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在玉龙顶半腰的冰琼洞内的暖玉床上,风萧然护着五内,玉蓝烟护着后心,玉龙吟护着头部,借这天然的亿万年暖玉的精气和冰洞的纯净拉回凝儿的生死命魂。风涵的神思进入弟弟的体内,用自己的心魂与弟弟紧紧契合,紧拉着弟弟一起在生死交界的坐坐阴山,处处暗河,桩桩惨界中穿行。身后是紧紧追赶的牛头马面,前面是不停出现的那些受罪的邪灵恶鬼的种种惨状,这路可是风涵走过得最艰难的,弟弟已经筋疲力尽,汗出如浆,双足全肿,难以再行。而按照晴轩的吩咐,弟弟只有自己走出来,才能真的活下去,风涵只能拉不能抱,只急得忧心如焚,一旦被牛头马面们追上,晴轩和娘亲的心血就白花了。
弟弟是越来越不行了,他说内腑痛得厉害,再也走不动了。风涵便拖着他,一路上愈来愈险恶,不时有狰狞的恶鬼来抓弟弟。开始风涵还用脚踢,到后来不得不松开一只手使劲的将恶鬼们挡开。弟弟嘴中已经渗出血来,追赶的牛头马面已经近在咫尺了,前面有又四个恶鬼挡住。风涵用尽吃奶的力气踢飞了两个,一只手左拔右挡,另一只手死死攥住弟弟。弟弟全是皆软,瘫倒在风涵的手腕上。风涵虽然挡开了四鬼,但两个马面逼到,其中一个手已经恶狠狠地抓向弟弟的后心。
生离死别之际,弟弟却突然生出一股大力,便在地上滚了一滚,风涵一拳头砸开一个马面拖起弟弟狂奔了十许步,闯出了鬼魂们的堵截。此时生死之门大开,光焰万丈,风涵死拽爱弟,便不顾死活的往那光亮里跳,也不管那下面是平地还是悬崖。
只听见自己一声刺耳的尖叫,风涵吓得瞪大了眼睛,眼前是一片模糊,定睛看时,只见众人脸上都是狂喜之色。只听见晴轩喜极而泣道:"成了,成了,小主儿真的活过来了。风涵这才看清楚,洞里头多了一人,坐在风太爷爷后面,以手按太爷爷后心的人竟是风净尘。只见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似乎元气大伤。
原来三人中间,以风萧然最弱,十四年前两位太上和长老们合力从阎王手上抢珠儿的时候,风萧然为了救赎自己和净尘犯下的弥天大罪,他拼着死将自己全身的近二甲子的功力全数都输入了珠儿体内,几乎耗尽了元气才换回了珠儿的一口气。从那以后,他虽然苦练内功,但终究是上了岁数了,所以功力已经大不如前。这输气保命的紧要关头,他摇摇欲坠,如果风萧然倒下去,不但风涵兄弟被死灵们抓去,连玉蓝烟和玉龙吟都要走火入魔。晴轩一看要遭,赶紧把风净尘拉了进来。风净尘以极强劲的麒钰神功抵住了快要崩溃的爷爷,在性命交关之际救了大伙一命。
玉蓝烟休息了好一会儿,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但是气力已经回来了一半,他亲手抱起软瘫在床上的凝儿。此时风凝如同新生婴儿一样,脆弱不堪,全身骨节都又松又软,真个是重新又被生了一次。蓝烟有心将心爱的曾孙儿留在玉龙顶,但是此地山雪风偏狂,不利于凝儿神魂归聚,只得依依难舍的将凝儿送回到中泽宫内的小暖阁里头。
玉龙吟一手扶着风爷爷,一手扶着涵儿,将他二人分别送回去休息。尤其是涵儿,在生死阴界闯了一遭,便如死了一回,脸色白瘦得可怕。做娘亲的那当然心疼,便在梵音阁守了儿子好一会儿,待他睡去,方才起身回中泽宫休息。
洞内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风净尘,他软弱无力的半躺着。晴轩走了两步,回头看见他那会孤独无助的样子,一个大男人落到如此田地,固然是自己咎由自取,但是终究叫旁观者心生不忍。晴轩便又折回来,将他扶起来,却又不知把他送到哪里去,只好将他先安顿在玉龙顶的惜生轩里。
玉蓝烟却并不回宫,他先去探望了风涵,把风涵叫醒了,好一会儿的嘱咐,风涵脸有难色,但是最后还是让太祖放心,此事他一定办好。玉蓝烟返回中泽宫对孙儿道:"珠儿,你已经集三大神功于一体,爷爷想让你去玉龙半山腰打坐,将玄天密录中不明之处一一注出,使子孙受益无穷。"
