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他没喜欢过体育课，大学时读了师范学校，想著以後他就过著充实的教书的生活吧，没想到出来还要教体育，让他的充满书香味的美梦碎了一半。
好累，早知道不要穿牛仔裤来学校了，热得他想就这麽在办公室脱下来。趴著小憩片刻，隐约感觉隔壁桌的女老师起身离开，没过多久又走回来，摇摇他肩膀：「刘老师，刘老师。」
懒懒地露出一只眼睛，他迷蒙地眨眨眼：「呃？」
女老师：「办公室外头有人找你呢。」
「啊？」一听，他第一直觉是家长找来了，又开始觉得麻烦，这回事什麽事？「老师你不能强迫我们家小孩写作业啊，他写这麽多作业，手会很酸的。」还是「老师我们家小孩最近功课退步了，你说该怎麽办才好啊？」啊，说起来，也有可能是：「老师，没带课本就罚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我们家小孩来学校是学习的，不是来罚写的！」
想著就觉得头好痛......
慢吞吞地拖著脚步来到办公室外，正想一改方才痛苦烦躁的表情换上最清新的教师笑容，一抬头就看见昨天那个代替妹妹来相亲的王先生，心情迅速糟糕起来。即便想著「这家伙来干麽啊？看表情一副是找我的样子吧？他真的是来找我的吗？」，刘以文还是很礼貌地打了招呼：「啊，王先生，好巧......」
王大哥以中指推推眼镜：「不是好巧，我正是来找你的。」
在心里痛苦地哀号一声，他怯怯点头：「是，是吗？什麽事？」
王大哥手里还提著公事包，刘以文正想礼貌地问他需不需要进来坐坐，对方就举起手腕看看时间，道：「这里不好说话，时间正好，我们去吃晚餐吧？」
刘以文心里的哀号越来越大声，心想这个大哥怎麽就不放他好过，他不想跟他吃饭！不想跟他吃饭不想跟他吃饭！谁要跟一个脸这麽臭的人吃饭，光看脸就没食欲了。
扁扁嘴，他不情愿地点头：「可以啊，你要去哪里吃饭？」
王大哥难得爽朗笑了，可惜刘以文低著头，没看到他很快收起的笑容：「这附近有什麽餐馆就吃什麽吧，其实我不太熟，还要请刘先生带路了。」
抬头看他一眼名贵西装，刘以文虽然一瞬间坏心的想就带他吃那种最容易弄脏衣服的东西好了，但从小养成的良心告诉他，以文啊以文你不能这麽坏啊，於是他摸摸鼻子，还是乖巧的领他来到一处食物不错吃，环境又挺幽静的小餐馆。
低著头，他闷闷说：「我要吃炸酱面，还有酸辣汤，」在点菜单上画两撇，他递给王大哥：「你看看吧，这里东西都不错吃。」
「嗯，」跟著在以文那两划下面添加两划，又点了一盘小菜，他自动自发的拿去给老板娘，回来後朝以文问：「小学老师很累吧？」
「喔......还好。」又低著头玩餐巾，这次刘以文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心情不好已经盖过所有情绪，他现在觉得这个王大哥就是来跟他作对的，不是都明确拒绝他了吗？这回来想干什麽？要再骂他一次还是再告诉他他妹妹是他刘以文高攀不起的？总不会是来道歉的，看他那副嘴脸，就算道歉也没诚意。
「刘先生喜欢孩子吗？」
「喔，还好。」
喝一口老板娘刚摆上的水，王大哥道：「刘先生今天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喔，还好。」
看他一眼，王大哥深吸一口气，用指节敲两下桌面，乾脆进入正题：「刘先生，我今天是来回绝你昨天与我妹妹私下决定的约会的。」
约会？
听见这两个字，刘以文不解地抬起头，正要开口问，又突然一瞬间了解了，肯定是婶婆打电话跟王小姐说了什麽，看王大哥那个臭屁的样子，干什麽，很了不起吗？
小小撇开视线暗骂这个凡事都他作主一样的男人，他决定乾脆气气他，於是鼓起勇气说：「我、我跟王小姐的事，王先生你无权过问吧。」他挺起胸膛勇敢直视恶势力，为了不让勇气跑掉，还特别在嘴里憋了一小口气，好像以为这样就能将勇气灌足似的。
