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viburnum
  发于:2009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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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这人缺不缺啊......"他默默想着,淡淡笑着,然后哼了一声。
"......你丫哼谁呢?"旁边很快来了找茬的疑问。侧脸看时,那个校长致辞都敢迟到的家伙用典型的不良少年的眼光看着他。
"我哼校长呢。"穆少安很欣赏自己反应如此之快,表情如此之淡定,"他刚念错一个字儿。"
对方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之后用稍微软下来一点的口气问了句:"你们家挺称的吧,报到那天我瞧见一大奔送你来的。"
穆少安很惊讶,他没想到乱乱哄哄的报到过程中还会有这么个不良少年注意到他而且还记住了,惊讶之后他又哼了一声,。
"有钱也不是我的,管蛋用。"他说。
这是实话,他是个同龄人中难得的明白孩子,但这句实话显然让旁边的人比他刚才还惊讶。
"操,没享福的命啊你,要是我......"后头的话那家伙没说出来,恐怕是他也觉得这么说一个刚认识的人不太合适,但穆少安并不在乎。
他轻轻笑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低声这么说。
旁边的人半天没搭腔,但是用余光可以看到沉默之后有个点头的动作。穆少安脑子里稍稍空白了一下,然后侧过脸,瞧了瞧对方露着喉结和锁骨的衬衫领口。
"你领带呢?"他问。
"啊?"有点滑稽的迟愣,接着是一通浑身上下的翻找。终于从裤子兜儿里掏出来那条皱皱巴巴的布条来时,布条的主人咧着嘴开始傻笑,"忘一干净。"
"......系上啊。"那傻笑让他皱了皱眉头。
"我靠我不会成吗。"很痞气的语调,更为滑稽的表情,惹得穆少安更加皱紧了眉头。
"......就那么......嗯......就是......"先是比划了一下打领带的动作,却发现肯定不会被这家伙理解,又想把自己的领带解开给他示范一下,却也觉得欠妥,直到一只手伴着得寸进尺甚至还有些耍赖意味的表情把那条领带举到他眼前,穆少安才意识到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对于某路傻缺人,你给他解释还不如你抽他一顿,可你抽他一顿也未必能让他明白,所以如果你目前还磨不开面子骂他一句傻叉儿,也不打算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替他做这件事。
用最快速度抓过那根布条,一手立起布条主人的领子,然后在十几秒之内用很专业的动作打好现在看起来有点儿像条领带的东西,穆少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行啊......!"很是发自内心的感叹并且刮目相看着,对方一边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瞧着胸前那条他昨天尝试了无数回还是打得好像红领巾一般的领带,一边像是为了配合上半身的整齐般的开始努力把衬衣下摆塞进裤子里。
穆少安一直用说不上算不算余光的那部分视野看着这家伙,他看着他塞衬衣,看着他摸到还挂在裤腰上的标牌时尴尬的表情,看着他遮掩的傻笑,看着他掸掉裤子上的尘土,看着他发现了松散的鞋带之后慌忙弯腰系好,然后......他在他站起来松了口气后开口问。
"你是叫欧阳明健,对吧?"
他终于记起来这家伙的名字了。
报到那天有个个儿挺高,人挺瘦,头发有点自来卷的男生在他前面相隔几个人的地方签到,他稍稍留意了一下,等到轮到他签到的时候,在自己这一栏前面的某个格子里,有个用明明很稚嫩却还在耍帅的连笔字写的名字:
欧阳明健。
四个字的姓名原本就是稀罕物,而现在这个比自己名字还让穆少安觉得稀罕的人就在自己旁边站着,这真是......
