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在哪?这是哪?"
"这是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他自然是在八王府。"秋寒答道。
楚霖轩迷茫地蹙着眉,不明白秋寒这是唱的哪一出。
"霖轩,等你养好身子我会向你解释一切。"
"王爷不知道我在这里吧?"不知道为什么,楚霖轩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虽然有疑惑,但却没有恐惧。
"不知道。但他知道你和我在一起。"
"他会不会担心?"霖轩想起自己昏迷两天两夜那次,祁烨不吃不喝地守在他身边,自己睁眼看到的是怎样一张憔悴的面孔。那一眼注定楚霖轩再也逃不开,逃不开老天的捉弄,逃不开今世的羁绊。
"是,他很担心,担心死了。"沈秋寒回忆着险些要了他命的八王爷,说到:"我从没见他那么在乎过一个人或一样东西,可是今天他为了你差点杀了我。"没有死里逃生后的余悸,沈秋寒反而露出歆羡的神情。
"什么?那你有没有怎么样?"楚霖轩焦急地问,这才发现他嘴角的淤青:"怎么会这样?"
沈秋寒噗地笑了出来:"霖轩,你现在是被我劫持了,我是要拿你威胁祁烨,你怎么能关心一个背叛了你还要拿你做人质的人呢?"
楚霖轩不说话,沈秋寒也不再言语。静了一会,床上传来楚霖轩幽幽的声音:"你那时说如果有一天你落到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地步也希望我能当你沈秋寒是朋友,你说这是你的愿望......"他扭过头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我答应你。"
沈秋寒默默注视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楚霖轩说得很随意,但在他听来却如此郑重。
我没有骗你,这确实是我的愿望,为我自己而许的一个愿望。但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心愿,我可以让自己的愿望幻灭......
第 21 章
祁戎从梦中惊醒,汗又湿透了背脊,最近总是噩梦不断,他看到有个形象模糊的人一边哭泣一边向他走来,那声音又委屈又哀怨。
"皇上,您又做噩梦了?"守夜的太监刘安跪在床前问道。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才丑时,奴才给您端碗安神汤来吧。"
"不用,你下去吧。"皇帝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刘安只好退下。
醒了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何时惹上了这么个毛病呢?他披衣下了床榻,走到案前看着一摞摞的奏疏叹了口气。皇帝--这个位子有什么好的?
放在最上的一本是冯威扬从南疆发回的捷报:"臣受命于王令,入南征伐,长策而制之......"嘴角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祁戎坐在案前,拿起了笔。看了几本后,觉得完全没有心思再翻,但又了无睡意,于是起身走了出去。
门口的宫女太监们显然是没想到皇上会出来,本来已是昏昏欲睡的状态现在都吓得精神了,刘安小跑过来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朕去走走,不用跟着了。"
"这......皇上,这不大安全吧?"刘安小心翼翼地劝到。
"有什么安全不安全,朕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不行吗?"祁戎不悦道。
"是是,奴才知道了。"
夜晚很静很静,虽然到处是巡视的护卫和值夜的太监,但依然静得很。祁戎走到御花园的亭台上,看向远处的湖水。湖水翻着暗蓝的波光,仿佛是一面悠久的铜镜。
"三年了......"他深深叹气,以此来减少从心底泛起的酸楚和揪痛。
如果那人还在,那在这样静的夜中自己还会不会觉得如此寂寞?远处传来清幽的箫声,祁戎有些恍惚,随即苦笑着摇头:"终究不是他。"
箫声隐隐约约,却更显哀怨,怕是又一个伤情的人吧。
"你会怪我吗?"祁戎看着远方自言自语:"你一定会怪我,其实我何尝不自责呢......"说着说着他发现自己有些情难自禁,眼睛也湿润起来。
随着夜风,那悠扬的箫音被阵阵吹来。祁戎抱膝坐到了地上,就像曾经在夜晚和他一起聊天时那样。他看着远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仿佛面前站着他挚爱的人,轻轻吟道:"凭高多是偶汍澜,红叶何堪照病颜。万叠云山供远恨,一轩风物送秋寒。"
这诗从小到大我不知吟了多少遍,却再也没有那天为你而吟时的意境......那时你说:"满湖山色入阑干,云多易雨,长带秋寒......我不要一轩风物,只求长带秋寒。"
那是一副多么美的画面--夜水秋寒,我愿夜水秋寒常伴,可是,你看,这夜还是一如既往的静谧,这水还是一如往昔的深沉,现在只有他们陪在我的身边,你却不在了......
