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院子,就瞧见潋君碰了两个盒子在附近徘徊,一见赵燕君,他冷著脸,说道,
"那贱货伤得不寻常吧。"
赵燕君拿过他手里的盒子,打开来一看,笑道,
"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药材,你倒舍得给仇人用?"
潋君目光略是黯然,他道,
"以後也不晓得我用不用得到,与其放久了坏了,还不如给那狗东西。"
这药引都要需要磨,赵燕君自然是弄不来的,潋君无奈,只得一同去瑶持屋里来弄。
一进屋,里头悄然无声,想来是瑶持昏睡了过去。
两人坐在内屋外的桌边,潋君取了碗,细心地研磨著。
赵燕君瞧著他的样子,挑眉道,
"怎麽,难道你不恨他?"
潋君狠狠道,
"我怎麽可能不恨那狗东西。"
说著,他目光黯然了下去,似是无奈道,
"可是,恨又如何,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赵燕君仍只是笑著,不答话。
"更何况,这清河馆里头,一来二去的,龌龊事还少吗,当初,我潋君又何尝没有弄死过对我有威胁的人,到底也不过是想生存下去罢了。"
潋君看了眼内屋,瑶持仍安静地睡著,他想了会儿,说道,
"赵大人恐怕不晓得,我们这些人里,只有瑶持不是被卖来的,当年,他还不过七岁,跪在清河馆门口,求老板替他爹还赌债,他是自愿卖身的。当年的瑶持,也不是现在的样子。"
说著,他抬起头,看著赵燕君道,
"赵大人也是自小就流连风月场的人吧,你该记得,早些年,清河馆的头牌,云殊公子。"
赵燕君闻言,忽然想起那夜瑶持看到他时,喃喃地叫著"云殊"这个名字,当时他并没有多想,而如今想来,也许是因为那件月白袍子。
云殊公子清风优雅,温润如玉,容貌也是俊秀无双,当年可说是红冠一时的头牌,更有人称其为风月场中的清流。
潋君一看赵燕君的神情,就晓得他也是见过这个人物的,他又说道,
"当年,云殊公子一手好琴艺堪称燕都无双,而瑶持入了馆後,也是跟著他学技艺的。云殊温润如玉,对谁都是一副温和亲切的样子,对瑶持他更是特别的好,瑶持信他,依赖他,仰慕他,只要云殊一句话,他什麽都能为他做。赵大人也该晓得,这名声大了,总有些位高权重,但又手段毒辣的人来点他牌子,而那时,瑶持自愿替云殊作陪。瑶持那时候还不出名,那些达官贵人对他,自然是手段越发狠虐。"
潋君叹了口气,又说道,
"後来有一次云殊公子染了病,瑶持替他去赴宴弹了一曲,一时间名声大作,"
说著,潋君冷笑一声道,
"那云殊从前的温柔也不过是哄著瑶持替他陪那些他不喜欢的客人罢了,眼见瑶持渐渐崭露头角,他怎容得了他。後来,他找人了个人,便想对瑶持做前些时候青央受到的事。"
赵燕君闻言,眉头微皱,问道,
"後来呢?"
