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我----王小轩
  发于:2009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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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早超过8小时了,绝对是不符合劳动法的。你这朋友还真够狠的啊,赶得上周扒皮了。"
"什么8小时不8小时的?你们事务所那些员工不加班啊?不跟你说了,总之我今天正好白班,得到11点。"
"那我下班去你那儿看看。"
"有啥好看的?不过你要来就来吧,正好陪我聊聊天。"伟业说了个位于开发区的详细地址。
离"新世纪"网吧门口还有十来米远时,宋凌云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哭闹声。他紧两步走进门,迎面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擦眼抹泪地数落身旁两个男孩子:"你们作死啊,不去学校读书,跑到这里来上网打游戏!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上网不许上打游戏,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她边说边用指头拼命戳着其中一个高个男孩的额头,那个男孩头发凌乱,眼睛通红,一看就是用眼过度的模样。他神色张皇地抬眼看了旁边另一个男生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一声不响地站着。
女人象想起了什么,回头开始冲伟业发作起来:"你们这些人良心被狗吃了才会来开网吧,赚小孩子的钱,弄得他们有学不上,有家不归。你就不怕自己的儿子也变成这个样子?!......"她越骂越激动,声音无休止地抬高,尖利得象要刺破门窗,奔突而去。可能还嫌不解气,猛地一把向伟业推过去,正好推在他胸口上。可能因为气愤之中气力颇大,而伟业又猝不及防,竟被她推得一个踉跄,退后几步才站稳。
宋凌云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拉住她:"好了,快带着你儿子回去吧。这种事情,还是要管好孩子才是关键。开网吧是国家允许的,人家做的是合法生意......"
女人被人这么一拉,象从一场噩梦中陡然清醒过来,凶狠的神色尚存,眼中复流露出几分茫然。她打量了宋凌云两眼,不知是觉得他言之有理还是觉得他不象个好欺负的,又回头狠狠瞪了伟业两眼,嘴里轻声骂了句什么,拉着自己儿子出了门。宋凌云看见她又推了儿子一下,那男孩抓着自己的头发。
这时宋凌云再去看伟业,只见他朝自己苦笑了一下:"她来找儿子,找到后就开始打骂,我本来想劝几句,谁知......"说着摊开手,一幅无奈的样子。
宋凌云忍不住埋怨:"你也是欠考虑。你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谁劝也不能是你劝哪!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可你总不能让我就那么若无其事地看着吧?你没见那当妈的跑进来时那种样子,离疯也不远了。后来突然嚎啕大哭,把我吓一大跳。"说到这儿,伟业摆摆手,"算了不说了,怪没劲的。你还没吃饭吧?"
见宋凌云摇头,他拿出电话开始叫盒饭。"我这儿走不开,一起随便吃点吧。"
这时候宋凌云才有空打量周围环境。面前是个柜台,上面摆着几台电脑。柜台后面是一个高高的柜子,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食品。有好几个品牌的八宝粥,若干种口味的盒装方便面,还有瓜子、话梅、薯片、饼干、各式各样的饮料等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柜子的最下面一格还堆着好几条香烟。旁边还有近十只多功能充电器,每只上面都有好几种规格的接头......
宋凌云有些咋舌:"你这快赶上一小杂货店了。"
"谁说不是呢?这还不算什么──楼上都是包房,每间屋子里都有一张行军床,还提供军大衣和薄毛毯,方便那些刷夜的人休息。"
"服务够到位的。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啊。"
伟业再次苦笑了一下。"为人民币服务,能不尽心尽力么。"
宋凌云朝大厅里望过去,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近百台电脑,倒象一个大规模的机房或者会议室。看来这里生意不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好几拨人陆陆续续地来上网。基本都是持卡消费,应该是熟客。
大多数电脑前面都坐了人。有的屏幕上刀光剑影的,动不劝就喷一屏的血,坐的那人还跟真被砍了似的皱眉作痛苦状、猛击键盘和鼠标。还有的则是情意绵绵地望着屏幕,嘴里正念念有辞。屏幕上是某个模糊不清左右晃动的身影,大概是在跟人视频。也有的屏幕上显示出N多图片,坐在面前的人忽而轻笑,忽而惊叹,忽而又怒目而视,在五颜六色的光线衬映下显得非常诡异......