玉龙吟看着喘息着睡不安稳的小儿子,秀眉如春天的被狂浪吹起的湖水道:"爷爷,凝儿他还要照顾,孙儿不放心。"
"我已经和涵儿说好了,明天他就搬到中泽宫来照料弟弟。"
玉龙吟黯然地看着凝儿,心里十分难受。他心知爷爷心中的打算,有心反骨一次把爷爷驳回去,但是哥哥临终前叮咛自己一定要替他尽孝,如何忍心伤了地下的哥哥。玉龙吟不想违拗,第二天一早,吻了吻小儿子的额头,将他睡得皱起的娇眉抚平了,便上山去了。出殿时风涵前来请安,玉龙吟让他负责带弟兄们晨练,嘱咐了他一些事,就施展龙行风术,如一绺轻烟一样,消失了。
去玉龙山腰已经三天了,夜晚站在敬慈宫的露台上,可以看见大半个天龙城。城内灯火通明,远远还能听见晚出活动的人们的欢声笑语。玉龙吟呆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他并没有看天龙城,而是看露台右侧的一个小山尖。那座小山有十五道曲折的山坡,就如同一条条龙髯一样,所以它的名字就叫龙须山。在龙须山的须根上便是哥哥的衣冠冢,那里头埋着哥哥向前最爱穿的衣服和佩饰、用具,每一样都是自己亲手埋下去的。还记得当时埋的时候,涵儿和凝儿跪在地上苦求,自己却不让他们帮忙,愣是用手挖了整整半天,屡次受酷刑的手指上全是混着泥的鲜血,自己亲手把一块块石板放下去,把放着这些用物的玉棺推进墓中,把一块块玉板压好,把泥再盖在上头,就同给哥哥盖一件衣服一样的小心翼翼。魂兮归来,哥你却不再来了,不愿意再来陪弟弟了么?朦朦胧胧之间,哥哥的箫声又在天地间凄凉的响起来,那是从远远的五千里外的丹凤山传来的,满含着孤独与寂寞的惨恻凤凰哀歌。
也许凝儿他们能体会自己的感受,没有比哥的离世更可怕的事的,比任何一种火刑都可怕得多,自己和哥哥的感觉,就是自己每天在照镜子,每天都能看见镜子后头的自己,我笑他也笑,我恼他也恼,我和他其实就是一个人分成了两个,如果有一天一个不在人世了,另一个就同被活活的劈成两半,心肝肚腹脑子血淋淋的你都能历历在目,可是你却还活着,活活的看着你死了,镜子里的你不见了。
可是凝儿他们不能体会,自己面对着哥哥那八块分散的躯体时的感受,看着那么纯净那么善良的哥哥不但死于葬身之地,还要受如此的污辱,自己不是心碎,而是心完全僵死了,自己那时知道如果自己有活下去一定会成为血魔的,一定要用血洗清所有的屈辱和仇恨,所以已经不想再活了。从哥死的那一天起珠儿也跟着死,活在那里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没有人能感受到冰湖底的折磨,那亿年的寒流今天仍然盘踞在自己的经络中,任何一种内力都逼不出去。而当时寒流分成了亿万根细小的冰针,从自己所有的糜烂血肉中刺进去,一直刺过碎骨心肺五内,最后进入所有的经络。尽管沧泪爷爷的英魂用他死守的麒钰神功护住了自己的脑部,但是却护不住自己的身子。不知道这股强大的寒流什么时候会发作,就要了自己的命。自已现在虽然看起来强大得让整个江湖发抖,真相却不过是个强弩之末而已。
自己本来是不想再活了,所以二十四太长老和两位爷爷耗尽了真元,自己却没有任何活过来的迹象。直到涵儿趴下来用他幼小的舌头添着自己那已经不可以用任何东西擦拭的下体和前胸的蜂窝状碎骨伤口,那压抑的哭声和爷爷苍老的声音,让自己无法死去,就这样去见哥哥,有什么面目?抛老抛小,于心何忍?可是活过来就是一个废物或者血魔,那一种是自己愿意的呢?当知道吃下大还丹就可以恢复五成功力时,成为嗜血恶鬼的魔心每天都在诱惑自己,自己也感到只有成为血魔自己的人生才有意义,凝儿如果迟一天回来,自己服下了大还丹,那么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天下今天已经是一片血海了。
