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九襄[上]
  发于: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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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进西夜的时候面无表情。才刚入夜,他今天来的很早。
有天今天倒是没来。凌晨回家的时候破天荒地没有一贯的痞子笑容,只是朝自己点点头,连个正经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小齐耸耸眉毛,看着白衣的少年往包厢里面去。
一夜不见,感觉变了些。哪里变了又说不大清。
他在22号门外停住。
"蓁姐......我想先预支工资。"他对里面的女人说。
"OK,八点见。"她看着他,轻轻合上了手机。现在是七点半。
"缺钱?"点燃一支烟,她吸了口,吐出白色的烟圈。
"嗯。"低眉顺眼的样子。
"没问题。"女人懒懒地应一声,"要多少都没问题,只不过......"她站起来,踩着红色的高跟鞋慢慢走到他身边。
"今晚,你得归我。"
俊秀往后退了步:"对......对不起......我只想要自己的工资......"
"哈......"她笑出声。"就这样吧。现在,先陪我出去吃饭。"她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面去。
"蓁姐......蓁姐......"
她回头看他一眼。
"傻瓜。"摸摸他的头发,她轻轻说了一句。

因为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所以局促在所难免。清亮的眼睛里蒙上了淡淡的雾气,他低着头,手指开始绞弄自己的衣服下摆。
"去下洗手间。"陆蓁站起来,推开椅子,往里面走去。
俊秀看着她拐了弯,然后不见了。
端坐好,他皱起了眉。
如果没有出去,那么,婆婆就不会这样了吧......连人带椅整个摔在地上,等自己回去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医生说住院吧。本来这种情况,就是住院比较好。更何况现在。
可是他没有钱。工资......又值多少钱呢......
他自嘲地笑笑。看到反光的桌面映出自己淡漠的脸。自己是在做什么?跟着蓁姐来这么高档奢华的地方,又是渴望着什么?
"今晚,你得归我。"
他"唰"地站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卑贱。
低着头匆匆往门外走去,直到被人猛地扯住衣袖在惯力的作用下停住脚步。
"央......"
男人的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惊喜。弯起的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右眼下方的泪痣在光彩流溢的大厅里灼灼生辉。
"央......"
俊秀抬头看向拉住自己的男人。即使因为激动而使得神色有些怪异,但仍然掩不去满身翩然的儒雅气质。他捕捉到他不断呼出口的那个字。
央。
"对不起......"他有些莫名地拨开对方的手:"先生你认错人了。"
男人又要伸手去拉,涂有淡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按住了他的胳膊。
"游,这是俊秀,刚来西夜驻唱的金俊秀。"
"笙......笙蓝姐。"俊秀这才发现之前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一声,移开了按住男人胳膊的手,轻轻道:"阿蓁,原来你已经到了。"
陆蓁隔了几米的距离看他们,脸上有隐隐约约的笑容。
原来是四个人的晚餐。不,本来应该是三个,自己是毫无预期就出现的,不是么?
俊秀坐在笙蓝旁边,他的对面是游邵。之前拉着自己唤"央"的男人原来就是西夜的老板,游邵。
"老公今天累不累?"陆蓁侧头朝他乖巧地笑。他摇摇头:"还行。"眼光又瞥向俊秀。笙蓝自顾坐着,低头不说一句话。
"对了老公,怎么跟笙蓝一起来的?路上遇着了?"
"哦。"他切割好自己盘里的牛排,顿了顿,换走俊秀桌面上还没切割的--或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切割的牛排,笑意莹然:"喏,给你。"
"啊?"俊秀一惊,看向他。
他却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还是学生吗?"
"是......"
游邵点点头,拿肘蹭了蹭身边的陆蓁:"怎么想起来跟笙蓝一起聚聚了?我们真的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我跟笙蓝前天还一起聚过呢,只不过你整天忙,见不到影子而已。"
"哦......是这样。"他看了看浅笑的笙蓝,换走了陆蓁盘里没有切割的牛排。
"笙蓝近来还好?"
"还不错。"她眉目不动地点点头。
"俊秀......跟央很像吧?"
"很像很像......但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苏浅央。"笙蓝切好自己的牛排,看着陆蓁安静地说。

