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田终
  发于:2009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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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霖端着盘子找到海树,走过来把东西放下。在海树推铜板给他的当儿,他毫无前奏就开口了。
「海树,对不起。」
开始了是吗?海树嘲讽的笑在心底,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
「叫我哥哥,那女人连这种礼貌都没教你吗?也难怪啦!我想那种女人会给自己的工具饲料就很了不起了,不该太奢望什么家庭教育。」海树的声音降到冰点以下,面无表情的打开红茶杯盖。「我没兴趣跟你攀亲带故,但谈话对象不具有该有的教养和常识让我不太舒服。你不懂对年长者应有的礼貌我们就别谈了。」
看来这波攻击奏效了,健康古铜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吸管插半天插不到正确的洞。看那表情显然是很难接下去开口。
「......真的很对不起。」
赵霖勉强吐出来的话没得到善意回应,喝下的热红茶也没替海树的语气加温,做哥哥的人优雅放下杯子冷静的开口。
「请问你是在为什么事情道歉?为你没家教?为你打扰到我和我的朋友共进晚餐?还是为了你不小心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拜托别这样,海树。」 那声音在颤抖。
真没学习力啊!海树心里这样笑,完全无视于对方苦恼忍气的表情继续玩。对,他在玩,这个游戏有趣极了。他赵海树上次被耍得团团转,这此怎么能不连本带利讨回来?曾千方百计想杀的小杂种就坐在对面哪!
「我说过了,你再这样叫一次就谈判破裂。」
「我......」
「什么?」
掌握谈话时机是种非常重要的技巧,同一句话差0.1秒说效果就会差很多,例如说这句「什么」又让对手接不下去了。
「你根本不想听我说对吧?」赵霖苦笑。
「对,我只是不想要阿机扁你。」
沉默,很长的沉默,海树百般无聊的开始欣赏路人,毫不客气回瞪那些好奇的眼光。干嘛?人家教训庶子干你们什么事?
「好吧!我只是想跟你说,很对不起骗了你。」
没创意没新鲜感。海树斜瞟一眼,给他四十五分,死当。
「没有比较有程度的内容了?」无聊,这招闷极了。哪有人骗了人还道歉?
「我以为这样你会比较不难过......」
「喔,知道了。你讲完没我可以走了吗?」因为很无聊。
「其实我真的到那天才知道的。」
「知道什么?」用力喝完凉掉的茶,准备走人。
「海树!我之前不知道是兄弟!」
不急着走了,小子一脸慌乱的这招还有点吸引力,海树开始想听他扯。
「怎么?还没玩够?一次不过瘾要玩两次?」冷冷的双手抱胸,看他怎么扯。「小鬼,所有格要记得加,你说的话不合文法。」
「我以为谈判要破裂了。」苦笑,还加上搔头。
这提醒了海树刚才他给过警告,这小子不要命叫他名字三次了还提醒他。所以海树站起来准备实行自己的宣言。
「拜托别走。」
海树不耐烦的看着那人今天第二次抓住自己,这次是手掌,而且甩不开。
「放手。」
「拜托坐下好吗?大家都在看。」
的确旁边的情侣甲乙丙丁都在看这里窃窃私语了,再加上无法挣脱那只练篮球的手,海树只好坐下。反正他也有点想听这人要怎么鬼扯。
「听我讲完再走。」为什么这句虽然是命令句,听起来却像苦苦哀求?
