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viburnum
  发于:2009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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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给你来杯水吧。"沉默了片刻,穆少安还是决定给他口东西喝,饮料,没有,用纸杯子接饮水机里的水,又太见外,吁了口气,他伸手拿过自己的不锈钢茶杯,递给欧阳明健。
"......哟。"接过杯子的时候纯属条件反射,看了看里面的茶水,闻到那种浓香,一种意义不明的笑浮上嘴角,"是你刚给自己沏的吧。"
有点惊讶,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点了点头,穆少安没说什么,他本来是想说一句"你其实真的很聪明"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回去。不是不便开口,而是当他不经意回过头,看到像孩子一般轻轻笑着的那张脸时,所有的言语,全都被滚滚而来的回忆淹没掉了。
他最怕那个笑容。
从好早以前开始,就如此。
接近期末考试,穆少安渐渐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成绩不会掉下去,他担心的是欧阳明健。
虽说最后一段时间里,那家伙确实是跟着他乖乖复习了,但是之前的大段空白怎么办?那些被欧阳明健尽数浪费掉的原本是用来学习的时间该怎么补偿?如果期末考试之后,他收到的是好几门红灯高挂的成绩单......
"哎,这道题给我讲讲。"略微有些迟疑的声音惊醒了他的烦恼,对面的家伙把几何书推了过来,抬头看时,那种孩子般的笑映入眼帘,似乎是不好意思,似乎是努力掩饰,那样子真的......
"哦,我看看啊......"穆少安低头看着被画了个圈的题目。
太可爱了......真的,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心里反复回荡着那么个声音,思路也跟着撞击的回声混乱起来,竭尽全力集中却宣告失败之后,穆少安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然后扔下一句"我去洗把脸"就跑出了宿舍。
太丢人了......
站在洗手池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种慌不择路的尴尬与愚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我绝对不正常了......"他撩起一捧凉水,恨恨的浇在脸上。
穆少安为自己的"不正常"苦恼,他不知道欧阳明健能否察觉到,他不知道当他低垂着眼睑,装作头疼揉着太阳穴回到宿舍时,欧阳明健正用怎样的眼神看着从他硬朗的脸颊线条滑落的水滴,滴落在陈旧的木头书桌上,然后被干燥的木料纤维迅速吸收掉。
交女朋友,也许只是一种遮掩。
对他们双方都如此。
高一第一个学期结束之前,欧阳明健告诉穆少安,自己追到那个被他接二连三提起过的女生了,他成功击败了那姑娘的男朋友,取而代之,成了真命天子。
"哦,那还真是恭喜你了啊。"躲开对方目光中似有似无的试探,告诉自己不要意识过剩,穆少安清了清嗓子,然后淡然的笑着开口,"那我也该加把劲考虑找一个了,要不我看着你眼馋。"
"行啊,有看上眼儿的没有?我帮你追。"欧阳明健的兴奋显得没来由的空洞。
"放屁,那追到手算你的算我的。"侧过脸看着窗外大都市的黄昏那种灰黄与猩红交织的天,穆少安无力的调笑,"再说,我要找也得找个稳重踏实的,不能跟你那位似的那么疯。"
"啊?她怎么疯啦?"夸张的质疑之后,是耍赖一样的笑,是穆少安最没辙的那种笑,"嗐,其实疯点儿不怕,本性不坏就成。再说了,疯点儿也比怵窝子强吧,就算都不成,最起码开放,抱一个亲一个的能随我的便,你说呢。"
"我说么我说。"冷漠的扔下一句不置可否的话,穆少安甩掉脚上的拖鞋,翻身上床。
"哟哟哟,不好意思啦?"耍赖变成耍流氓了,欧阳明健灵巧的好像学了什么闪转腾挪的功夫一般,转眼就爬到穆少安床上,滋溜溜的钻进了被窝,然后,一双猫爪子开始在对方身上胡乱摸索,"你还挺单纯,我得检查检查你是不是处男。快点儿,赶紧让我看看你受没受过割礼。"
穆少安想杀人了。
尤其是在那双手拉开他的裤子,然后钻进去握住他股间刚刚被那种紧贴着的热度烧得微微膨胀起来的东西时。
他要炸了。
于是,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的,他伸出手,在欧阳明健这个大贱人坏笑着故意大惊小怪说他"有着大洋骡子的家伙事儿"之前,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裤裆。
一声惨烈的猫叫。
偷腥的猫得到教训了,而且是十分惨痛的教训。
欧阳明健缩成一团,脸颊通红,眼泪汪汪,嘴里骂骂咧咧,身上哆哆嗦嗦,穆少安并不是虐待狂,但是他真的觉得这个样子的欧阳明健,还是很可爱。
可爱到了可恨和可怜的地步。
"操!疼死我了!!姓穆的你想让老子后半辈子当太监啊!我靠的嘞......你丫是不是给我捏断了你......!!我靠你大爷的......"