涵儿和凝儿用自己无私的爱和孝心挽回了自己了,有时自己很明白,其实不是凝儿离不开自己,而是自己离不开他。失去凝儿,自己觉得人生完全没有色彩,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个知己又离开了,上天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个伙伴么?一下子又坠入了失去哥哥时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沉沦在无间地狱中,卑微得没有喘气的空间。放弃皇权,龟缩回龙泽,整天当自己是一个死人,就是过去那三年的日子,尽管涵儿尽了最大的力量来讨母亲的欢心,但是自己不能走出丧子之痛和丧失知己之痛的双重打击。如今凝儿又回到自己的身边,那种重生的欢喜自己比任何人都更甚,那不是凝儿重生了,是自己又有了一次喘息的小空间。只有凝儿那完全依赖和纯洁的笑容,才是自己再活下去的力量。
想到凝儿,玉龙吟又愁肠百结,这个东西太淘气,什么样的人家能包容他呢?南拓或者是昊轩皇室只怕都不适合他,那些规矩还不把他给困死了?凝儿就同小时候的自己一样,自己真的很想让凝儿自由自在,如同空气一样想刮风就刮风,想下雨就下雨。可是生为他玉龙吟的儿子,凝儿身上不但得为极重的责任拖着病躯努力操持,而且连自由都受到了禁锢性的限制。没有办法,不能让他自由,自由会送了凝儿的命。他没有能力自保,却知道太多东西,特别是凤舞神功和天下江山总揽图,已经给凝儿带来了致命之灾了。那天密室红叶大师的一番话,让玉龙吟心惊胆战"帝君过了二十岁时的大关,从此无往而不利,但是小兄弟命途多蹇。如果小兄弟有所不测,帝君一生都将活在痛苦之中。所以小兄弟若是无恙,便是龙泽福星,龙泽有他兴旺发达。反之,则......"玉龙吟自言自语道:"哥,你保佑凝儿的终身有了托,弟弟就来陪你,你不会再凄凉了。你要佑护凝儿一生平安啊!"
"凝儿啊,凝儿,娘亲怎么爱你好啊!你现在怎么样了?涵儿有没有好好照料你?"
玉龙山腰的山风吹得他的单薄的丝衫在风中狂舞,越发显得削瘦可怜。风净尘很是嫉妒那山风肆无忌惮的玩弄着珠儿如月光般在星天下闪亮的丝发,他手上拿着衣服已经很久了,可是却没有勇气给站在雪风口的珠儿披上去。雪风好冰寒,珠儿一定寒透了,不行,不能让珠儿这样受冻下去,他会病倒的。这些天爷爷已经跟他说了珠儿活过来的一切经过,惨不忍闻,爷爷虽然说得简单,但是风净尘却是一想就流泪不止,一想到珠儿不但在那十年中受尽酷刑和凌辱以致于成千上百次被折磨得濒临死亡,而且在过去的十四年中一样百病缠身,常常被伤病缠绕得奄奄一息。珠儿,你怎么可以受如此多的苦楚?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你,都是我的错,珠儿你为什么不来罚我?
想到爷爷说珠儿虽然武功天下第一,但是身体却真的是虚弱不堪,全依仗着他所练习和吸取的二百年的内功在支撑着,如果再跨下来,就没有力量能把珠儿撑起来了。风净尘不再迟疑,借着山风的狂呼声掩护,他运轻功的走到珠儿身后,想不被珠儿发现,偷偷地将衣服给珠儿披上。但是他在离开珠儿还有一尺,眼看就要披上的时候,珠儿突然回过头,脸无表情的看着宫门,好像这面前的风净尘是一道空气一样,不但连气都不生一个,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错误的扫一下他,就回去了。留下风净尘独自一个站着,许久手还保持着披衣姿态。
风净尘苦笑了一笑,但眼角却是挡不住的泪水,珠儿眼中已经没有他了。他缓缓的收起衣服,回头看着天龙城和月湖上的龙泽七宫,满腹愁绪既然无可排解,在自己被愁死之前,也先看看新龙泽,看看珠儿和璧儿费尽心机重新建造的设计的地方。
天龙城所在的地方就如同一张巨大的脸,脸的左右颊便是巨大的龙泽二海,最大的思吟海面积约十万平方公里,其次的静海是九万平方公里,真的跟两个大海没有区别。风浪狂起来的时候,有时可以高达十几米,站在天龙城看狂浪,有时虽然知道浪吞不了你,但一样心神俱骇。