海树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来,是阿机。
「好了吗?我娘在催了。」阿机说。
「还没,可能还要一下。你先回去吧!不然你妈又要抓狂了。」
「不好吧?」
「抱歉,帮我说一声我有事不去了。」
「怎么了?不用我帮忙?」
「不用啦!」
「真的?」
「真的。」
阿机沉默着,海树彷佛看到电话的那一端阿机死皱着眉头。
「我等你,跟我娘讲一声就是了。」
「你想惹她生气吗?她难得有空煮饭喔!」海树笑了,他知道廖妈妈的怒气可不是盖的。
阿机又沉默了,最后终于放弃。
「那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好。」
挂掉电话,海树很不开心的发现桌对面的家伙还是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24
「请你放开我。」
赵霖没有放开,两人就这样隔桌对坐,一只手被另一只手钳住无奈的动弹不得。海树发现抓住他的手心一直冒汗,而且传来的心跳好快指尖却很冰凉。
抓人的人在紧张,毫无疑问的是这样。海树疑问了,以他的知识判断说谎者不会用这种生理反应说谎。
「不。我不想放开你,也不想让你回到廖宏机身边。」阿霖慢慢的说。「看到你在他旁边几乎让我发狂。我曾经想过与其让你为了乱伦痛苦,还不如让你恨我,但可惜我没那毅力。这一个月来我想了很多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最后决定,我必须让你知道事实。很抱歉我这么久才想通这件事,请原谅我平常就是个不用脑的笨蛋。」
低着的脸终于抬起来对上海树冷漠的目光,那不相信的目光。
「海树,我爱你,我现在依旧爱你如同从前对你说爱你的每一刻。」阿霖的眼神正直而勇敢。「对不起我那天不该骗你相信你推测的事实,对不起我不该说谎让你受伤那么深。但请相信我,除了那个傍晚的话外我对你说过的句句属实,我们的相遇是巧合,而且我真的爱你。」
海树本来想说出「我看不出来」之类的刺耳话,却脱口而出另一句。
「我凭什么相信你?」
可以感觉出来紧握的手更用力了,握到海树的右掌发涨疼痛,不禁怀疑阿霖是否打算把他的手掌捏碎。
「那天......跟你去你家的那天我真的吓到了,我从没听说父亲另外有孩子......」看到海树的眼神急忙改口。「不......我是说我从没想过自己家里是这种状况,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你跟我竟然有血缘关系。」
听的人没反应,所以说的人继续说。
「改名是我小时候的事,可是父亲一直执意叫我海群。你从没跟我提起过那个名字,不然我就会察觉......啊,离题。我想说的是,那天我真的被吓到了,一瞬间我只想到要怎么保护你。我想到如果你爱上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定会发疯,因为你说过你恨那个孩子。你太纯粹了,不可能接受自己同时爱一个人又痛恨一个人,这个意外绝对会毁了你,所以我......」
「只能让我恨你?」海树平板的接下去。真好笑。听起来很合理不是?
「对......」阿霖还是笑,苦涩的笑。「因为我很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当然还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察觉你对我的误会,因为火大你不相信我才说出那种气话。不过想想那样才对,如果可以,还真希望你就这样一直误会、恨我一辈子,被你杀了也无所谓。毕竟对你来说是我的存在毁了你的家庭,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重视家庭,但我却破坏了最想替你守护、跟你一起分享的东西。」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然后再被骗一次?
「不敢妄想那样,要不要相信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把我想说的说出来而已,你要恨我我接受,但请用正确的理由恨我。抱歉我没有毅力一直守着秘密被你误会,我没有毅力祝福你和廖宏机。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海树坚持。
「你知道你用什么眼神在看他吗?」阿霖似乎有些生气。
「我高兴用什么眼神看谁是我的事。」
「是吗......」阿霖皱了一下眉头,决定不要让话题变的更火爆。「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
「所以,你跟我讲这些,希望我给你什么反应?」海树冷冷的说。
「我也不知道。」阿霖苦笑。「只是我觉得必须把事实告诉你。」
「你给我你的事实,希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什么都不要,我不敢要你相信、更不敢要你爱我。可是,海树,」阿霖缓口气。「爱人不是要从那个人身上得到什么,真正的爱就只是爱而已。因为我爱你所以没办法对你说谎,即使我觉得谎话会让你好过。」
说谎......海树印象中他的情人从来不对他说谎,他的情人一直是正直到有点笨的大男孩,充满了阳光和朝气。是他那个情人用光明把他从阴暗的深渊中带出来,接触到书本和家庭以外的世界。
可是那个人欺骗了他、背叛了他。
那个人所有的诚实和光耀都是假的。
真的......是假的吗?
