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衫听着,不免"咋"了一声。
这天下他最不愿为敌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个就是赵清零。不为别的,赵清零剑术在他之上,偏偏又知他甚详,力敌智取都难。
"你想如何?"第一次,沈亦衫将主动权扔给了别人。不过他心里也是笃定对方不会拿他如何。至少,赵清零只架剑肩上,就知道他并非想害自己。
"只要你许我一个承诺,我便将龙子双手奉上。"
"说来听听。"
"你先应了我。"赵清零说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它不会阻挡你道路的。"
"......"
这是良久的沉默,大雾渐渐的稀薄了,沈亦衫依稀可见前方的人影。
"好吧。"沈亦衫极不情愿的应了。
"你这辈子永远不得加害于陈玄初。"赵清零道。
沈亦衫倒是疑惑:"陈玄初?!"一笑:"莫不是他与我有些纠葛?我却不知。赵清零,你倒引起了我的兴趣。"
赵清零的脸色一暗:"我倒希望你这辈子永远不要知道。"赵清零放下了剑,将龙子螭吻交给了沈亦衫。
"你放心。我沈亦衫应过的事决不会食言,只是你记得了,这要是他没有挡着我的前提。"
"无为谷中,玄初武功最高。这句话你不要忘了。"赵清零在搁下这句话,便不见了踪影。
沈亦衫倒是冷笑:"沈亦衫这辈子怕过谁么?"
时近中午,阳光进入了深林中,雾渐渐散去,剩下的只是相向而去的足迹。
森林一片,绿色盎然。
"你们想怎么样?"狮凌的前面站立着五个黑衣人,旁边是刚受伤的虎威。
黑衣男子只只冷冷地说道:"上头说要你们的命。"
话音刚落,五人抽出佩剑,顷刻冲前。
蒙面的黑衣男子都是高手,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一个受伤的虎威。打斗不过一会儿,虎威便已被打倒在树下。随即狮凌左腰被刺中,他单膝跪地,用手捂住流血的伤口。
是谁?
狮凌道:"我就不信我狮凌打不过你们?"一做势运起一口真气,怎么会?
狮凌不仅全身无力,口中又流出了鲜血。
黑衣人瞧见如此情景,一步向前,朝狮凌的头便是挥去。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前面的黑衣人倒下后,其余四个也倒地了。
这五人身上没有一处伤口,却已绝气。狮凌猛然一惊:"秦雁?!"
"不愧是三王寨的大寨主。"
女子的声音从远处飘荡而来,细细瞧见她的眼神里还有些蔑视。
秦雁是暗器的高手,她的暗器无影无形。据说,你从不知道她的暗器何处而来,往何处而去。只知道,那瞬间会有人倒下。
不过,狮凌倒没有回应。
女子一笑,倒也不理,只只说道:"你又欠了段荀如一个人情。"
狮凌的脸色微微一暗,"这下子你欠了他两个人情,可得知道还。"女子说道。
"段荀如他到底想要如何?"
"很简单,龙子的下落。"
"我怎么知道!"
"狮凌,你是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该对我说,什么不该说。"秦雁道,"最后一个龙子曾经在谁手里,我可是一清二楚的。"
"看来你也是中毒了吧,不然怎么会连五个黑衣人也敌不过呢?"女子又笑道。这次,狮凌的脸沉了下去。
"狮凌,你记得了。段荀如他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狮凌欠他两个大人情;而也只让你知道,灭一个三王寨,也不是那么难得!"女子的话说到最后,立即转为严厉,更带着恐吓的意味。
狮凌倒是没有沉思多久,只只叹了一口气:"我只说,不在我这儿。"
女子一笑,"这也就够了。"
一个白鸽子从树中飞腾而出,往雁门镇飞去。
"鸽子?"尹韶看着段荀如抽出鸽子脚下的信纸。
段荀如笑道:"我看它可以再做一盘火烧鸿雁了。"
"也是。"尹韶打量着在地上笨拙跳跃的生物,问道:"说了什么?"