看他双颊微鼓的样子，王大哥疑似笑了一下，可又好像没有。他轻咳两声：「不，我想刘先生误会了，事实上，小妹在感情上受过好几次伤......说起来不怕你取笑，几次闹得严重，身为大哥我看了时在不舍，因此这次相亲，我绝对要干涉的。」
听他这番话，心肠软的刘以文勇气泄了一点，可想又不能这样放过他，於是又憋回了气：「你，你这话不对！」
这回王大哥真的笑了：「哪里不对？」
「你、你，你你那个妹妹！」他用力咳两声，试图让自己不舌头打结：「我、我意思是，你那个妹妹，已经成年了，她感情生活怎麽样，她都已经可以自己负责！况、况且我好不好，也不是大哥你说了算，至少将王小姐带来让我们聊聊吧？」
王大哥推推眼镜，微眯起眼看他，指节又在桌上敲两下，眼神是看小角色的眼神，看得刘以文又火起来了，感觉内心勇气增加三倍，是可以拍桌的程度了。
王大哥：「刘先生......我了解你想表达的，事实上，确实，小妹已经是可以自己作主的年纪，但三番两次情伤，你要体谅身为大哥的心情，若是刘先生家中曾闹过兄弟姊妹为情差点走绝路的事，相信刘先生也会为他们担心，无论他们是否已经成年。」
他这麽说，又让刘以文气焰消了些，他不甘心地低声说：「那麽你打算保护你妹妹一辈子吗？」
「至少保护到真正的好人家出现为止。」
「哦，」好人家，这三个字听得他都尖酸刻薄起来了：「是是，我只是个小学老师，一个月薪资三万初头，没有房子车又还在贷款，长得也不是很好看嘛，个性也不好，是不是？啧啧，对啊，我怎麽会是好人家，哼哼，王先生你决定很对啊。」
看他兀自抱怨起来，又开始玩桌巾的样子，王先生一瞬间不知道该怎麽说，只好默默吃几口炸酱面，顺道提醒他：「刘先生，面要凉了。」
正碎碎念著听到他的声音刘以文心情更差，冷哼了声：「哎唷，我又不是好人家，你管我什麽时候吃面，我高兴等面凉了再吃，你要打我吗？」
察觉对方真的完全赌气了，王先生在心里叹一口气，低头又吃两口，忍不住说：「刘先生，我很抱歉昨天我态度并不好。」
「喔......」你有自觉啊，不过就是你现在道歉也来不及了！时间没办法重来了！他刘以文就是小气的生气了！他生气了！他就是不像个老师！他生气了！
看他大有越来越气的意思，王先生斟酌片刻开口：「事实上，不是刘先生不好，你不要误会。」
「哦。」
「......嗯，刘先生，条件很好。」
「哦。」
「刘先生。」
「干麽。」
「你习惯跟别人吃饭的时候盯著餐巾说话吗？」
这话说的一向好教养的刘以文面红耳赤，赶紧抬起头，连咳几声：「不，不是。」
「其实我昨天看到刘先生的第一印象是，非常斯文的一位青年。」
「哦......」方才自己不礼貌，让他回话也不能回的尖酸刻薄了，气势弱了些，但刘以文觉得自己不能认输，他被气这麽多次，不是生来要给这个什麽王的气的，於是还是勉强回了话，可肩膀越垂越低，又缩回原本小媳妇一样的样子。
「刘先生也很有礼貌，我对你印象其实不错。」顿了顿，他说：「我蛮喜欢的。」
「喔，是喔，可惜我不是好人家。」
瞧他还气在那句上头，王先生忍不住叹气：「......是，很可惜。」
这句话说的刘以文心情更差了，随便几口将炸酱面吃完，又一口气将酸辣汤喝了，喝得他汗直流，碗一放下就反胃的想吐，憋住恶心的感觉，他急忙在包包里掏出钱压在桌上，起身按著肚子面色苍白地离开。
看他在吃的时候王先生几次喊他吃慢点，没想到对方听都不听，一个劲的吃完就走，脸色难看得可以，这也难怪，他刚刚一口气喝光的可是真的挺酸也真的挺辣的酸辣汤。
招来老板娘打包了，他担心地跟出去，却发现对方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看看手表，不是到别人家里打扰的好时间，他也没去打扰的理由，只好拎著没吃完的食物掉头回家。