□□□自□由□自□在□□□
金銮殿内的大臣们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的心情真是叵测,冯将军平定安南战乱,南方的洪水也退了,并且递上来的折子显示今年的赈灾款没有一分暗账......最近确实是只有好事发生,皇上为什么不高兴呢?不但不高兴,精神状态也不好,而且,多有进言就会惹来他不耐烦的眼光,搞得下面没人敢乱说话,连句"皇上洪福齐天,恩泽万世"的贺语也不敢说。
"众卿可还有事禀报?"皇上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殿下无人应声,祁戎刚想起身退朝,突然发现少了个人:"祁烨呢?"
他这一说殿下的人才想到今天没见着八王爷,只好低声应道:"臣等不知。"
"哼,他好大的架子,连朝都不上了。"祁戎不悦地抖抖龙袍,问道:"他是不是觉得自己为朕出了个平定安南的好主意有功了?"
"臣等......不知。"
"得了,知道你们不知,无事就退朝吧。"说着起身走了。
祁烨把玩着一个粉彩龙纹杯,听了来人的话后,轻笑一声:"他真这么生气?"
"是。"
"下去吧,跟皇上说我今天卧病起不来了,等可以下地后定去向他请罪。"祁烨把古玩放下,对那人挥了挥手,之后向旁边的侍卫问道:"子路,冯威扬几日到京?"
"回王爷,冯将军正在连夜赶来,估计明日就能到。"
祁烨在房里慢慢踱步,明日,明日就是第三天,霖轩,明日我就可以见到你了吧。
楚霖轩今天觉得身子好了很多,于是决定不在床上躺着了,他走出房间,来到院中发现这里是个农家小院,地方虽然不大,但修葺装饰的很是别致。
"怎么起来了?"沈秋寒站在院角的大树下,白色的衣袂随着风飘动。
楚霖轩这才发现他,笑道:"躺的时间长了,觉得累。"说着伸了个懒腰。
秋寒笑笑,走向霖轩:"霖轩,我一直以为自己很能沉得住气,现在看来,你也是这样。"
"我不是沉得住气,而是无可奈何。心中的疑问就算得到回答又怎样?你还是会做你要做的,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平静地等着你的安排。"楚霖轩语气淡然,仿佛看透凡俗的仙者一般,走到院外惊呼:"这是在山上!"
"是,你看,从这里能俯览整个皇宫。"
"你如何找到这样的地方?"
"这......这地方是我以前住过的。"沈秋寒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你在这个地方住?一个人吗?都没有人发现这里吗?"
"是。"沈秋寒闭了下眼,应道。自己是无意中发现的这里,不知被荒废了几世的房子重新又发挥了它的作用。沈秋寒在这里日日看着山下的层峦宫阙,看着那个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他咽下胸中泛起的苦涩,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向远处最宏伟的一座建筑:"那里就是皇上待的地方。"
楚霖轩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叹道:"住这么大的一个宫殿,不寂寞吗?"