"龙子不在三王山。"
"那就是在沈亦衫手上。"尹韶说道:"不过,狮凌也太快说出实情了吧?"
"我看他是笃定我嬴不了沈亦衫才这么做的。又或许沈亦衫有交代,狮凌毕竟还不是我的对手。"段荀如说道。
"你准备怎么办?"
"无论沈亦衫手上有几个龙子,我的计划都不会有变化。只是,少了一些筹码。"段荀如说着,解开了身旁绳子,拉着缰绳,跃马而上,"那我先去龙窟了。"
"你确定你斗得过沈亦衫么?"
段荀如微微一笑,调转马头,便直朝前方而去。
"你也太小看段荀如了吧。"秦雁说道。
狮凌一笑:"论计谋,他们二人也是不相伯仲。可这天下人都知道,段氏少主不会武功。段荀如他如何嬴沈亦衫?"
这是一个仙境,段荀如牵着缰绳在桃林中走着,一片嫣红之后便是一扇古黄的石门。
长发男子,青衫蓝缕,腰系布带,他伫立在门前,静静地彷佛忘记了时间。
段荀如看着:"你在等我?"
"对。"青衫男子转过身。
"杀我,并不容易。"
"我知道。"沈亦衫看着段荀如:"所以,我在等你的交易。"
段荀如闻言一笑:"沈亦衫,你不简单。"
"......"
清风拂过,吹起智者束尾的长发,吹乱后头一片粉红的桃瓣,如仙如魅,分不出真假迷离,只剩下些许桃瓣浮上清澈的水面,湖水映红。
"我取灵药,你找秘笈,如何?"段荀如看着一番美景,表情竟有些哀愁:"段家少主,幼患疾病,活不过25年,你不是不知吧。"
"灵药早就被取出,你早就知道了不是?"沈亦衫皱眉道。
"那又如何?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有没有秘药,我若不亲眼一瞧,如何甘心。"
"你在执迷不悟。"
段荀如摇了摇头,看着沈亦衫,意味深长:"那又如何?"
"这还不如想想如何帮我来的有益。"
"但我也说过,要我帮你没那么简单。"
两两对视,无尽悠远。
"你会帮我的。"
段荀如,的确就如这不绝的轻风,不尽不止。但从相识那天起,段荀如确确实实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一座石窟古门倒不衬这里幽谧的景观。爬山虎布满入口,棱角也被苔藓类掩盖,只剩下三个凹痕若隐若现。
沈亦衫拨开入口的植物,三处凹痕上中下。上者,似处于屋檐之上,了望天空。中于把柄之处,似守卫外人难进。下处于水中,戏水乐趣无穷。
段荀如看着,微微点头,道:"上为空,好仰望者,螭吻;中为孔,守门者,椒图;下近水,好水者,霸下。"
两人将三子放进凹处,石门便訇然而启,久未开启的入口,掺杂的泥土,灰尘满天飞。段荀如不禁皱眉。左手捂住眼睛,右手已经拉着了沈亦衫。
沈亦衫看着,没有丝毫犹豫,抱住智者的腰身,一跃便进了石洞。
足尖刚落地,青衫男子已然觉察,足下一滑,扑倒在地。数枚急箭便从他们头上飞过,箭阵刚毕,石门"砰"一声关闭。
智者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看了看关闭的石门,不禁叹了口气。
"这门从里面没有开关。"沈亦衫道。
段荀如点了点头:"前面应该还有出口。"话到一半,却看见沈亦衫右手捂着左臂的伤口,"受伤了?"