潋君一笑,说道,
"後来恰巧被苏子汐救了,我和瑶持差不多时候入馆,而我跟得是苏子汐。苏子汐当时虽名不及云殊,但也是个红牌,他跟瑶持定了个协议,救他,但要助他弄死云殊。那天瑶持回去後还装著不晓得是云殊要害他,只说了是苏子汐救了他,云殊虽心里头恼怒,但也不敢轻易动苏子汐。之後不久,云殊也病逝了,至於原因,赵大人也该猜到了,苏子汐给了瑶持包药,让他每日放一些在云殊的饭菜里。"
潋君无奈一笑,苦涩道,
"能怪谁呢,云殊不死,死的就是瑶持。从前我也算是跟瑶持一起长大,看著他一点点学得狠毒,学得保护自己,赵大人,这清河馆就跟朝廷一样,不往上爬就得死,当年云殊的死,老板怎会猜不到是苏子汐谋划的,可是,云殊一死,就只有他能顶得了云殊的位置,所以,他拿苏子汐也没有办法。"
遥想当年,潋君原本妩媚的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他道,
"当初瑶持谋算我,我也不是没有恨过他,但是,我又何尝没有做过一样的事呢。"
话音刚落,只听到内屋传来一个平静地声音道,
"潋君,我当初原只想挫挫你气势,并未想到姚锦离会下毒毁你容貌。"
潋君闻言一怔,他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我怎麽会不知道,瑶持,你我虽然向来不和,相看两生厌,但毕竟从儿时起我们就一起长大,你所经历的我都看在眼里,论手段毒辣,当初我也不输给你,论默契,我们也算得上滴水不露。前些日子青央那小子一时得势,竟敢骂到我头上来了,馆里上下也只有你会说一句潋君一舞惊天下,岂非你等货色可比。"
潋君淡淡一笑,脸上少了平日的豔丽,倒显得清丽。
只听见瑶持轻哼一声,嘴硬道,
"你别以为我是帮你出头,外头谁不晓得你潋君的舞和我瑶持的琴是燕都一绝,他贬低你,岂不是也贬低了我。"
潋君嗤地笑出声,瑶持又似是嘲讽道,
"你今日怎麽那麽多话,该不是好些日子没人陪,憋坏了吧。"
潋君闻言,气恼道,
"哼,想要我潋君陪他说话也得看看有多少银子长什麽样的脸,也就现在凭著你还有几分姿色我才放下身段陪你说几句话。"
说罢,潋君冷哼一声,一甩衣袖就离开了。
见潋君匆匆离开,瑶持淡淡一笑,自语道,
"会耍泼骂人才是潋君啊。"
赵燕君端著潋君磨好的药膏坐到瑶持身边,此时的瑶持神情淡然,毫不见平日冷漠清高的样子。
瑶持看向赵燕君,没了平日嘲讽的神情,那人确实是个俊美清雅的翩翩佳公子。
赵燕君轻笑道,
"怎麽,我真跟那个云殊公子相象吗?"
瑶持浅浅一笑,似是回忆道,
"当年我第一次见到赵大人时,你就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月白锦缎,碧玉华冠,远远看去,只觉得如月般皎洁优雅,俊美华贵,你浅浅一笑,眼眸飞扬,面若桃花,好一副风流潇洒,就是那份气质神态,叫我不得不想起云殊。"
赵燕君闻言,扬眉道,
"所以你才这麽讨厌我?"
瑶持哼了一声,答道,
"大人你骄纵傲慢,言辞毒辣,怕是谁都难喜欢吧。"
赵燕君显然是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是点头附和道,
"不错,很多人背地里都这麽说我。"
瑶持别开了眼,不再看他,淡淡道,
"当初我被苏子汐救下後回到屋里,云殊刚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眼中是恨,是气,是不甘心,但下一刻,他就已上前扶住了我,脸上满是关切一色,那时,我当真是恨透了他。但当他真死在我手里,到而後连我自己也一步步踩在别人的身上爬到今天的位置,我早就不恨他了,反倒感谢他教会了我怎麽在这里生存。当初就算他不动手,怕也会有人想要除掉我,也庆幸出手的是他,才有价值值得苏子汐救了我。"
瑶持直视著赵燕君,他道,
"赵大人为官这麽多年,怕是死在你手上的同僚也不少吧,这娼馆确实无法跟朝廷相比,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一旦落在了底层就得任人践踏,你看,这外头但凡是有点名声的,谁能只凭容貌和技艺?"