在去医院的路上俊秀一直沉默。笙蓝依然坐在他旁边,侧着头往窗外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陆蓁在和游邵商量西夜的事情,最后转到不久后游邵生日会的话题上来。
"没所谓,随意一些就好。"
"怎么可以随意呢,一年才一次,况且今年是你整三十。"
"反正交给你,你看着喜欢,怎么样都行。"他腾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咯咯"笑出声,转回头对着笙蓝,说:"笙蓝你可得帮帮我,我一个人哪忙地过来。"
"好。"她把视线转回来,又很快飘向了窗外。
流灯闪烁。
"到时俊秀也来吧。"
"啊?"
俊秀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走进了嘈杂的房间,不断有人在他耳朵边说话可是自己却一句都不懂。就像这顿来地蹊跷的晚餐,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什么也不是吧。
可就是因为这张与他们口中的"央"很相似的脸,于是得到了这样的待遇。那么......自己当初进西夜,陆蓁就是因为自己的长相?
但是他没有单纯到以为他们会因为自己象央而就把自己当成央的替代。感觉不太好......至少他觉得满身不自在。我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在西夜驻唱,或许连你的员工都算不上,那么你的生日会,我去做什么呢?
被当成央么?车窗上清晰地映出自己稍显稚嫩的脸。
等等......那天......朴有天吻自己之前,是不是也说过自己象央之类的话?那么他是因为这个才吻自己的?
心里莫名地"咯噔"一声,俊秀抿住嘴,在心里讥讽地笑起自己来。
你竟然因为这个而失望?
金俊秀,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俊秀?"陆蓁睁大眼睛看着他:"发什么呆呢?你是一定得去的。"
"我......"他握紧拳,又松开,盲目地看着陆蓁。
"一起去吧。"游邵转过头,他的笑容真挚而温暖。
"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快升学考试......"终于挤了句话出来。
"这样......"游邵又转回头,看不出什么失望或是开心的情绪。
"到了。"笙蓝突然开口。
--原来医院已经到了。
"谢谢。"俊秀下车,道了谢,就准备往里面去。蓁姐说明天可以把钱给他,所以悬着的心暂时已经放下来了。
"俊秀等等。"
他转身,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笙蓝,而游邵的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让你很为难吧?"
"啊......"
"阿蓁为了我,把你留下来,处在这样的位置,让你很为难吧?"
"笙蓝姐?"
"陪我走走吧。"她淡淡地笑了笑,走进了医院。
俊秀跟在她身后,有些发愣。进了西夜,接触到陆蓁有天笙蓝游邵,就好像踏进了一个迷,俊秀觉得以后的生活或许要不一样了,但仔细想,或许又是一样的。他走进了别人的故事,但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因为他是金俊秀,并不是苏浅央。只要不是苏浅央,他就总可以全身而退。
而苏浅央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故事?
仿佛是看穿了俊秀心里的想法,笙蓝在走了很久以后,终于开口了:"央死的时候,我二十岁,之前跟了他整整三年。"
俊秀吃惊地看着她,然后眼睛里染了层深灰的黯然:"笙蓝姐......算了别说吧。"
她摇摇头:"可是俊秀,你看,我现在活得很好......不是么?"
他茫然地点着头,看着她雾一般的笑容,暗暗咬紧了嘴唇。
"七年前央死在了西夜冰冷的地板上......他跟游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然后游邵就结婚了。"她的眼睛亮起来,迟疑地摸上俊秀的脸:"央死之前才刚跟我争执过......他不肯娶我......呵呵。"
"笙蓝姐?"
"我有严重的抑郁症,自杀未遂,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她说地云淡风轻,"你跟央是那么像呢。或许阿蓁......是想让我再开心起来吧......"
"......"
"但是我的幸福......已经不在苏浅央身上了俊秀。"她认真的样子让俊秀有种与世隔离的幻觉。轻飘的笑容远地无处触碰。
"可以抱抱你么?"她问。
俊秀依然一片迷茫的神色。笙蓝轻轻抱住他的肩。很淡很淡的香味侵袭了他的嗅觉。
"再见......央。"
他听到她在自己耳边,极冷静地,说了这样三个字。

 


【6】

单调枯燥的课程。俊秀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老师的声音一会远一会近,他挣扎着揉揉眼睛,还是倒在桌上睡着了。
昨晚笙蓝走了以后,俊秀拼凑她讲的那些再简单不过的只言片语。他明白那些割裂了她生命的疼痛,是异常尖锐的。死亡,是最后的完结了吧?他拉着婆婆的手,仿佛有人在心里投了颗石子,骨碌碌地滚动,他甚至听到回旋的声音。
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婆婆的手心干燥而温暖。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忍了很久,终于低头哭起来。
不想要一个人......所以婆婆,你一定要好起来。还记得小时候,趴在竹床上面睡觉,婆婆就在身后拍着自己的背,极轻极轻的,象是划过脸颊的羽毛一样。所以在意识被扯远的时候,一点都不会害怕与不安,因为知道自己的身后存在着一座坚固的墙,不管发生什么,总是会有守卫的姿态。
婆婆,现在的你害怕么?俊秀拍拍你的背,你感觉到么?俊秀一直陪着你的呢。你也要一直一直陪着俊秀......你说好不好?
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流得没有一点声息。
少年清俊的脸上,有故作的坚强和一击即碎的脆弱。