真是太稀罕了。
那一刻,穆少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开始离奇了,他,这个大富之家的子弟,这个显然就是含着二十四K金的金汤匙出生的孩子,这个早熟的,淡定的,淡定之中还略微有点无厘头的十五岁半的少年,突然有种他一直认为女人脑子里才有的第六感。
有故事要发生了。
"对对,是我,哎,你怎么记得我叫什么的?报到那天咱俩好像没挨着坐吧?"唠唠叨叨的提问方式打乱了穆少安的思路,他撇了撇嘴,继而看了一眼对方的耳鼓位置。
"你那天好像戴了个耳钉吧?"他看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的欧阳明健,心里有了底,"这么显眼,换个人一样记得住。"
没有说什么,只有傻笑和唠唠叨叨的算是抱怨。
"别提了,真他妈点儿背,就因为这个,报到当天就让政教处那老师说了我一顿,这刚才我就是稍微晚了那么一会儿,又让班主任给叫走训了半天,靠,这学是没法儿上了......"
没法儿上就甭上了。
不光是上学,日子也一样,没法儿过就甭过了。
不光是日子,人命也一样,没法儿活就甭活了。
可是,人不能糟践自己的命,这是肯定的,一直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穆少安一直最看不得吊儿郎当的人,也最听不得有人抱怨什么钱难挣屎难吃之类的话,但他一直没明确表达这个观点,他知道,一旦他说了,肯定会有一帮人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生在福中不知福,骂他站着说话不腰疼,骂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骂他"钱都让你爹挣走了我们可不挣不着吗"之类的话。
他也想过,如果有这种情况发生,他可能会拿"有本事你们也挣啊,有本事你们也跟我爸似的白手起家一步一步熬成大款啊,自己没本事就别怪钱都跟着有本事的人走!"这样的言辞来反击,可是......他在转念的时候还是决定算了,人心似铁非似铁,恶语伤人的事儿,他不打算干,他干不出来。
但是,他终究还是不能忍受看到别人自甘堕落,他知道自己其实也挺堕落的,尤其是在人生定向的问题上,可他从不抱怨,他没打算在这所普通高中里就真的当个普通水准的学生吃饱了混天黑,更何况从某种角度而言,其实他把自己扔进普通高中的行为与其说是堕落更不如说是明志,他是为了让家里人知道自己不乐意任人驱使或是安排,所以,略微有那么点自恋和大问题上一贯正经严肃的穆少安,在欧阳明健抱怨个没完的那一刻,是真的心里受不得了。
他有时候也很奇怪,自己究竟是怎么克服了一次次想要干脆宰了这个没出息的混帐玩意儿的冲动而最终没有动手的呢?太奇怪了,按说这么个给社会治安带来很大隐患的小痞子应该早就成为他蔑视并且敬而远之的对象啊,可他愣是在他们相处的这两年中一直没能顺利劝告自己戒掉欧阳明健,并且颇有种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后还一心想要拯救他一把的崇高念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穆少安曾经在欧阳明健突然从他眼前消失掉的那个闷热到令人狂躁的夏天彻夜辗转思考着这个问题,那是高二的暑假,那年,他十七岁。
雨季,没错,十七岁绝对是他娘的雨季,因为欧阳明健的不辞而别在闷热的夏天狂躁了将近两个月之后的穆少安,终于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郁郁寡欢,什么叫百爪儿挠心,什么叫烦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然后,秋风送爽却不能把欧阳明健给送回来的季节来到时,穆少安又做了个几个月后令他的父母亲友崩溃的决定。
他要考警院,他要当个片儿警。
他不想当律师,不想当历史学家,不想人模狗样儿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新走向自己本来应该分外光辉灿烂的未来,他想报复,是报复他自己,报复他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执着,与愤恨。
于是,故事回到这一章的开头,高考时以六百三十分的魔鬼成绩考到警院,在那些比他分数低一两百分儿的人群中鹤立鸡群了整个大学时代的穆少安,默默的毕业了,默默的到了这个淹没在大片平房中,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小胡同里的,小小的派出所。
他的身份是片儿警,一个家里称两辆大奔,一辆雷克萨斯的片儿警,一个老爸翻手云覆手雨有钱到冒泡儿的片儿警,一个头顶着这个城市里最默默无闻的钻石王老五身份的片儿警。
他真的足够默默无闻,家里的事儿他不跟任何人提,他不许司机像当年送他去高中报到时那样再试图每天接送他上下班,他把自己给藏起来了,也把自己的某种伤痕,某种哀愁给藏起来了,只是他藏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在伤痕消失之前,就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的,猝然的揭开了层层包裹的绷带。
时隔十三年。
十三年呐......穆少安,你是怎么容忍自己平凡了十三年的呢?暂放下这个不说,你是怎么容忍自己在十三年中从来不曾遗忘,在十三年后惊觉这种情感最精确的定义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悔恨交加的呢?