「你真的确定他一直都知道,处心积虑在骗你吗?我实在看不出来。」这是阿机那天晚上说过的话。
如果是为了骗人,需要帮他做这么多吗?如果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事前需要那么紧张需那么尴尬吗?那些反应,人真的装得出来吗?
有什么在脑里嗡嗡作响,海树觉得胸口闷闷的,很不舒服。应该是思考偏离主题造成的不适吧?
「我们没办法控制自己如何来到世界上,但至少要不要爱一个人可以自己决定。」阿霖坚定的说。
「我们都是这出悲剧的牺牲者,别再互相伤害了好吗?」阿霖看海树没有接下去反驳,只好自己讲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说了是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回应。这一个月我想了很多,除了不愿被冤枉不愿对你放手之外,我更不愿意被前人的错误拖累。这段感情你没有错,我也没有。」
「错的是那个男人。」海树喃喃接口。
「嗯。」阿霖不太习惯那样称呼自己的父亲,但海树的确说出了事实。
「既然没有错,就没有理由不能再继续下去。我后来终于想通了,海树,我不是因为你是什么人才爱上你,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所以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不能影响我对你的感情,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就算抛弃一切也无所谓。我只想为了你、为了自己而活。而海树,你也可以。」
「我不是要你重新回到我身边,反正我早就说过,对我而言爱一个人跟他爱不爱我没有关系。只是我要告诉你我会继续爱着你,而且不希望你还在这出悲剧中自怨自艾。你该放自己自由了,海树。你一直活在那些阴影下,拜托你想想自己,你应该为自己活着啊!这是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事情。你可以恨我,但是要为了你自已恨我,不是为了你妈或你爸。不爱我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用自责曾经爱上我,因为你没有错!」
这段话的后半部海树已经听不太清楚,耳鸣好大声,而整个胸膛像是被铁轮箍住了似的,心跳很急促也很困难。朦胧间他想起青蛙王子那个忠心的男仆,因为王子变成青蛙太伤心只好在胸口装上铁轮,防止心脏炸开。
「海......海树?」
阿霖惊慌失措的低叫把海树从恍惚中拉回来,他莫名其妙看着阿霖递来餐巾纸,伸手接过。
「你别这样好吗?」阿霖看他拿了纸没反应,只好无奈的拿起另一张替他擦脸,还小心避开眼镜。「我不是说出来要你难过的。如果你很讨厌我可以走掉没关系,别哭了,好吗?」
哭?原来自己是在哭啊?海树透过水雾看着阿霖。这个人是他的弟弟、他的仇人,这个人刚说出了他最想听的那句话。
那句话,连阿机都没说过。
「......再说一次。」
「什么?」阿霖停止替他擦泪的动作,愕然。
「再说一次那不是我的错......」声音哑哑的,脸上水流感又增加。而看阿霖手忙脚乱换纸再擦的样子,应该是自己泪流的更凶了吧?「告诉我我有资格爱你......再说一次,我可以为自己而活......」
阿霖想了很久才意识到这句话代表什么,激动的隔桌抱住海树,久久才说出那句话。
「你应该为自己而活,我也求你为自己而活。」
胸前的铁环崩裂了,因为它们不再有必要。如果你敢相信,咒语就会解除。
「你没有错,海树,你自由了。」
咒语解除,王子自由了。不再被长子沉重的责任压迫,不再有家族传宗接代的使命,不再担忧旁人的眼光。终于......他可以不再忍受那两个女人的战争魔咒。长久以来他一直等待有人将他从家人和自己给的束缚中解放,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讲「你可以不要为别人而活」。
旁边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海树并没有因为它们中止拥抱或不好意思的抬头。管他呢!对于别人他已经操心太久了,而此刻只要在这人怀中,一切都不再像以往那么重要。从现在开始,人要为自己而活。