极不厚道的,他笑了。
虽然开始后悔,也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手劲过猛捏坏了这流氓的命根子,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笑了出来。
"......哎,让我看看,没事儿吧......"收敛住缺乏人道主义精神的笑容,穆少安想瞧瞧闪着一双泪眼的家伙两腿之间小腹以下的部分是否完好,却被对方红着脸踹了一脚。
"你给我滚蛋!!"欧阳明健吼他,然后在想到可能会被舍监闻声赶来发现情况不对时压低了声音,"你丫是扔铁饼子出身的吧......!靠......从今儿起你给我睡上铺!我是没劲儿爬梯子了我!"
那天晚上,穆少安乖乖睡了上铺,其实这么说并不恰当,因为他实际在床上度过的时间并不长,一整个晚上他都在小心观察着欧阳明健的状况,直到困得不行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被一只脚踹醒,直到看见那张天生来的坏人脸用高高在上的表情看着他。
"给我买早点去,老子饿了。"欧阳明健光着膀子,披着羽绒服,一边提裤子一边命令。
"......你......"从低血压的地狱中略微挣扎着探出头来,穆少安不由自主看着那家伙裤子拉链的位置,"你没事了?"
"少废话,赶紧去!"再次红了脸,欧阳明健转过身,抓起桌角套着塑料袋的饭盒扔给穆少安,"我吃素三鲜的炸饺子啊,买错了强奸你,快去!"
"哦......"继续挣扎在低血压的地狱边缘,穆少安昏昏沉沉站起身,端着饭盒往外走,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抓了饭票往口袋里塞的,忘了自己是怎么平安走出宿舍楼而没有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的,忘了靠在椅子背上睡觉留下的落枕的疼痛是如何要命的,他忘了去往食堂的一路上都遇见了谁,谁和他打了招呼,谁问他为什么看着好像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他全都忘了,他只记得,在刚才最后看到欧阳明健的侧脸时,看到了怎样的绯红,他只记得,在刚才最后听到欧阳明健的声音时,听到了怎样唠唠叨叨的低语。
那是欧阳明健独有的声音,那是为了掩饰尴尬或者羞涩时才会有的腔调。
"......真冷,靠,这暖气也不怎么管用啊,冻死我了......多罗罗,多罗罗,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
穆少安永远记得最后那一段来自小学低年级课文的句子,也永远记住了欧阳明健怕冷的弱点,还有他那明明怕冷,却总要为了耍酷而逞强,穿得薄薄的过冬的脾性。
还是那句话,有点可爱,有点可恨,有点可怜。
"茉莉花儿的?"刚喝了一大口茶水的家伙抬起头来,脑门被滚热的水蒸气熏出了细密的一层微汗。
"嗯......"点了点头,穆少安看着大敞着少一半领口的欧阳明健,"你不冷吗?"
"还成。"笑了笑,放下茶杯,欧阳明健搓了搓有点发僵的手掌。
"这屋暖气不怎么热......"叹了口气之后,穆少安尽力让语调平和,"头几天下雪的时候本来买了个电暖器,结果......突然坏了,我也忘了打保修电话......"