男子忽然皱眉:"伤口应该不碍事,但......"话未尽,男子竟虚弱倒地了,谁也没有想到,这箭上竟是剧毒。
暗灰的洞窟中,只有身旁火把闪耀着微弱的光线。入口合上后,安静的连微风都没有。火把稳稳的光线在四周散射。
沈亦衫醒来却发现身处于一座石床上。左臂的伤口已经上了药,环顾四周却不见智者的身影。沈亦衫知道毒性的剧烈否则他不会压抑不下。然而段荀如也的确好用。陵笆之人,夺阎王手下命,而段荀如更是毒圣颜师的儿子。
沈亦衫想着,段荀如的确天生奇才,却命里注定短命。但他是不会觉得可惜,因为这样的段荀如才能为他所用。
走出卧室,沈亦衫看见智者正直直地站立于一幅画前,不知为何,这气氛让沈亦衫不禁地皱眉。男子试图将目光离开智者,这是一间四四方方封闭的石室,空气混浊,剥漆的书架,中间的石桌石椅堆满了一层层的灰尘。这里已经许久无人了。
沈亦衫又将焦距对准段荀如,男子仍旧站着,丝毫没有察觉环境的变化。沈亦衫远远的看着那幅美人图,画纸已经泛黄,颜色有些陈旧,却让人能够一眼认出她的身份。不经意,沈亦衫握紧了拳头。
白裳人忽然笑了,笑得大声,让沈亦衫又不经意的皱眉。
段公子忍不住仰天大笑,不住地笑。看着那副美人图继续地笑,画里佳人温文尔雅,笑容倾国。她这辈子倒真不知祸害了多少人......
发狠中,男子像饿虎看见食物般的疯狂,他撕了那幅画,撕得慌忙,那幅画还没撕成碎片,白裳公子便已吐血。半跪在地,段荀如不住的拳击地面,一下,两下,却仍旧掩不住心痛。
男子看着脚边的美人图,缓缓顿顿:"风荆叶,你真的一条活路都不留给我......"
男子双眼如矩,仿佛要把画上的女子碎尸万断,却又不甘心如此。
沈亦衫知道自己触碰了段荀如的弱点,不是不能碰,却不该碰。但是青衫人仍旧走到了智者面前,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一刻,这个世界的轨道已经开始倾斜了。
沈亦衫走得很轻,段荀如抬着头,仍旧的四目相视,却是无言。
沈亦衫将画卷抛到空中,画未落地,已成碎片。青衫男子的动作很轻,比不上段荀如凶狠,却轻而易举的撕碎了画图。这举动里似乎很随意,但他们两个都知道,对风荆叶的恨,沈亦衫决不浅。
尽管,这个美貌女子曾经是他的母亲。
沈亦衫离开了,拽着那条长长的影子。
那只是一幅画,可以轻而易举的毁灭,但他却忘记了......
段荀如看着沈亦衫远离的身影,忽然一阵哆嗦。
段荀如忽然记起来,这里仍旧是江湖,是行差一步便粉身碎骨的江湖。
原来他段荀如竟可以如此脆弱,段荀如看着地上的碎片,风荆叶竟可以如此轻易摧毁他......
白裳人笑了,堂堂智者,却抱住了那个本来就破碎的幻想,甚至如获至宝。
段荀如仰起头,看着无尽的天花板,如此灰暗,如同他的童年。
龙窟之谜本来就是他段氏所有。可是就因为这样一个女子,段凛攸轻易地抛弃了儿子的生命。为什么!他不知道龙窟谜药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救赎吗,他不知道风荆叶这辈子就想毁了他们吗......
段荀如僵硬的表情忽然柔和了,带着笑,还有自嘲与无奈。他歪歪斜斜的站起身来。
生命不一直都是他一生的信仰吗......
段荀如走进内屋,沈亦衫静坐在床沿,正擦拭着自己的青光冷剑。昏黄的烛光笼罩下,段荀如看着剑身上映出的自己,疲惫不堪。
男子忽然笑了,"咯咯"地笑着,站不住地扶住桌沿依旧笑个不停。
沈亦衫看着,放下手中的利剑,微微皱眉,脸色微愠。
"我以为你懂了,但是你究竟还是不明白。"男子看着段荀如冷冷的说道。
段荀如咽了一口气,嘴角仍旧含着笑:"可我到底还是一无所有了,不是吗?"
