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婶婆对王小姐有这麽强烈的坚持，刘以文现在终於能够了解，又不太礼貌地想著这兄妹俩实在是很不像，王小姐看来温柔，王先生却明显就是一副随时随地别人都欠他钱的样子。王小姐细致的咽下一口饭，细细软软道：「我哥哥的事，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不，没关系。」刘以文赶紧低头扒一口饭，被这麽标致的美女软著嗓音说上一句不好意思，他才觉得自己不好意思了。
王小姐歉然：「我哥哥，就是太严肃了，其实他没有恶意的，若是他曾对刘先生说过什麽不礼貌的话，我在这里跟刘先生道歉。」
看她放下筷子就要弯身道歉的样子，刘以文险些给饭呛到，赶紧说：「没有没有，王先生说话很客气，很客气，跟他聊天很愉快。」
王敏枢一脸讶异：「是吗，那我就放心许多了。」拿卫生纸沾沾嘴边，她说：「今天贸然来访，若给刘先生添麻烦了，实在很不好意思。」
刘以文傻笑得说声不会，事实上到也没什麽打扰或添麻烦什麽的，就是他这麽一边跟这个王小解说话，一边头还有点痛，可王小姐说话礼貌，跟王先生是大相迳庭，又长相甜美漂亮，落差之下刘以文觉得这场饭吃起来还算舒服。想想，为了展现亲切，他特别说：「只是，我们学校小间，位置偏僻不好找，想必费去你不少功夫，你若是来一通电话，我还能先去接你，也不用你这麽麻烦。」
王小姐又笑得含羞带怯：「刘先生真是个体贴的人，但其实这趟路找得不辛苦的，工作关系我经过附近，想起资料上曾提及你在这附近小学工作，一问之下很快找到，就是不知道你下班了没，没想到能与刘先生这麽巧遇上，来得很匆忙，事後想没先打电话通知，实在不礼貌了。」
刘以文心想这个王小姐作人很客气啊，几句话就要道歉一次，道歉的他浑身不自在的，想起其实王先生说话也差不多是正经八百的样子，只是有时候说起话来格外讨人厌，而这王小姐，客气归客气，长时间听她客气下来，刘以文却也很不自在。
刘以文哈哈乾笑：「其实也没有，今天能见到王小姐，心里很开心，就是今天这身衣服，太不得体了些，给王小姐看见，很不好意思。」
「不不，刘先生这身穿起来，倒很有小学老师的感觉，很亲切，看起来年轻许多，我还想著若是你穿著西装，我可能害羞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刘以文一边笑一边心想，原来这个王小姐有西装癖好的，幸好他平常不怎麽穿西装。
王小姐将头发往耳後绕，又说：「其实今天来，是因为我两次与刘先生有约，却没一次到，想著总是要亲自跟你说声不好意思。」
「不不，没关系的，真的。」被她又一次道歉，刘以文赶紧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都忘了嘴里还含著食物，一颊鼓鼓的，一双眼睛又瞪得老大，滑稽的模样让王小姐忍不住笑了出来。王小姐以手遮嘴，说：「另一部份，也是我确实，很想跟刘先生见见。」
刘以文眨眨眼，想几秒才想明白王小姐的意思，一时有些害羞，害羞得忘了饭要细嚼慢咽，随意咬两下，就胡乱吞了。他觉得自己脸挺烫的，一定是脸红了，他想自己也交过几个男友跟女友，还这麽纯情的样子，真是难看。
咳两声，他道：「呃，其实，我也一直很想跟王小姐见见。」
这句话本来只是客气地回应，可当刘以文一抬头，见坐对面的那个王小姐，一脸害羞又窃喜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完了，自己的一句话别人八成当真了，自己真的不是个人了。
用餐完後他陪著王小姐到小餐馆附设的小停车场去开车，当然是他开他的车王小姐开王小姐的车，他很礼貌的送王小姐离开，王小姐坐在驾驶座，朝窗边的他又是羞涩一笑：「另外有一件事，不知道刘先生会不会觉得唐突。」
「你说说看。」
「那个，以後，若是还有机会见面，我喊刘先生以文，不晓得会不会太......」