婶婆又在他身边叨念了许久。先是抱怨那个王先生，什麽事情都要管，简直以王小姐他妈自居了，实在不好不好，刘以文虽然也这麽想，但却颇无奈，小声说抱怨：「婶婆，你私下跟王小姐联络，怎麽没告诉我？」
「嗳，我那是怕你这孩子害羞，到时候不答应，可惜了一桩姻缘。」
动动嘴巴，抱怨没敢说出来，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可是婶婆，下次跟女孩子约会的事，还我开口比较好吧，你知道，这样比较诚意。」
婶婆睨他一眼，左思右想也对：「女孩子比较喜欢男孩子主动约，也是，以文你这麽说不错，那我待会给你王小姐电话，你若喜欢她，尽管约吧，那个什麽王先生，别管他！婶婆我挺你！」看婶婆拍胸脯一副豪气的样子，刘以文忍不住笑，虽然心底难免觉得婶婆罗唆麻烦了点，但看她这从小到大都将他放第一位的样子，他又怎麽忍心向她抱怨。
乖巧地点头，说自己如果喜欢一定会约王小姐出来的，送走婶婆，母亲正从厕所出来，看了他手上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一眼，抽去看看，见号码下方写了王小姐三个字，摇头问：「你真的喜欢那个王小姐？你婶婆说，你很中意她？」
他丧气地抽回纸条：「怎麽可能，我连王小姐真正人长得什麽样都没看过，倒是他哥哥看过几次。」
刘母笑：「他哥哥倒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吗......」有气无力地靠到墙壁上，他长叹一口气：「他今天又来找我了，说什麽他要保护他妹妹......哼哼。」保护他妹妹就可以凶他？其实说起来他真得很无辜，他从头到尾没有相亲的意思，被死拖著去吃饭，还得给摆脸色看，摆完脸色还不够对方哥哥还特地跑来告诉他：「你！不是个好人家！」他招谁惹谁了？他、他还想跟他说，你、你，你那个妹妹我还看不、看不......！
看不......！嗳，算了，他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反正别人看不上他，他也说不出伤人的话，他就是这麽窝囊的一个人，所以才会相亲一而再再而三失败，想想他都忧郁了。看儿子越来越沮丧的样子，刘母问：「那个王先生，骂了你？」
原本想用力点头，但他刘以文是多麽善良的一个人，犹豫片刻，还是摇头：「也没骂。」
「那麽是训话你？」
「也，也不是训话。」
「那你为什麽这麽讨厌王先生？」
「就是他那个态度嘛，哎呀......」
刘母沉默片刻，拍拍儿子肩膀：「知道了。相亲的事，你若是不喜欢，乾脆就回绝吧，想你婶婆是一番好心，可三番两次麻烦她又说不成婚事，乾脆算了，自然而然就好。」
他笑得很无力：「就是婶婆太热心了，没关系，说不定接下来几个就有投缘的。」
「但愿如此了。」
看著母亲回到房里，刘以文觉得头痛，手中的号码他是不打算打了，他百分之八十肯定不管怎麽约，出来的肯定都是那个王大哥，彷佛他真是在跟王大哥相亲似的，况且他也不是非要那个王小姐不可，就不知道婶婆是怎麽看的，竟觉得他喜欢王小姐喜欢的不得了。看一眼日历，想起明天竟就要去看可辰公证了，不禁心里感慨，前前女友都要结婚了，他却还在干什麽啊？
他还在去相亲然後被拒绝，还在没办法断然拒绝婶婆的好意，还在纠结著那个王先生真不是好东西。
按按胸口，今天糊里糊涂地将东西全吞进肚子里，让他恶心到现在，他一向习惯细嚼慢咽再吞下去，悠閒一点的时候一口饭还会真的嚼三十下，他一直觉得生在这个圆脸家庭里面的自己之所以能有一张瓜子脸，全仰赖他从小到大乖巧的每口饭咬三十下的良好运动，只是这麽好的习惯却在今天给破了，他觉得没嚼碎的食物堆积到胸口，引起阵阵恶心感，又看桌上那一叠考卷跟作业，他有点想哭，想来今天不熬夜是不行了。
□□□自□由□自□在□□□