"我给你看看吧。"
"啊?"突如其来的建议让穆少安有点茫然。
"我修过电暖器。"欧阳明健站起身,拽了拽皱巴巴的外套下摆,"头两年我买过一个,坏了,是我自己修好的。"
"哦......啊,成,那麻烦你了......"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对方的意思,穆少安有点慌张的跟着站起来,指了指旁边的一扇侧门,"在后头这间屋里呢,那个......我这儿有点儿简单工具,改锥什么的......"
"成,看看再说。"继续着那种很让人眼眶发胀的,经久不变的笑,欧阳明健绕过办公桌,走向那扇门,走过穆少安身边,距离很近,近到可以嗅到彼此发梢残留的洗发水味道。
那只是一刹那的事,他们彼此并没有意识到,就在那一刹那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格外贪婪的,吸了一口那弥散的、属于对方的气息。
※※※z※※y※※c※※c※※※
~Story 6-伤痕~

从背后看人并非穆少安的一贯作风,但是他喜欢从背后看着欧阳明健。
从头发,到脖颈,到脊背,到腰间,到两腿,到脚踝。他甚至觉得自己几乎可以透过那家伙的冬装看到里面那个虽然高挑却略显细瘦的身体了。这种明显就是在意淫的行为无法停止,穆少安深陷其中,直到欧阳明健回过头冲他说了句:"给我个尖嘴儿钳子,有吗?"
"......我找找。"回答的时候还算镇定,但是颇尴尬,心跳的好像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般,穆少安压制住油然而生的轻微自我厌恶,转身在身后桌子上的小工具箱里翻了翻,找到对方想要的东西并递过去之后,他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毛病不大,好弄,就是一根儿线路有点儿问题,这就修好。"欧阳明健用穆少安能够听懂却有点没心思仔细听的话介绍电暖器的故障所在。
"是吗......"穆少安无意义的笑了笑,然后轻轻叹气,"其实哈,你上高中的时候就特手巧,我一直觉得......"
"哟,就我还手巧哪。"肩膀微微颤了两下,是笑所致,欧阳明健不知是在自谦还是自嘲,"我还一直以为我就是手碎,闲着就不成呢。"
那只刚放下了尖嘴儿钳子的右手抬起来,很随意的晃了一下,修长的指头划出无规则的弧线,然后,穆少安在看到他卷起的袖口里若隐若现的那一道亮白色时瞪大了眼。
"哎......"出了声儿才觉得这么直接问似乎略有不妥,但没了下文之后的沉默又让一直蹲在地上摆弄电暖器的欧阳明健最终疑惑的回过头来。
"怎么了?"
"没事儿......"穆少安笑了笑,最终还是克制不住问了句,"我看你腕子上,好像有道疤。"
"哦,嗐,这个啊。"迟愣了片刻之后,欧阳明健恍然的笑了一声,然后撩起袖口,把一道一拃多长的亮白色疤痕完全展露在对方面前。
穆少安心里一紧,好长的一道痕迹,几乎划过了前臂的一半还要多,这样的伤痕只可能是一种原因造成的:"......刀伤?"
"嗯。"简单到不像话的回答,让人有点沉不住气。
"怎么弄的。"穆少安还是追问了。
"嗐......"绝对是故作无所谓的腔调,欧阳明健看了看那道痕迹,然后用食指沿着刀疤的走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亮白色线条,"我退学之后的事儿了......你不知道。"
废话,穆少安心说,这他妈绝对是废话,不光你退学之后的事儿我不知道这一句是废话很令人搓火,最主要的是这孙子居然提起退学这个被穆少安压制了若干日日夜夜都没能压制下去的郁闷源头来。
要镇定,听他怎么说,他要不说我就追问,就拿他当犯人审了,虽然会心理失衡,但是我更想知道这些年他都干了什么了。嗯......显然没干什么好事儿,要不怎么会留了个这么炫目的刀疤呢。不过也许不是我想的那样儿吧,说不定他是让人误伤的,对对,这小子虽然浑,但是并不坏,总不至于主动挑起事端。就说高中的时候吧,每次动手打架,都是别人先招惹了他,他才......等等,他那是什么表情啊他,怎么好像有多苦大仇深一样,难不成这事儿特别不堪回首?靠,算了吧,他能有什么不堪回首的,他这类左边不要脸,右边二皮脸的屎人......