刘以文脑袋炸开一片，耳边嗡嗡响著一句刘以文你混帐，虽然头昏眼花，还是乾笑著说没问题。於是王小姐咬咬下唇，即使只有从餐馆落地窗照出的微弱灯光与月光照著，依然可以看出她脸蛋上那抹嫣红。「那麽，刘先生以後，若是可以，请喊我敏枢吧。」
刘以文脑袋内持续爆炸，哈哈笑著说好。
於是那天刘以文一边开车，一边碎碎念自己是畜生，回到家，看著叠在桌上的考卷，看著第一张改了半小时还没改完，他索性放弃，头昏脑胀地去洗澡，头昏脑胀地正准备睡觉，摆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也头昏脑胀什麽也没多想，看也没看来电显示一眼就接起。
「喂......？」顺道将自己滑入棉被里面，舒适地滚三圈。
那头大概被他这麽快接起吓到了，沉默两秒才开口：「刘先生，我是王先生，这麽晚打来叨扰不好意思。」
原本尚在昏沉状态的刘以文瞬间清醒过来，警备地抓著电话问：「干麽？」他心想该不会王小姐回去跟他哥哥说了他们今天见面的事，王大哥听说他跟他妹妹一起过了快快乐乐的两三个小时时光，所以火气大无处发泄打算打电话来痛骂他吧？
正这麽想，没想到那头王先生的声音却是很低姿态的，吞吞吐吐地说：「嗯，其实是，想打电话来问问，刘先生的身体......好点没有？」
他有些狐疑：「......就这样？」
「嗯，不好意思，这种事情......」
知道对方不是来骂他的，刘以文松懈许多，原本紧绷的身体也重新软趴趴的躺回床上，弄个舒适的位置躺著听电话。这麽一松懈，他又不禁想自己实在太多疑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刘以文觉得自己很可耻。
於是他模糊的「嗯」两声，声音也客气许多：「好很多了，谢谢。」
「嗯，那就好，今天的事，我还是......想跟你道歉。」
「不用啦，你道歉很多次了吧，我也不是这麽小气的人啊。」
「......谢谢。」
刘以文想，这王先生没提到一字一句关於他今天跟他妹妹一起吃饭的事，大概就是王小姐没有说出去了，想想也对，他哥管这麽严，说了不知道要挨几顿训，谁会乖乖自首？
王先生那头沉默几秒，却不见要挂电话的意思，刘以文感觉出对方明显想继续聊，却不太会找话题的样子，看在他今天看来还算有诚意，他就善心大发跟他聊两句。刘以文：「对了，王先生是律师啊？」
「啊，是。」
「不错耶，律师很难考吧。」
「嗯，花了不少心神。那个......老师也不好当吧？」
「喔......是吧，也不好找空缺，现在小朋友也很难管，到底是该教还是不该教呢，教了会被骂，不教也会被骂，不过我们算是乡下地方，乡下地方的父母还是大部分会跟老师客气说『如果他不乖就把他打死吧』，所以也还好，以前在城市的小学实习，比较累一点。」
王先生笑，声音终於轻松了一点：「不乖就打死？」
「有些比较凶狠的家长，还会冲到学校揍小孩，这时候老师就要一边说客气话，什麽『哎呀这位先生其实你家小孩也很乖你就不要打了会打死他的』，一边把他架开，有时候自己还会挨上几拳，遇上这种家长其实老师也很为难。」
「你被打过吗？」
「被揍过几拳，不要小看家长，他们都孔武有力的，很恐怖。」刘以文稍微将电话拿远了些，他发现王先生声音低沉，低笑得时候很好听，但是太近听会觉得耳朵麻麻痒痒的，感觉很怪异，但一拿远又听不清楚，只好又将电话凑回来。
「以前......」王先生轻咳两声：「以前家父不曾如此管教，听著很有趣。」
「哈哈，你家该不会是那种八点一到全家会坐在客厅里面一起读课外书，一边播放古典音乐的那种吧。」其实刘以文只是说笑的，没想到王先生很讶异的说句「的确是相去不远」，让刘以文彻底觉得他们是不同层次的。
王先生接著说：「不过很久没这样了，以前总有个时间会全家一起读书。」
刘以文「喔」两声，心想现在还这样那不是很恐怖吗。又说：「难怪难怪，你跟你妹妹看起来都很有气质，呃，我是说从你妹的照片上看起来，很有气质。」
王先生轻笑：「是吗？我以为刘先生非常讨厌我，突然被你称赞有点适应不良。」
什麽，莫不成这家伙比较习惯被批评吗？什麽奇怪的兴趣。刘以文在心里唾弃两声，乾笑：「哈哈，我怎麽会讨厌你呢，你想太多了。」