赵燕君闻言,笑了起来,他道,
"瑶持啊瑶持,今日的你倒比从前可爱多了。"
瑶持浅浅一笑,淡淡道,
"是吗,可惜到了明日,又会是那个令大人生厌的瑶持了。"
因为瑶持的伤,老板特准他休息三天。
到了第二天,瑶持已经能下床了,难得有空闲,瑶持正准备去寺庙一趟,赵燕君嫌每日在屋里憋得难受,囔囔著也要去。
瑶持瞪了他一眼,说道,
"赵大人,我也算是冒著风险把你藏在这里,若是你露了面,引来了刺客,我可是惜命之人啊。"
赵燕君笑道,
"前些日子也不晓得是谁冒著风险出馆去找你,瑶持相公,你可要晓得知恩图报。"
瑶持被他说得没法子,虽心里不服气,但也只得答应,他想了会儿,忽然笑得别有意味道,
"赵大人如此风华,总是让你穿著破布衣服扮护院也委屈你了。"
赵燕君挑眉道,
"是吗?瑶持相公又有什麽好主意了。"
瑶持答道,
"赵大人只管放心,瑶持定会好好打扮你。"
大红锦缎上印著牡丹花纹,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一头青丝长发只系了根带子,脸郏两侧被散著的几缕头发遮著,上挑的凤眸,精巧的朱唇,嘴角带著几分笑,眼波流转颇具风情,谁会想到此等妩媚之色竟会是堂堂的上卿大夫赵燕君。
瑶持一身墨绿锦缎,青丝玉冠,不施妆容,清秀俊美,优雅清冷。
赵燕君在屋里虽百般得不愿意,但一出房门,倒是配合默契,连瑶持也不得不赞赏道,
"赵大人果然是天姿国色,只这麽一装扮,倒比我更像清河的红牌了。"
赵燕君顾眉生盼间笑意盈盈,他道,
"比不上瑶持相公清冷脱俗,那才是风月场中难得一见的气质。"
瑶持瞧见他此时的模样,哪还管他话语里头有没有讥讽之色,反倒是大笑了起来。
一进寺庙,瑶持便收敛了笑容,跪在佛像前,他轻闭双眸,样子倒是虔诚的很。
赵燕君忍不住道,
"为谁祈福呢?"
瑶持并不睁眼,只冷冷地答道,
"家乡父母。"
赵燕君笑道,
"你有亲人?"
瑶持瞪了他一眼,答道,
"难不成就你们这种贵公子才是人生父母养的?"
赵燕君干笑几声,说了声"我先去晃一圈"便离开了。
赵燕君回来的时候瑶持也正准备起身离开,刚走出庙外,就见一儒雅文生拦住了他们,那人打量了瑶持一番後,摸著胡子道,
"这位公子,今日有缘,老夫为你看看相,提点几句,可好?"
瑶持似信非信地看著他,那人又道,
"看你面相,恐怕心里积有心结。"
瑶持见他颇有信心的样子,便说道,
"是又如何?"
那人道,
"看你眉头染血,这心结是与杀虐有关。"
瑶持哼了一声,但并不打断他的话。
"要结开这心结,老夫有一办法。"
瑶持闻言,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道,
"什麽办法?"
那人道,
"既然是手染杀虐,那只要公子你自断一臂,就能了却从前所犯的所有罪过。"
瑶持心头一颤,刚要问下去,就听到身後赵燕君笑出了声,回头一看,那人早笑得弯下了腰。
瑶持冷笑著掏出铜板给那老头,问道,
"说,谁让你来的。"
那人一拿到钱,直指著赵燕君道,
"就那位公子,刚给我钱让我来说这些话的。"
话音刚落,只见瑶持冷眼有瞪,那人赶忙跑了。
瑶持转过身,看著赵燕君笑得说不出话的模样,一脚踹向他,狠狠道,
"好你个赵燕君敢耍我。"
赵燕君摸著脚,边笑边道,
"瑶持相公,你可以路耍我到现在呢。"
瑶持刚要骂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忙问道,
"不对,你哪来的钱给那人。"
赵燕君理所当然道,
"从你那小金库拿的啊。"
瑶持闻言,心中更是气恼,一把掌打向赵燕君原先的伤口,只见赵燕君手臂一阵吃疼摔在了地上,瑶持见状,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瑶持在街上晃了一会儿便回到了清河馆,刚进门就瞧见潋君百无聊赖地把玩著花草。
潋君虽不晓得缘由,但经过那夜之後,也知道了赵燕君躲在瑶持屋里的时,此时见瑶持一人回来,便问道,
"先前赵燕君不是打扮得跟个小倌一样,跟你一块儿出的门吗,怎麽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瑶持气恼道,
"那赵燕君竟然敢用我的钱耍我。"
潋君道,
"所以你就把他扔在外头了?"