玉龙山插入两海之间,就如同高耸的鼻梁和额头,这块台地就是天龙城所在地,地势比两海要高出近八百米,所以任两海如何涨水,洪水淹不到天龙城。额头中央如同眼睛样的一是月湖,上面立着龙泽七宫。环绕月湖的是整个天龙城,两块深入两海的高平原就如两只眼睛,熠熠闪亮,这两块台地和两台地中间以及月湖两侧的五块平原总计五万多平方公里,却生活着近五百万人,其中天龙城中就有百万人之众。到了鼻梁与口的交界处,是世上最宏伟的奇观龙泽群瀑,这几十道连绵不绝的瀑布是龙泽向东面的天然屏障,与下巴相接的最窄处有七座大吊桥,也不知道工殿的弟兄是怎样架上去的,这七座桥就是天龙城与龙泽东面的交通线。龙泽西面居住的人口是东面的六倍,而北夏等强敌都在东面,所以如果强敌来攻,只要把东面的百姓撤过来,然后把桥一收,敌人是很难越过这些天然的水墙来进攻的。风净尘不得不赞叹璧儿和珠儿的良苦用心。
除了最富有兴旺的天龙城外,整个龙泽以七大湖的平原为中心,还有十二个大城市,每个城市人口都在百万左右,这些城市的城主就是十二殿主,城市都以十二殿的名字来命名。珠儿为了平定人心,把最差的地方分给了自己最喜欢的几个殿主和下泽那些生财有道的殿主,那下泽的殿主真是能干,处在最寒冷的北方和最低洼的入海口这些洪水海灾多发地,却把这四块地方建设成龙泽富有的城市。龙泽五千万人口,有一千三百多万在城市中,龙泽已经开放泽禁,外地的商人们纷纷涌进来,龙泽的城市相当繁华,没有战争,少有天灾,物产丰富,泽民心地纯朴,加上这些年收入可观,这日子能不过得红红火火么?风净尘是眼馋那些小户人家极了,如果可以,他真的只想做一个普通的泽民。做个农民也不错,工殿弟兄花大气力改良粮食种植的方法,听说如今的泽民不用插秧,只要用力抛到田里去,一个壮劳力,一天就能抛上二十来亩,亩产还高得很,这种日子可比现在自己的强。
风净尘的目光聚集在月湖上的龙泽七宫。这是世上宫殿建造的奇观,当时工殿的殿主在龙泽地下城,这里就由副殿主曲灵笑负责,这曲灵笑就根据泽主们的设想,极尽想象之能事,率领二十万工殿弟兄,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建造了新的龙泽宫。那些年工殿弟兄被困于此处,除了垦荒无所事事,便将热情都投入到七宫建造上。这七宫气象雄伟,构造大气而又美轮美奂。以七宫为中心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殿,每间殿也都建造出了自己的特色,所以是宫宫不同,殿殿有异。那些年风净尘在龙泽宫当侍卫有时也去其他宫,看到各宫建造特色各不相同,也不禁佩服工殿弟兄的鬼斧神工。
在月湖上的新七宫分别是下泽宫--龙清宫、中泽宫--龙越宫、三泽总宫--龙腾宫、宗祖宫和上泽总宫--龙翔宫、泽主寝宫--龙泽宫、精武宫--龙象宫、太祖和客居宫--龙安宫。这七宫各有自己的作用,以龙翔宫最宏伟,龙腾和龙泽二宫其次,每宫周围都有许多殿。整个七宫有巨大的长石桥全连,那桥长达十二公里,能并排跑八匹马,宫与宫之间还有许多精功细作的小桥,每宫内因为引入了湖水所以各式桥遍布。再加上在小岛山上,所以参天巨木倒处掩映,花鸟藤萝难以计数。进了龙泽七宫,没有专人指引,可能是出不去的。这也就是那些内奸们要隐忍十四年的原因了。
环湖的一圈都是龙泽显贵们的府邸,按地位泽主赏赐的府邸是大小和豪华程度是严格按照等级来建造的,当然有资格住在这绕湖一圈,每天五更前通过横桥进入龙象宫晨练,本身就光彩得很。龙象的主宫可容纳一万人同时演武,主宫后是如同珠贝一样展开的十二座分宫,这是十二殿独立的练功所。什么时候自己能和珠儿一起去晨练呢?也许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吧。
风净尘抬头望着天上那一弯娥眉月,那月边上偏有几粒疏星,便如他此刻的脸上一样,酸痛得弯起的眼睛外,挂着几许泪珠。这些天太祖们安排自己给珠儿送水、送饭,珠儿不吃不喝,无奈只得换上侍从。自己曲意讨好,请教珠儿一些练功上的问题,珠儿命人将他写的心得递给他,竟然连偶尔的抬抬头看他都没有一次过。自己真的和珠儿没有重合的机会了!不风净尘,这样就放弃,不是你的作风。不挽回珠儿的心,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