「嗯......像是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刘先生好像很惧怕我的样子。」
「那是气氛太过紧张所致。」
「後来，看起来就非常厌恶我了。」
听王先生声音，肯定是带著笑意的，刘以文也只好陪著哈哈笑，心想自己的确表现得很明显，而且三番两次这麽吼他，他确实也不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麽害怕他了。
况且他想自己也没道理害怕他，说起来自己还是正义这方的。
「对了，虽然很冒昧，可是总喊著先生先生的，总觉得喊得很生疏，」王先生说：「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刘先生喊我的名字便可以。」
刘以文一愣，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对方叫什麽名字，每回王先生王先生这麽叫，也叫得很自然，从未想过名字的问题。有些心虚，刘以文只好笑著说「好啊」，王先生察觉出他的不自在，揣测道：「刘先生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刘以文只好傻笑，然後用十足低下的姿态道歉：「对、对不起，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好像是有说的......」
「没关系，我全名王寒枢，寒冷的寒，天枢的枢。」
「哦......很漂亮的名字。」含糊地说这麽一声，他心想自己的名字相较之下就平凡太多了，这个王先生的名字活像武侠小说走出来的。
王先生突然有些犹豫地说：「然後......明天是假日......」
「嗯？」
「明天若是刘先生有空，呃，嗯，是不是......一起出去吃中饭？」
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但认真想想却没什麽不可以，若是拒绝，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了。於是刘以文说：「好啊，去哪里吃，你明天告诉我吧，我现下脑袋昏沉，你现在说怕会忘。」
「嗯，那麽我明天会打电话跟你说的。」
王先生的声音，像是很满足。
看著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画面，刘以文皱眉想。他突然想起来，这两个兄妹的行为模式真的很像，妹妹才跟他说过以後叫名字就好，哥哥也跟进了，真不愧是兄妹。
妹妹说要叫名字，刘以文猜八成王敏枢对他有点意思，而这个王先生也赶流行说什麽要叫名字，哈哈哈不会也是对他有意思吧？
哈哈哈，刘以文你有病。一边哈哈哈笑著关机，一边熄灯，脑袋里还在哈哈哈。
怎麽可能啊，刘以文你真的有毛病了。
次日早上十点王先生来了电话，说声叨扰，不晓得有没有吵醒刘先生。刘以文刚睡醒没多久，正一边抓著头发一边走向洗手间，走没两步电话响了，瞄眼时间，他想这王先生八成是七早八早就起来，拿捏好十点给他电话的。
刘以文打个哈欠说没有，鼻音尚重，每个字都模模糊糊的，连一声「早安」都说得不清不楚。听他这麽说，王先生电话那头笑了笑：「那麽我大概十一点去接刘先生，方便吗？」
刘以文意识还很蒙胧，揉揉眼睛说声没问题啊，便结束了通话，待他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刷完牙後十五分钟过去的事情了。他一边套上牛仔裤，一面回想方才王先生的来电，才突然惊觉：「王先生说要来载我？」
他一时慌张，好几次想回电告诉他不用了，他们约个地点就好，可摸到了电话又按不下通话键，看看时间，十点半，说不定人家都已经在路上了。於是刘以文忍，换好衣服出房，往母亲关著的房门望去，心想太好了她还在睡，鬼鬼祟祟著，身後母亲就扬声问：「你在干麽？」
刘以文给吓一跳，惊得回过身，吸吐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你没在房里啊？」