十一点。紧张地系好领带，他抹掉从额际掉下的几滴汗，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太过毒辣的太阳，又看了一眼手表，开始焦躁起来。
扯著领带快步跑过法院广大且没几处树荫的停车场，他频频低头看手表，心想完蛋了，他竟然会睡过头迟到，可辰要骂死他了，原本要打电话跟她说一声，他是知道可辰个性的，她总会因为懒惰而不帮手机充电，就算只是一个插插头的动作她也不肯，方才联络她的时候手机是关机的，他心里猜测，可能就是没充电惹得祸。他懊恼起来自己应该跟她问他老公的手机，或是任何一个人都好，至少联络不到可辰的时候还多一个人可以通知。
进了法院，他急得左右张望，不晓得公证要往哪里走，到志工柜台询问，又匆匆往志工指明的方向走，但走没多久他很绝望地发现自己迷路了，他从以前就对这些建筑物里拐来怪去的小路没办法，著急地站在原地喘气，心想完了，要被数落死了。
正想随便找个人来问，突然肩膀就给轻拍一下，他回头，竟是身穿白边黑袍的王大哥。王大哥也一脸惊讶，赶紧把他拉一旁，问：「你怎麽在这？」
他张著嘴打量身穿律师服的王大哥，支支吾吾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你，你这是......」
「啊，今天有场官司所以要出庭。」见他盯著自己的衣服看，王先生难得有些不自在的模样，一手尴尬地摸摸衣服：「你等我，我不能穿这身衣服晃来晃去。」
「呃，不，等等，王先生。」见他说著就又要往一旁的法庭进去，他赶紧说：「我赶时间不能等你。」
他狐疑地回过头：「赶时间？你要去哪？」
「我、我那个，」著急地又看一眼手表，五分钟竟过去了，他紧张地原地小踏步：「我要去公证，你知道公证要往哪里走吗？法院怎麽这麽大......」
王大哥皱眉：「你要去公证？」
「对，对啊，我要去公证，啊，你如果不知道就算了吧，我真的赶时间，要被可辰骂死了，完蛋了。」看见远远有人出来，他赶紧要上前询问，立刻给王先生抓住。王先生脸色有点难看，刘以文却不知道他在难看什麽，一瞬间觉得莫名其妙，怎麽这个姓王的不能多摆几分钟好看脸色，非得用那种死人脸见人？
「你慢著，你说你要去公证，什麽意思？」
刘以文恼火了，昨天改一夜考卷作业没睡好的气闷跟迟到的焦躁感全混在一起，再被这麽一拉，就是他想保持什麽好脾气好修养也保持不了了。用力挥掉对方的手，他拉拉衣领，低头一看表，真的来不及了，无视王先生，他焦急地抓个人问：「不好意思，请问公证结婚应该往哪里去？」
那人猛然被他这麽一问吓到了，结巴几秒指著一个方向，刘以文几个道谢後连忙拔腿离开，惊得那个人呆楞的好一会回不过神来。他眨眨眼，还看著刘以文奔去的那个方向，然後回过头，朝同样傻在那儿的王先生问：「王律师，您，您不去换个衣服吗？」
被他这麽一问，王先生才回过神来，僵硬地点头：「啊，正要去，正要去。」
□□□自□由□自□在□□□
幸好公证十二点才开始，可辰特意约早了，因此即使迟到许久，还是很万幸的没影响到公证程序。刘以文一边擦汗一边跟新郎新娘两人打招呼，可辰笑说真以为他那天电话挂了之後哭两天，闹脾气不来了。刘以文笑得尴尬：「我才不会这样呢......」
新郎爽朗地伸出手：「刘先生你好，可辰常常跟我提起你。」
刘以文心里怪异，觉得这新郎讲话真是怪怪的，对老婆的前男友说什麽时常提起什麽的，不是很怪吗？看他一眼，他「哈哈」笑两声，回握住对方：「你好，呃，郑先生。」
又问候几句，公证开始，今天倒是有不少新人，因此刘以文这个证人做的还不算太寂寞，又有一些他也认识的朋友前来观礼，让他心情挺不错，一群人程序结束後嘻嘻哈哈地说要去吃饭，刘以文一向不是孤僻的人，混在人群中，也嘻嘻哈哈的跟去吃饭了，稍早前王先生的臭脸，已经被他忘的一乾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