你又是用怎样的定力,沉默的坐在办公桌后头,用大檐帽下面那极力表现出冷漠却总也遮不住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让你咬牙切齿想要一枪打死他图个清静的男人的呢?
可能在彼此目光交错的瞬间,你就已经知道,什么叫天叫人死人难逃了吧。
那么,命这个东西,到底是由你,还是由天呢?
"......我老了哈。"戴着手铐,像学生时代那般每每招惹了穆少安就会抬起手来抓头发的欧阳明健在感觉到手铐的阻力时动作僵硬了一下,然后,只剩了苦笑的感叹。
"......没那么老。"穆少安觉得眼眶发胀。
"......没想到吧......"又是一句不知是感叹还是疑问的话。
"嗯,其实......"他欲言又止了。
其实什么?其实想到了?放屁。他没想到会这样重逢!对,没错,他是曾经自暴自弃的想过欧阳明健这个名字,最好已经是死刑档案里勾掉了的才好呢,那他就清静了,这世界就清静了,死刑万岁!
可是......天什么时候遂过人的愿哪,他们又重逢了,欧阳明健还是那个欧阳明健,只是,已不再是当初十六七岁的少年。
在而立的门槛,两个分别了十三年的男人真的已经都成了男人了,再次四目相对时,穆少安只觉得心里被紧紧攥了一把,有口滚烫的血涌到喉咙,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吐不出来......
※※※z※※y※※c※※c※※※
~story 3-半大小子们~

前头说过了,欧阳明健考上的是一所普通的寄宿的高中,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自由了,是那种一下子摸不到边际的自由,坏处,恐怕就是他在获得了自由之后,开始向正经人们所谓的"堕落"大踏步的迈进了。
但是在那之前,他还要先和穆少安熟悉起来。
提着简单的行李上到宿舍楼二层,在楼道的尽头找到了自己的宿舍,开门进屋,面前是一番很令他不爽的景象。
那应该说是一屋子的好孩子吧。欧阳明健这么琢磨,瓶子底儿眼镜,没有奇装异服,头发服服帖帖盖在脑袋上,屋子里虽说还不够整洁,但是也绝对没有他家里的狗窝那么脏乱差。
"这屋......"他想尽量表现出一点和善来,但是抬起一边眉毛说第一句话的习惯却还是给了别人不那么和善的印象,"这屋是高一一班的四宿舍吧?"
好孩子们从忙碌的收拾中站起来看着他,然后有胆大些的点了点头,说了句是。
好极了,欧阳明健想,太好了,现在等待他的将是漫漫长夜了,和一群大概连自慰都没慰过的纯洁孩子们在一块儿,他不死等什么呢?
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一甩手把行李扔到唯一的那张空床上。
并不急着收拾东西,他是只要有张凉席儿铺在地上就可以安然大睡的人,或者说,只要没有人半夜把他连席子一块儿卷起来埋了,他就会一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于是,无聊的看着其他几位舍友认真铺平被单的动作看了三五分钟之后,他决定出去溜达溜达了。
摸了摸牛仔裤屁股兜儿里的烟盒,欧阳明健起身往外走,然后,拉开门的一刹那,他看见了正从斜对门宿舍里走出来的穆少安。
"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半掩上的房门里面的内容,原本想要打个招呼,却成了强烈的怀疑与好奇,"......你一人一屋啊?"