沈秋寒收回手指,眼睛却像入迷般收不回来:"寂寞啊,怎能不寂寞?他本就是个害怕寂寞的人,晚上睡不着就要人陪着去湖畔赏月,吟诗,他是这个天下最怕寂寞的人。"
沈秋寒说着,脸上有落寞也有甜蜜:"霖轩,你可知道,我爱上的是这天下最寂寞的人。"他眯起眼睛,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那年,我只有十六岁,进士及第,被封为太子少师,我的父亲沈贤是前朝两江总督,我们沈家三代都为朝廷效命,他觉得我走上仕途之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只告诉我戒骄戒躁,要好好辅佐太子,尽心报效国家。"沈秋寒是第一次说到自己的身世,楚霖轩虽然早已猜到秋寒一定有着不寻常的过往,但也没想到他是如此厉害之人。
说到父亲,沈秋寒脸上露出恭敬和些许悲伤的神色:"但是,我的父亲却被我辅佐的那个人处死!"他嘴唇颤抖着,为了平复激动的心情紧紧闭上了眼:"霖轩,你可知道当你最深爱的人杀了你至亲的亲人时是何种心情?"
"为什么?"楚霖轩愕然,情不自禁地问道。
"为什么?因为我的父亲是个好官,因为他想要这江山千秋万代地昌盛下去,因为他知道谁更适合坐在那个耀眼的龙位上,因为他忠心、耿直!"沈秋寒恨恨说到,他替自己的父亲不甘。
"你说,这江山有何好?这皇宫有何好?没了自己挚爱的人去哪里不一样?都说男儿国是家,可没有家人,要家不也是独守空房,自己落寞?"沈秋寒苦笑,靠在一边的大树上:"十六岁到二十三岁,整整七年,我都陪在那个人身边,看着他坐上金銮宝座。他曾跟我说他不稀罕这皇位,但是却必须要这皇位,所以我想方设法帮他保住太子的位子。但慢慢地我发现,他不适合做皇帝,他可以做好谋士,好臣子,好文人却做不了皇帝,因为他怕寂寞,因为他不够狠绝。但是,既然他想要那个皇位,我就不会让别人抢到。所以,我连先皇的遗诏都敢窃取,最后助他登上那个位子。"
楚霖轩看着沈秋寒略显淡薄的身体,不敢相信看上去超然物外的他竟然如此善于政治争斗,连那些王侯将相都能被他摆平。这样的沈秋寒离自己很远很远,他突然觉得那些与秋寒相处的时光仿佛过去了很久甚至有些恍惚那些记忆是否真的存在过。
"可是,我没想到最后与我唱对台戏的是我的父亲,是我害了他,我不禁让他蒙羞,最终还害得满门抄斩!"
听到这里,楚霖轩惊讶地看向秋寒。
"呵呵,你一定在疑惑我为什么没有死?"秋寒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八王爷,他救了我。在行刑那天,他买通刑部的人,把我保了下来,所以,他是我的恩人。"
"他为什么救你?皇上不知道你没有死吗?"楚霖轩问道。
"他救我是因为我父亲的死跟他也有关系!我父亲一直看好的治国之才就是八王爷,所以他最终以勾通私党,意图谋权篡位的罪名被斩!但是,在太后的袒护和势力下,八王爷却没有受到责罚。"
沈秋寒苦笑:"我去求皇上,求他放过我的家人,可他终是不能原谅背叛。于是我要他连我一并杀了,因为这阴谋也有我的参与。他也相信了......那时,我就绝望了,我以为他会因为我而放弃皇位,但他没有,我又以为他因为我可以放过忤逆他的人,他也没有。他有皇后,有嫔妃,有子嗣。而我有的只是他登基后册封的一个太子太傅的虚衔,说是官拜一品但说白了不过就是个摆设。我宁可忘掉父亲的期许希翼和师傅的谆谆教诲去做他深宫里的情人,但他却不放过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
不知何时已起了风,在这山顶上更是凛冽,沈秋寒的声音在风中显得那么悲凉,那么绝望。楚霖轩拉起他的手,声音有些哽咽:"秋寒......"