宋凌云忍不住笑起来。他想起以前自己带被电视台请去做过一期法制节目的嘉宾,谈的就是关于"网络对青少年成长影响之利弊"这类话题。他扭头对伟业说,生意不错啊,要不你也开网吧吧。
"拉倒吧。你没听刚才那女的说什么吗?‘良心被狗吃了才会来开网吧'。你看我象良心被狗吃了的样子么?"
宋凌云见伟业说这话时的神情不象生气,倒象是有些颓丧的样子,知道他心中不痛快,便故意打岔说:"以前我还没发现你脾气还真是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算了,看她那样子,你还好意思跟她计较么。虽然我这辈子是不会为人父母了,可那种心情多少可以理解。也不知道这网络游戏哪有那么大魔力。本来开在这儿,就是离学校远,主要做周围那些合资企业里工人的生意。可每天都有不少的小孩子跑来上网,一看就是逃课的中学生甚至小学生。我到这儿没多久,刚才这种事已经遇到过几次了。"说完,伟业长叹一声。
宋凌云出于职业习惯说道:"不过按照规定来说,非双休日的确不应该允许学生入内,而且都应该出示身份证的。"
伟业抬起眼皮看他一下,手往墙上一指,"这儿不都写得清清楚楚的么?"宋凌云一看,的确是明文张贴着相关规定。"我来的时候老板就跟我打过招呼了,这只是应付检查的。具体操作中,只要有卡的就放行,没卡的就不让进。可他们随便找个人就能帮忙办张卡,这有什么难的。老板是找我来帮忙的,又不是让我来暗访,总不能明着败坏人家的生意吧......"
盒饭送到了,总算打断了伟业的满腹牢骚。
此时已是初冬,寒意袭人。整个网吧的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四周只有机箱的电流声和键盘的敲击声。鼻端充斥的则是新装修之后的刺激性气味和方便面、香烟等混杂而成的可疑气息。
宋凌云坐在柜台后面一起吃着一模一样的鱼香肉丝盒饭,心里无端地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又是快乐,又是伤感。

37
吃完饭,伟业叫宋凌云回去吧。宋凌云说我今天没什么事,你陪我聊聊天吧。伟业想明明是他特意来陪自己的,虽不说破,心里便有些感动。
守网吧其实完全就是个无聊的活,工作时间长得要命,而且不能中途溜走,可偏偏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刚坐了一会儿,宋凌云就已经熟悉了基本的业务:刷卡。把卡收进来,在手持式扫描仪上照一照。然后放到一个专门的架子上。走的时候再刷一刷,结束。后来就由他来完成这一项操作。伟业笑,大律师屈才了。今天我的工资归你。
宋凌云问,有多少钱啊?伟业摇头,原来他也不清楚。当初他朋友就没跟他说定。宋凌云说你不还有个同事么,问问他不就知道了?伟业说有什么好问的,问不问都一样。该是多少还是多少,又不可能多出来。宋凌云叹口气,千万别让你白干就是。伟业说当然不可能了,我没那么傻吧。宋凌云摇头,难说啊难说。
伟业突然就不高兴了,扭过脸说:原来还真是所有人都拿我当傻子呢,连你也不例外。
宋凌云就有点慌了,赶快凑过去说:我开玩笑呢,你一点都不傻。你这人就是......厚道。
伟业横他一眼:这年头,"厚道"和"傻"还有区别?不早就是同义词了吗?