穆少安心里好像有一个连的人在他耳朵边儿上唠唠叨叨,他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种混乱的猜测与接连的推倒猜测,等待是最难熬的,然后,终于等到了欧阳明健开口,他在仅仅持续了一秒钟的解脱之后,感觉到一种五雷轰顶晴天霹雳的震动与打击。
那绝对是个刺激。
"我吧......嘿,我进过少管所你不知道吧。"欧阳明健给了他一个苦笑。
穆少安瘪词儿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个为什么,他只是靠在桌子边儿上愣着,听着,听欧阳明健蹲在电暖器旁边说着,念叨着。
高二的时候,欧阳明健退学,说好听了是退学,说难听一点儿就是他终于把自己的处分升级到了比留校察看还严重的地步,那能怎么办,劝退呗,学校历来都是很有办法对付这类无法无天的学生的,欧阳明健这种闹起来就能掀桌掀瓦掀顶棚的学生,远比那些总在小的溜儿的和校纪校规打擦边球的好整多了,临退学的时候政教处主任说过一句话,可以算是欧阳明健认为最精辟的一句了。"你说你,啊?你自己往枪口上撞,谁拦得住你?枪打出头鸟,你啊你,你这个头儿出的太邪乎了!"
欧阳明健没说什么,他有点解脱,有点困惑,解脱的,是以后终于可以离开学校这个让他郁闷到死的鬼地方,大步流星走到社会上去撒野了;困惑的,是为什么他在心里为了庆祝解放而大放礼花的同时,会有那么一种无法描述的悲哀呢。
他觉得自己好像《简·爱》里头某句台词所说的一样,"肋下的某一根弦被绷断了"。好吧,也许他这么个糙人不适合拽文,那么说句糙人的糙话吧,他"心里特不哋劲儿",他"百爪儿挠心",他"屁股底下坐着热煤球儿一样",他脑子里要炸营,要开锅,他要疯,他要死,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离开了学校,他自由了,没有家长的管束,没有校规的囚禁,他自由了,他就像一只傻了吧唧的柴家巧儿,扑楞楞从樊笼里挣脱出来,然后又突然觉得笼子里有它落下了的什么东西,回去找,太跌份,那就还是冲天飞吧,结果,翅膀刚扑闪了两下,顶着一头杂毛儿的脑袋瓜刚回过来,眼前一张专门粘家巧儿的大网就铺天盖地把它罗了进去。
他慌了,于是挣扎,于是反抗,于是被纠缠的越紧。
从笼里,到网中,就是一刹那的事。
退学之后的第三个月,欧阳明健这只不会来事儿的柴家巧儿,因为在一场战役一般的群殴里表现极其"出色",终于把自己头上这辈子都难以摘掉的"不良"二字,给彻彻底底的加固了。
"进去"的时候,他该悔恨自己的愚蠢,还是该庆幸自己的未成年?
"进去"之后,他该洗心革面从头再来,还是该破罐破摔自暴自弃?
也许真的该说他愚蠢,因为他选择了后者。
手臂上的伤疤,是打架造成的,同宿舍的所谓"老大"因为他"不听话",抄起削铅笔的竖刀就给了他一下子,这一下子成就了那个丝线般纤细而且绵长的痕迹,更成就了他之后愈演愈烈的惨痛经历。
身上的疤痕已经多到他自己也不想去数清或是记住的地步了,原本一年的管教期也加成了两年,欧阳明健成了人所共知的疯狗,红着眼睛冲包围过来的敌人们龇着牙,凄厉的嗥叫着,然后没头没脸的猛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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