下课铃惊醒了他。眯眯眼睛,他有一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又很快清醒过来。匆忙收拾好书包,急急地往医院赶。
医生正在病房里例行检查。俊秀的左脚刚有往前迈的趋势,又硬生生地止住了。在原地矛盾了半晌,他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李......李医生......今天我一定把住院费都凑上的......"
中年男人瞥他一眼,继续在文件夹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
"不用了,上午已经有人替你结清了。"
"什么?"
"给你婆婆请来了最好的护理,医疗费不够的话,他嘱咐过直接找他就行。"
完全懵住。
"喏,这个。"医生递过来一张浅灰色的卡片。
游邵。
俊秀死死盯着这两字,心脏被提地很高,又很快抛下去,如此重复几次,他脸色白白地看了眼病床上被照顾地很好的婆婆,对医生道:"谢谢李医生。"
"嗯。"男人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年轻的护理小姐冲他笑笑,俊秀心里五味杂陈,但终于还是开了口:"谢谢......拜托你了。"

有天睡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房间里面还是一片黑暗,他拉开窗帘,看到夜游的小动物。
果然是夜行生物。他自嘲地笑起来,重新合上了窗帘。
摸黑去大厅里面喝水,听着饮水机"咕咚咕咚"的声音,突然就觉得......寂寞......
摸摸嘴唇,他转到洗手间。
白惨惨的灯光,镜子里是一张略微有些浮肿的脸。
眼光下移,落在台面上的手机上。他拿起来看。现在是凌晨两点多。
有一个未接电话,陆蓁,看时间是七点左右。
他无所谓地扯扯嘴角,按了通话键。很长时间的等待,然后传来女人冰冷而机械的声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
有天在瞬间挂掉了电话。
肯定睡了吧,都已经这么晚了。他又晃回房间,一头扎在床上,听到黑暗中闹钟"滴答"的声响。
"我有名字的,我不叫小东西。"
"我叫金俊秀。"
............
他把脸闷在被子上,止不住的笑意染上他的嘴角。
小东西。
记忆里,那个男人细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稚嫩的嘴唇,"小东西,在这里做什么,嗯?"
"小东西,不想离开了?"
小东西......小东西......
央。
苏浅央。

觉得恍恍惚惚地才刚入睡,就被电话铃声吵醒,迷糊着接了电话,陆蓁晨起以后略带沙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还在睡?"
"嗯......"闭着眼睛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有天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睡地够久了啊小子。"
"蓁姐你昨晚找我有事哦。"
"没什么。"
"哦......"意识又朦胧起来了。有天喃喃着"困死了",才刚想挂电话,陆蓁下面的话激地他马上清醒过来。
"昨晚邀了游和笙蓝一起吃饭,照片光碟都带了。"
"......"
"......"
"什么?你说什么?"
"就是这样喽。"
"你去摊牌了?你真是疯了......"
"是啊,想摊牌来着。当人老婆当到这份上,我这辈子真是够失败了。"
"姐......你没乱来吧?"
"想撕破脸了。"
"......"
"只不过刚巧见到俊秀,于是就换了个方案喽。"
"俊秀?"有天坐起身,捏着手机觉得有点不安。
"呐。你说如果央没死,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情况了,是吧?"
有天听到了类似打火机的声音,然后是陆蓁长长的呼气声。
"少抽点烟。别把俊秀拉进去,他不是苏浅央。我睡了。"
有天挂了电话。有点莫名的气闷。

俊秀坐在路边的栏杆上,盯着对面西夜的大门发呆。水雾一样的眼睛里映出来往不息的人流,那里面染上一层浓重的迷蒙色彩。
身边的人匆匆经过,换了一批又一批。直到觉得眼睛发酸发涩,他才跳下来,慢慢朝马路对面走去。
依旧是白色的衬衣,在光线下微微地泛着晴天样的蓝。脚步有些沉重,但是他想其实没什么,自己可以应付过来的。
静静地在门外站了会,他把手放在了大门的扶手上,然后推开了。
俗世的繁杂和喧嚣扑面而来。
他直接往22号包厢走去。
转了弯,就看到朴有天倚在过道的墙壁上,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下垂,指尖夹着烟,燃了一半,地上零星地散落着几个烟蒂。灯光有点暗,昏黄的,空气里有浮动的檀香味。
他慢慢地走过去。脚步声异常清晰。
有天的右手抬了抬,后脑勺抵着墙,拿眼梢瞥俊秀。黑色的眼线画地很重,一勾,就是异样的诱惑。
俊秀低下头,安安静静地从他身边走过。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看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烟燃尽了。有天手指一松它就掉在地面上,无所谓地踩上去碾熄了。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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