宋凌云倒被他这话堵得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赔着笑脸,讪讪地去看伟业面前的屏幕。那上面正显示着联众斗地主的大厅画面。他没话找话地问:"你是谁啊?"
"这个......"伟业指着上面一个叫"冬瓜盅"的ID。
"这名字起得好啊,冬瓜盅──外表虽貌不惊人,但内在极大丰富......"这话连宋凌云自己都觉得过于谄媚,但仍然毫不犹豫地口若悬河。
"又不是我的,这是刘川的ID。他水平太臭,拿给我替他赢点分。"一句话立即把宋凌云打哑了。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还是不甘心地开了口:"干嘛叫你给他赚分啊?我水平也臭,你也替我赢点?"
没想到伟业挺爽气地回答:"好啊。反正我现在没事就玩儿。拿来吧。"
宋凌云又被噎住了。"那什么......我在联众没帐号。"
果然惨遭鄙视。"没帐号你还说什么呀,有你这样的人么?"
"我现申请一个不就有了么?"宋凌云气极,立即把伟业推到一边开始申请。动作还挺麻利,很快就申请好一个,取名"半支烟"。伟业忍不住奚落道:"这名字可不咋地。整个一个扮落寞扮忧郁。‘寂寞是我掸落的烟灰',啧啧......"──这是以前伟业在联众见过的一个ID,他此时联想起来了。
宋凌云恨不能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其实这‘半支烟'是他泡论坛或者聊天室的名字。他承认,起这名字时的确有那么点勾引人的意思在里头。刚才顺手就输进去了,这会儿被伟业一挤兑,顿觉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念头都被连根拔起,羞愧难言。
伟业难得见宋凌云哑口无言,一时高兴,便刹不住车:"还有,你那密码,‘654321',太低级了,太危险了。我没几天把分数打起来,肯定招人眼红,转眼就得被人盗了去。改掉改掉......"边说边进了修改密码的页面,手搁在键盘上问宋凌云,"改个什么好呢?要不你的姓名拼音缩写再加出生月日?"
宋凌云突然来了精神,凑过去说:"LYWY422。"伟业没反应过来,还在低声重复着琢磨,宋凌云已经迅速地输完了,然后再重复一遍,点了"确定"。──"‘LY'是‘凌云',‘WY'是‘伟业',‘422'是我的生日。"
伟业这才明白他把两人的名字和他的生日放到一起组成了这个密码──这已经不是暗暗透露的"暧昧",根本就是公开的"调戏"了,气得立即就要再点进页面去改掉。
宋凌云正牢牢地把着键盘,伟业便用力想抢过来。忽然听宋凌云"哎哟"痛呼一声。伟业以为他装假,不管不顾地抢到手里,并示威似地抬头看他一眼。无意中瞥见他额头有些闪亮,再定睛一看,竟是一层细密的汗珠。虽然屋子里有些闷热,但自己这边迎着大门,时不时有冷风吹进来,颇有些寒意,怎么会出汗?再伸手一摸,当真是一头的冷汗。他心下一惊,赶快问"你怎么了?"
宋凌云此时已经变了脸色,嘴唇也有些发白:"胃有点不舒服。没事,老毛病了。"
"怎么会?要不要喝点热水?"伟业"蹭"地起身准备去接开水。宋凌云拉着他的手:"不想喝。有点反胃。"手也是冰凉的。
伟业想了想,低头温言道,"你先趴会儿。我马上回来。"说完快步走出了柜台。过了会儿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个不知哪里找来的辣椒酱瓶子,里面装着满满的一下热水。
他见宋凌云默不作声地趴在台子上,忍不住心慌,问了句"你还好吧?",就伸手去解他外套。宋凌云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伟业闷声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帮你暖暖胃。"宋凌云不动了,将手拿开,任凭伟业解开衣服后又撩开毛衫。宋凌云乖乖地不作声,伟业却自己无端地心虚,主动转头解释道:"我是看把瓶子捂到哪儿合适......"宋凌云无力地"嗯"了一声,发现伟业的脸颊连着耳朵都有些发红。一时觉得有趣,便将唇移过去轻轻触碰一下,果然感觉滚烫滚烫的。
伟业猛地回过头轻斥:"干嘛!"可正好对上宋凌云略微苍白的面色和状似无辜的眼神,便不再与他计较,转头将热水瓶子隔着一层衣服放到了胃部,又抓过宋凌云的手捂在上面:"自己扶好。"宋凌云的手却只是虚虚地放在那里不肯使力,明显是不肯亲自扶住。伟业知道他的不良居心──他就是想自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由横他一眼:"没见这里人来人往的么?!"