瑶持冷哼一声,不作答。
潋君道,
"赵燕君既然躲在这里,就一定是因为在外头危险,好歹前些天他也冒险出门去找你,现在他一个人在外头,万一真碰上什麽事了该怎麽办。"
瑶持冷冷道,
"那与我有何相干。"
潋君直言道,
"那赵燕君虽然嘴巴是坏了点,但真有什麽事,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瑶持闻言,心头一震,他虽嘴上不承认,但经过这些日子,他也晓得潋君说的的确不错。
他心中一阵挣扎,嘴里咒骂了几句,还是出了门,潋君见状,也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瑶持回到寺庙的时候,已见不到赵燕君的人,当日赵燕君躲在他屋里时,身上受得伤他也是清楚的,确实是下了狠手。
想到这里,瑶持心里也有些焦急。
整条路来回走了三次,都不见赵燕君的身影,瑶持只得回了清河馆。
一进屋,就见赵燕君笑吟吟地坐在里头,瑶持这才安下了心。
"怎麽这会儿才回来,我可饿得慌呢。"
赵燕君一见瑶持,就轻笑著走上前。
瑶持想起先前自己跑了那多路,而此人竟是好好地坐在屋子里,心中自是气恼,他冷嘲热讽道,
"赵大人有手有脚,还要我这个受了伤的人伺候吗?"
赵燕君打趣道,
"要论伤,刚才我被你又打又揣的,难道没伤著吗?"
说著,赵燕君撩开衣襟,果然,原本受伤的地方,此时纱布上又染了血迹。
见瑶持愣在原地不作声,赵燕君走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腰际,笑得玩世不恭道,
"我这个人很好商量,打几下揣几下或是饿个一时半会儿的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好补偿我。"
话未说完,就见瑶持一把挣脱开来,冷笑道,
"赵大人既然饿得慌,我这就马上给你准备饭菜去。"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便出了门。
隔了几天後,傍晚,瑶持正换衣上妆准备出门迎客,却听见小童在外头道,
"瑶持相公,有人来找你。"
瑶持问道,
"什麽人?"
话音刚落,门已被推开,进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相貌俊挺,与瑶持有几分相似。
瑶持瞧了他一眼,便吩咐小童下去。
门刚关上,那人就走上前,跪倒在瑶持面前,恳求道,
"哥,你一定要救救爹。"
瑶持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问道,
"又怎麽回事?"
少年忙道,
"爹赌钱欠了债,前几天那些人都冲到家里来讨了。"
瑶持懒洋洋地问道,
"欠了多少?"
少年低声答道,
"加上利息,共是一百二十两。"
瑶持闻言,惊叫道,
"又是那麽多,我不是叫你们好好看著他,不要让他再去赌的吗?"
少年忙道,
"哥,你也晓得,我跟娘哪拦得住爹啊。"
瑶持冷淡道,
"要钱没有,你叫他自己去想办法,要偷要抢随便他。"
少年一听,焦急道,
"哥,爹哪有这本事啊,再说,你在这里也是顶顶有名的红牌了,光那些大爷给的赏赐,几天就不止了吧。"
瑶持闻言,心中自然是气恼万分,他道,
"胡说,你真当钱那麽好赚,你来赚赚看啊。"
少年嘟囔道,
"家里有一个做相公的还不够丢脸吗?"
瑶持闻言,冷笑道,
"很好,很好,你们现在嫌我丢脸了是吧,当初要不是我死皮赖脸地求著老板留下我,还不知道这一家子现在投胎到了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