沈秋寒反而笑了:"你是在替我伤心么?哈哈哈,不必。我都不再伤心了......我只是恨,恨自己。我根本就不愿八王爷来救我,我的亲人和爱人都离我远去,那么死就是我最好的归属。他救了我,送我回到家乡。我还记得那时他说其实他们争的不是这个国家,而只是这个位子。因为看多了深宫内的生死,所以求生的欲望要强于常人的多,只有王者才能主宰自己及自己所爱之人的命运,他去争--也是想要更强大,所以我不该恨他。"沈秋寒低头轻笑:"我不该恨他?我难道要感谢他铲除乱党保了我与他的太平?我如何有脸让父亲看到他的儿子依偎在那个杀他全家的仇人身边?他受不得背叛,难道我就受得了吗?"
天渐渐暗了下来,白天显得幽静的山林伴着呼啸的晚风变得阴森。山下密密麻麻的队伍缓缓行进着,环绕着金色的城中之城,高高的帅旗迎风飘舞。楚霖轩看到不禁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沈秋寒显然也是惊诧万分,他眉头纠结,似乎全身都在颤抖,嘴唇被牙齿咬得血红一片。楚霖轩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焦急地叫道:"秋寒!"
沈秋寒回过神,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凄然地笑了:"霖轩,原来我们都是这么苦命。"
楚霖轩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那笑声凄厉,问道:"什么意思?"
沈秋寒蹙眉看了他一眼,突然拽住他的手向后走去。
"秋寒,你干什么?"楚霖轩大叫,试图挣脱沈秋寒。
沈秋寒更加用力地抓住他道:"你也不想混混沌沌就跟着八王爷吧?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知道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说着便不顾楚霖轩地意愿拉着他往山下走去。
楚霖轩不再挣扎,跟着沈秋寒一路跑向山脚,他的心跳得发疼,是好奇?是害怕?疑惑是担忧?他不知道,只是预感今晚也许会发生一件大事,大到自己这样的人无法接受的大事。
第 22 章
刚走到山脚,就看到周围密密麻麻的全是禁军,戒备森严的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沈秋寒和楚霖轩躲在树丛后,默默注视着被包围的皇宫。三十万大军,从南疆凯旋归来的三十万护国大军,那些除蛮夷、保国安的三十万大军现在正整装待令准备一场兵变。谁也没有想到捷报传来后喜悦的心情还未平复,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场篡位谋反的叛乱。
突然,沈秋寒冲了出来,大喊道:"我是当朝太子太傅沈秋寒,前来参见皇上。"
那些禁军听后全都看向他,随即有人说道:"将军有命,任何人今日不得入宫!"
"你们好大的胆子,连皇上要见的人也不许进吗?是皇上大还是将军大?"沈秋寒提高声音质问。
"大人见谅,小的们只知道服从军令,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进就是不许进。"那名士兵依然刚正不阿地说道。
沈秋寒气的哆嗦,平息了下说:"好,那麻烦你跟冯威扬说我沈秋寒要见他总可以吧?"
"小的们只是小卒一名,哪里见的到大将军,大人请别人带话吧!"
沈秋寒刚想说什么,只听一声怒吼:"什么人在此聒噪?"说着骑马过来。
沈秋寒看到来人是冯威扬手下参将杜筠,急道:"杜参将!"
杜筠长期驻守边关,只见过沈秋寒一次,那已经是将近五六年前,印象早已模糊,问道:"阁下是?"
"杜参将贵人多忘事,在下沈秋寒。六年前庆祝平定奴儿干的宫宴上,我还敬过你一杯酒。"
"哦,原来是沈大人。"刚要下马,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道:"可是你......"
沈秋寒往前一步笑道:"一言难尽,求杜参将带我去见冯将军。"说着深深一揖。
杜筠蹙眉,自己常年不在朝廷,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此冒然就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带去怕是不妥,于是只好推说:"沈大人,将军现在正和八王爷商谈要事,说是不许任何人打扰,沈大人有什么事待我先去通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