宋凌云听了果然乖乖按住了瓶子。伟业以为他到底知道避忌,却不知他心里想的其实是"那没有人来人往就可以做出这样暧昧甚至更加暧昧的动作来"......
过了一会儿,伟业又问"好些没?",宋凌云答"嗯",声线却明显飘忽。伟业再去摸他的手,仿佛更凉了。突然间想起好像什么时候听到过"胃出血"三个字,再想起刚才吃的那个盒饭里的鱼香肉丝和麻婆豆腐,一下子慌了,抓起电话就开始拨号:"小陈,我沈伟业,我这边有点急事,能不能麻烦你早点过来接班?......嗯,就现在......我下次还你。谢谢。"

38
有一种温暖,是可以从身体直到心灵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宋凌云也能非常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伟业一手拎着他的公文包,另一只手搀扶着他,在寒风中等出租。当伟业看到他身体缩得越来越紧时,毅然地半蹲下来:"趴到我背上吧。"
宋凌云咬着牙摇头。
伟业有些生气:"这里没人会认识你!"
宋凌云还是摇头。其实他是怕──如果真的伏到伟业背上,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那样,伟业会以为他痛得非常厉害。事实上,有时候温柔比疼痛更容易让人软弱。他不想那样。
伟业见他那样,也不忍心责备,只得站到他身前,迎风而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半寒风。
车来的时候,伟业问道:"你家在哪里?"宋凌云答了个地址。"那么远!"──那个地方与此处隔着整个市区。然后宋凌云听到伟业报了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址。
当伟业以半抱的姿势拥着宋凌云坐在后排上时,宋凌云总觉得司机从后视镜里盯着自己。但他已经痛得神智不清,实在也管不得这许多。而且,伟业的怀抱真的非常温暖。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下车、上楼、进门,最后躺到了床上。当那只温暖而有力的臂膀离开时,他条件反射地抓紧,然后是听见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你躺一会儿,我去找药。马上就来。"
宋凌云在迷糊中意识到,那一定是伟业,但今天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隐约听见有捣衣一般的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再次进来,将手伸进被窝中,一个滚烫的东西隔着内衣贴到了胃部。宋凌云下意识地一缩。"不要动。是药包。热敷着,很快就好。"
......
当宋凌云悠悠醒转的时候,感觉到胃部象被某个重物压着,不由自主地想挣脱。刚动了一下,听到有人低声问:"醒了?好些没?"他吃了一惊,猛地翻过身,看到伟业在昏黄的灯光下的剪影。
伟业伸手将调光台灯拧得亮了一些,再次问道:"感觉舒服一些了吗?"
宋凌云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胃部,果然不痛了。此时再回忆刚才那种翻江倒海的剧痛,竟恍然如梦。
伟业静静地观察着宋凌云的表情从略微惊慌再到疑惑再到茫然的复杂变化,知道他大概是不痛了,舒了一口气。
宋凌云突然发问:"几点了?"
伟业拿过手机看看:"快12点了。"
"这么晚了?"
"嗯,你刚才睡了一会儿。"
宋凌云又望着伟业手中拿的一个布包状的东西:"那是什么?"
"药包。治急性胃痉挛很有效的。现在不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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