上下打量行踪诡异的儿子，母亲哼两声：「我为什麽要在房里？」视线在他身上背包晃两圈，问：「你要出门？」
「哦，对啊，跟、跟朋友有约。」刘以文傻笑过去，绕过母亲往客厅沙发里坐，吃了早准被在桌上的早餐，他一边咬著土司一边问：「婶婆今天会来吗？」
「她这几天比较忙，估计在处理出国的事，也好，省得她老费心给你找女孩子。」
「喔......」刘以文暗自松口气：「找一天要感谢她。」
「那是一定要。」擦拭手上因清洗厨具而沾上的水珠，她怪异地看儿子两眼，道：「你什麽时候出门？」
「唔，十一点。」
「不早点出去吗？」
刘以文盯著电视上的节目看，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不用，朋友会来接我。」
「你这麽麻烦人家？那待会要好好跟人家道谢。」
「喔......」胡乱点头，他盼望母亲早点回房休息，就是不要碰上那个王先生，就不知道碰上了，母亲会怎麽调侃他，又会往什麽方面想。
这王寒枢竟说要来接他，除了莫名不想给母亲看到之外，刘以文自己也觉得很怪，他自觉与王先生的交情没有好到这种地步，约个地方各自去就得了，他开车来接，让他有种是在吃顿饭之外的感觉，他不知道怎麽形容，总之感觉别扭。
母亲看他明显有鬼的样子，沉思片刻，突然道：「以文，你去叫姊姊起床，她今天有工作。」
「啊？」瞄一眼时钟，竟五十分了，他有些犹豫，踌躇片刻还是起身，一边嘟囔著：「什麽工作都中午了才出门......」
来到姊姊门前，他用力敲门板两下，一边喊：「姐！起床了！」里头没动静，他又喊几声，再敲两下，奈何里面就是没回应。姊姊一向难叫起床，刘以文很习惯，於是又多叫了几声，看看手表，很不耐烦，尝试性地扭转门把，很顺畅地往右滑转那麽一下，竟开了。
这状况很不寻常，姊姊一向会锁门的。狐疑地推开门，道声「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探进去，里头竟空无一人。他迟疑片刻，突然恍然大悟，自己被骗了。刘以文气得赶回客厅，就看见母亲站在玄关跟王先生对话，王先生面对客厅，见他出现，明显有喜色，朝他招招手。母亲接著回头，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即使气愤，刘以文还是先跟王先生笑著点头，然後请他先回车上坐他马上来，见他走，回头就气急败坏地问母亲：「你干麽骗我？」
「不骗你我知道你在搞什麽鬼吗？」刘妈妈扬眉，往外头看看：「你倒是有本事，王小姐追不到，王先生却是追到了。」
刘以文就是怕母亲这样误会，母亲清楚他的性向，他最近与王寒枢来往密切的事母亲也知道，关系应该不好的两人竟又相约去吃饭，再来，刘以文知道，自己刚刚刻意要避开话题的样子肯定更是让母亲疑心大起，会往这方面想，也是正常的。刘以文有点懊恼：「你不要误会，不是这样。」
「哦，我当然没有误会啊。」
「你──」
「我没打算干涉什麽你不要担心，就是你若要与王先生走近，就小心婶婆以为你对王小姐有意思，热心地又替你牵线。到时候你王先生理不清，又和了一条王小姐进来，婶婆从中撮合，看你这麽办。你自己要拿捏。」
刘以文没胆说王小姐已经主动来找过他了，只好小声说：「王先生怎麽会理不清。」
母亲双手环胸笑两声：「你对王先生有什麽意思我不知道，就是我看王先生对你印象好得很，你就祈祷老天保佑，你能将事情理得一乾二净还不留痕迹。」
「哈哈哈这位太太真爱说笑......我出门了。」
看儿子抓著背包快速逃开的样子，刘母叹气，关门入屋。
逃上王先生的车，刘以文一边庆幸逃出母亲魔掌，又一瞬间觉得自个儿这会上的是另一艘麻烦的船。王先生偏头对他说：「令堂说话很有趣。」
「喔，是吗？」哈哈哈地乾笑，他一边想是什麽有趣法，刚刚母亲说笑话给他听是不是？
踩下油门，王先生却没继续上一个话题，说：「刘先生肯答应我的邀约，其实我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