对面那间屋子从狭窄的缝隙里看上去似乎空得很,而当穆少安下意识的在点头同时打开了屋门时,欧阳明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这学校......还有单人宿舍?"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家伙走进屋子,看着那张唯一的床,以及整理好了的床单和没整理好的行李,"哦对,是不是只要交钱多,就能给你单开一个?"
"不是......"耸肩的同时摇了一下头,穆少安面无表情的陈述事实,"宿舍安排是按分数的,年级前三名......住单人宿舍。"
欧阳明健愣了那么一下子。
年级前三名?谁呀?我靠不会吧?!这个公子哥儿?他?他是年级前三名里头的?!不,不对,他根本就是年级第一啊!也就是说,住在一号宿舍的他就是那种传说中的优等生了?!
"靠,小瞧你了,你成啊!"站没站相的靠在门框上,他夸张的感叹。
"不至于。"终于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穆少安双手插进裤子口袋,"你也挺强的,跟我名次差不了多少。"
"啊?"
"你不是四号嘛。"穆少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心里计算着分数差,"从四号宿舍开始是一屋四个人,就算每人之间相差五分,你也比我低不了太多,再说,这学校那么多个班,一个宿舍里的人不可能相差那么多分。"
欧阳明健没说话,他那种根深蒂固的好胜不好强的脾性让他在一瞬间颇有种被肯定了的飘飘欲仙,"嗐"了一声之后,他抬手抓了抓头发。
"那什么......"穆少安开了口,"吃饭去吗?快到点儿了。"
"啊?是吗?我没戴表。"下意识的抬起空手腕看了看又放下,然后是一声傻笑,他离开一直靠着的门框,两手插在裤子兜儿里耸了耸肩膀,"你先去吧,我找地儿抽根儿烟去先。"
"......"那表情说不上是惊讶,应该说穆少安可以认可这一点,欧阳明健这样的人,会抽烟应该说是十分正常的,反倒是如果他烟酒不沾更让人觉得奇怪,于是,点了点头之后,穆少安锁上门,在欧阳明健后面朝楼梯口走去。
那天是他们开始走向更加熟悉的开端,走在楼道里的穆少安那时曾看着前面那个瘦高的晃里晃荡的背影无奈的笑,这个自己进入高中生涯之后第一个认识的人让他兴趣非比寻常,有着优秀成绩的不良少年?这绝对在穆少安的认知范围之外。
那天,也是欧阳明健开始赖在穆少安宿舍不走的开端,从当天晚上开始,这个一向自来熟的,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家伙就开始了对这个升入高中之后第一个和自己搭上话的有钱人家少爷的"骚扰",首先,就是勾引他学坏。
"男人不抽烟,白来世上颠。"欧阳明健边说边从那条穿了一个礼拜没洗的牛仔裤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然后只是轻轻一弹,一截纯白色的过滤嘴就跳了出来,"尝尝~?"
"你抽挺长时间的了吧。"不易察觉的迟疑过后,穆少安抽出那只似乎是专门为他准备好的香烟。
"没两年。"无所谓的回答着问题,又把烟盒收起来之后,欧阳明健掏出一次性打火机,凑到被穆少安放在唇间的香烟末梢,"吸口气儿。"
穆少安很配合,于是在那支质量不怎么样的尼古丁聚集物伴随着极细微的燃烧声闪出红色的火星之后,这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终于又和对面这个不良少年走近了一步。欧阳明健对他最影响深远的生理变化有两点,第一点就是对于香烟的需求,从最初的无所谓抽不抽,到后来的非抽不可经历了并不算长久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欧阳明健始终在他左右。另一个生理上的影响,是在后来,在欧阳明健不在他左右了之后,穆少安才猛然惊觉自己被那家伙埋下了一条拔不出去的引线,这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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