25
海树做了一个梦,梦到某次全家出游的场合父亲带来那个女人的孩子。他不敢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在外婆和阿姨的面前!在岳母的面前炫耀自己和别的女人生的小孩这是什么意思?父亲是想逼他们接受那孩子吗?海树的大舅十多年前离婚后,到大陆发展再娶了个大陆新娘,生了个小儿子。全家人一开始没有人赞成这桩婚姻没有人喜欢那个新舅妈,但大舅一意孤行。最后整家只好妥协在亲情下,勉强接受那个个性乖僻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因为他和他们的血缘关系无法抹灭。
海树死瞪着那孩子,那孩子长得和大舅那小儿子一模一样,六岁小男生的眼珠在胖脸上咕溜溜转,看着这陌生的大哥哥。在海树眼中这孩子好讨厌,可是父亲看着海树满脸期待。
你在期待什么?父亲?海树在心中大喊。你期待我上前去摸摸他的头,跟他玩给他糖吃吗?海树知道父亲在期待什么,因为他是全家第一个接受那小表弟的人。因为当时海树觉得孩子没有错,而且只要是舅舅的孩子就是他的表弟,舅舅的妻子就是舅妈。所以海树无顾大舅两个女儿百味杂陈的脸色和小表弟玩起来,事后跟两个表姊说;没有办法切除关系就试着接受他,让他变成你们这边的人。
可是情况不一样啊!那个新舅妈的存在不代表背叛,即使心情上全家依旧把两个表姊的母亲当作大嫂,名份上新舅妈就是新的大嫂。而父亲的另一个女人和母亲同时存在,那个孩子代表欺骗,更无法接受的是父亲为了这小杂种和母亲离婚!
那孩子从父亲的休旅车前座探出头来笑着,海树走上前,他知道他想做什么。他的心剧烈扰动着,父亲在看着,他想要把那个孩子......
海树在床上醒过来,失去冷气的房间让他一身大汗。即使这么热他依旧怀中抱着被子,那是多年无法改变的习惯了。他躺在原处保持醒过来的姿势,让狂跳的心恢复正常速度。背上湿湿黏黏的,好难过。
把被子踢开好让自己摊平,大字型躺在床上喘气。因为血压低,海树从醒来到清醒一直需要很多时间,而大部分没有闹钟的情况下他都会继续睡回去。不过这次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他发现踢开被子后自己身上一丝不挂!
皮肤直接接触到空气的感觉让海树一愣,随即扯过旁边的被子蔽体,在皮肤包裹布料的情况下寻求安全感。他不是习惯裸睡的人,很早就发现夏天不穿衣服睡觉反而会更热,可是他竟然这样醒来!
发生什么事了?海树自问。他还没完全脱离梦中印象,可是昨天的记忆是还在的。昨晚睡前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记得很清楚。他也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那个梦,睡前是有个人跟他一起躺在床上的,而且密闭空间中隐约有股腥臭,接触到身体的某部分床单上有黏黏的感觉,清楚的提醒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干。」海树看着天花板,心里骂。啊!他又破戒骂了这个字。
旁边没有人,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张单人床并没有大到能让两个人睡不互相接触,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而他也很清楚的知道另一件事:昨晚发生的不是梦,那人走了。
所以,他又上当了一次。海树在心里嘲笑自己:怎么会那么笨啊?上了一次当还不够,还有第二次?那个人本来就是故意出现来折磨自己的,他明明知道,却被那花言巧语说动给了第二次机会。他怎么会笨到去相信那种承诺?他怎么会笨到许下那种承诺?阿机是对的,他为什么笨到不相信阿机呢?就连他的直觉也告诉他不要相信那小杂种啊!他心底一直有不相信一切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他笨到不去听?现在他能怪得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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