甲划过银质的金属,散发出柔和的光,我闻到了高贵的味道。
结束早餐之后,我和她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相对无言。
"陈帆,"岑阿姨突然转头面对我,"你想不想见你的爸爸。"
我的现实,往往就这样戏剧化。
岑姨之后再没提起过有关我爸爸的任何事,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她之后只是与我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我猜不透她。不过想来也是,它毕竟是个大人,我就算再有社会经验,在她面前我究竟还是个孩子。我对她口中所说的爸爸没有表现出多大震惊,我无所谓他的存在,他是善是恶,没多大意义。在我几近黑暗的生活里,他从未出现过,所以,就算他出现了,对我来说,没多大影响,应该吧。
这几天,岑姨的行踪很神秘,一会脸上泛着光彩,一会又变得暗淡,有的时候又傻笑出声,看得我在一旁冷汗直流。她怎么了?恋爱了?在我为她最近奇怪的表现疑惑时,她告诉我最近会带我去旅游。刚刚听到她这么说我有些欣喜,旅游啊,有谁会讨厌呢?
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现实与梦想的差距是巨大的。现在我就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所谓旅游,只不过是从岑姨那个很豪华的别墅转移到了另一个更豪华的别墅,说是旅游,更像是度假。
我以为这个别墅是岑姨的,不过她笑笑着否认,我顿时对这个大别墅的主人充满了好奇,接着,岑姨又说,她住的那个别墅也不是她的,而是他的哥哥的,包括我们即将要入住的这个大别墅也是她哥哥的产业。这一下,我对她口中的那个哥哥无限向往,真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有钱。
走近别墅大门时,门口方向早有一个人,他站在那里,背微微挺直,头伸得老高,我有些好奇那人,正准备仔细看,岑姨说:"那就是我哥。"语气很淡,甚至有些冷漠。岑姨的生性本就冷淡,但此时她说话的语气没来由的让我觉得有些恐怖,她叫他的哥哥时也没有一丝兴奋的感觉,反而是充满了疲惫与厌倦,我不解,但也无从发问。
不远的地方,站着岑姨的哥哥,他在望着我们,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回望,眼神交错的那一刹那,我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人是等了我很久似的,今日终于得见,自然是万分欣喜。我有些茫然,又有些疑惑,好熟悉的感觉,又觉得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我没有见过这样静谧有悠闲的地方,但是踏上这土地的一瞬我就有些心慌,局促。岑姨似是察觉到了,便微笑着对我。我很感激岑姨对我的照顾,让我有股像落泪的冲动。
"你......你们来了。快进来吧。"走近了看,才发觉岑姨的哥哥年纪其实不小,眼角的皱纹依稀可见,但步履依然很快,有着一股力量,还有着成熟的中年男人会发出的气场。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呆滞。
别墅里的布置相当的简洁,我的房间在三楼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但是房间里的东西倒是应有尽有,倒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莎士比亚的戏剧全集,好像还有些被翻动的痕迹,屋子里是清一色的白,很对我胃口。
岑姨不知跑到哪去了,只剩下我和她的哥哥在大厅里,沉默着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毕竟是有交际经验的大人,他很快开口了:"陈帆,我可以叫你小帆吗?"
我点点头,深刻而又缓慢。
"小帆,我叫岑文本,你以后可以叫我文本叔叔。"他对我笑了笑,不知怎么,我觉得那笑总有些促狭。
"好的,文本叔叔。"既然是被领养的孩子,那么,乖巧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
"你喜欢这里么?"
"这里很安静,我很喜欢。"迎合他,应该是一条合适的路吧。
他没有作声,只是望着我,有脉脉的温存,视线不灼热反而更让人安心,我突然想到,能被他用这种眼神注视的女人应该很幸福吧,不自觉地,脸烧热起来。



和文本叔叔的相处意外的好,他像宠着一件宝贝似的宠着我,我不经意间对院子里那块绿草坪流露出的喜欢被他看在了眼里。第二天下午,文本叔叔神神秘秘地把我从屋子里拉了出来。
"怎么了?"我有些好气,他脸上的闪烁其词的笑容更让我迷惑。
"过来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我笑笑,慢慢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偌大的草坪中央,铺着一张小小的毯子,用手摸上去,软绵绵的触感,很是舒服。抬头望,周围空无一人,平常随时可以看到的佣人也不见了,天地间寂寥得好像只剩我和身边的文本叔叔。喉间有股生涩的感觉,让我一时没有办法好好开口说话。
"喜欢吗?"文本叔叔没有望我,他将头抬得很高,像是傲视万物,又像是笃定我的回答。这些,该是他为我做的吧。喜欢孤独的处于绿水青山之中,独自享受一人的快乐,喜欢待在寂静的空地,消耗着自己的光阴与快乐。他明白我的心,这已经足够了,他现在做的这些事,让我第一次有了被真正重视与珍惜的感觉,这一刻,我的整个身心被不知名的感情包围,让我微微颤栗,我来不及思考,就已经紧紧抓住了文本叔叔的手,那样紧,好像一辈子都不愿意放开。
"小帆?"文本叔叔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庞,带走了丝丝湿润的泪滴。"怎么哭了?"
"呃?"我抬起头,才发现文本叔叔的脸已经变得模糊,我习惯性的扯出嘴角的微笑,"太感动了,很感动。"
"这样,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我做的事可以博得你的眼泪。"文本叔叔在我脸上摩挲的手此时变得无比的暧昧,让我的脑袋有点发热,"快点,去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吃的。"手垂下的一瞬间,脸上失去热度,让我心中的一隅有了些小小的茫然。转过身去,仔细翻翻篮子里的东西,其实不多,有两块吐着厚重奶油的蛋糕,篮子旁边有早已准备好了的红茶,还冒着丝丝热气,心中感激文本叔叔这样的安排,转头正准备道谢,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走得真快......"我下意识的摇头,心里,应该有些失落,毕竟,我还是想他能陪在我身边的。
晚上,洗了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回房的时候,不期然地遇见了文本叔叔,他打开了我隔壁的一间房门,好像正准备进去。
"叔叔。"还没来得及思考,嘴巴就先行动了,最近,我的控制力真是大不如前了,看来还是要好好再修炼一下。
"小帆,要睡了吗?"文本叔叔笑得很灿烂,他心情很好啊,为了什么事?我心想。
"嗯,不过洗了头,现在还是湿的,恐怕要等一会儿了。"
"那让我帮你吧。"
"帮什么?"
"当然是擦头发。"说着,文本叔叔就把我推进了房间,我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任他的大手流转于我的发丝之间,很舒服,把我的瞌睡全都勾起来了。昏昏沉沉之中,有一双大手抚过我的面颊,最后停留在我的唇上,接着,便是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头太过沉重,我也没有细究那苦涩的叹息的内容。



晚上的月亮很圆,我猜想,现在应该是农历十五了。我偷偷将自己私藏的一瓶干红拿了出来,带上两个玻璃杯,溜到阳台。
"五年了,妈妈,五年你都没有陪在我身边,五年里我过的每个节日你都不在,可是,我却很幸福,因为一直有个人陪在我的身边。"我分别给两个杯子倒上酒,暗红色的液体倾泻而出,泛出点点红光,我将杯子举起,对着圆月,自言自语,"妈妈,你会祝福我的吧,我就想一直这样,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天,再也别无所求。"张口,将红色液体吞了下去。干红的味道很苦,像中药,却泛着丝丝的甜,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身体竟不可思议的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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