智者的笑容说不清的疲倦,但他却看到了眼前的男子,沈亦衫不知道,那一刻,他真得见了生命中最后一根芦苇,让他破败的人生再次继续。
可是,沈亦衫是真的不知道......
"还是说我并不如此呢?"
智者带着笑意看着床沿的沈亦衫,眸子却是坚定不移。
青衫人抬起头,看了段荀如许久,却只是摇了摇头:"段荀如,你太高傲了。"
他缓缓地起身走到智者面前,青光冷剑便架在了智者的脖子旁。
"你,连乞求人也不降半分高傲。"
段荀如敛下了笑意,双眸依旧直视着沈亦衫。
他的右手忽然握住了青光冷剑的剑身,拿到了沈亦衫的眼前。名剑锋利,割破了他的右手,却不在意。
智者带着寻常说话时的笑意,道:"那我说我求你呢?"
"哦?"
"我在求你。"段荀如看着对方,目不转睛。
沈亦衫却仍旧冷寞如常:"但你却得不到你想要的。"
"但你却会得到你想要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活下去。"
段荀如用力地握紧了右手,红血浸渍了手心,滴到了地上。
"你赢了,不是吗?"
沈亦衫忽然笑了,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残酷。
"但是你却嬴不了这个世界。"段荀如看着沈亦衫道。
青衫人嘴角似笑非笑,一脸暧昧。
"赢了你不就等于赢了全世界吗。"说着,沈亦衫右手托起了智者的下巴,丰润的双唇已经覆了上去。点点星火忽然湮灭,只剩下空寂在黑暗中荡漾......
从第一次见到沈亦衫起,段荀如就知道,那个男子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他的防线。段荀如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现在的他选择了沈亦衫,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所以毫不犹豫了,这在湖面上的浮萍,却没有人知道它的根深浅几分......
沈亦衫静静地看着熟睡的智者,清新隽秀脸庞略带疲惫的神态,仿佛是一个很简单的男子,不谙于世事。然而,他却带着莫名的残酷与心机。沈亦衫很清楚段荀如的一切,他问自己是否心绪平稳,竟也无解了。
人到底是会感染情感的,沈亦衫也不例外。
段荀如忽然醒了,拉着沈亦衫的长发。
"我命不久了。"段荀如静静地说道。
"我知道。"沈亦衫道:"你会杀嬴三若吗?"
"我杀得了她吗?"
段荀如看着沈亦衫,嬴三若,天下第一美人,当初风荆叶夺来的龙窟谜药便是给了她。
"你能。"
沈亦衫顿了顿:"我却不想。"
段荀如闻言一愣,旋即又笑了:"那我就答应你不杀她。"说完,智者立即下床穿上了衣服。
"我们去取龙窟秘笈吧。"
智者背对着男子,他想起了嬴三若曾经是身旁人的最爱,但他并没有泄漏自己的表情。
这晕黄的环境下,昏暗的情调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
安静的气氛中他们又过了几个交叉口,蓦然地,又有一扇石门立于身前。
将火把靠近,石门上有很精致图样,一座监狱,一人牛马。
左边的把柄处有明显的凹陷。
"这是一座鱼池子?"段荀如道,话语中带着思虑。
"怎么了?"
"没有。"段荀如摇了摇头:"将狴犴放入吧。"
沈亦衫龙子狴犴将他放入了空隙里。
石门开启,同样是四四方方的石屋,却有两扇石门。左边架着两个金黄的盒子,右边是一对满是灰尘的书丛。正对石门中央有一座石碑,却平平整整,不见有何刻字。
"没有刻字。"
段荀如走近石碑,仔仔细细地瞅着。而沈亦衫却走向了两个锦盒所在处。
"取走秘药却不拿走秘笈?"沈亦衫转身,看着段荀如。
智者一笑:"或许段凛攸的武功已经强到不屑这里的秘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