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脸换了衣服,跑去楼下的商务中心上网收了小师姐发来的邮件,看到扫描过来的起诉状副本时,大脑好一会都是空白的。回过神来,我用手撑住额头,苦笑了下,"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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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後,安排了学生上火车返校,交待队长一路上要注意安全和大家的饮食,我看著原本应该把我一起带回去的列车渐渐远去。
上海回去我原来的学校,公路交通很方便。提起行李往汽车站走,边走边拨陈述的电话。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的电话一直接不通。
发了个短信回去,告诉他我得过了这个周末才能回去。好在,那边的课已经结束了,只等著考试就好。
坐在车上,我打电话给晓秋。他的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闷闷的一声,"喂!"
"晓秋,是我。晚上见个面吧!"我尽量平静地开口。
"好!"他还是回了我一个字,然後就挂断了电话。
我看了看手机,无奈地笑了下。眼下这个情形,怎麽好像是我得罪了他,而且还得罪得不轻的样子呢。拿著电话,我犹豫了下,决定还是先不打电话给小师姐和王爷。
不是因为丢脸或者没脸对著他们。面子这个东西,在他们面前,我一早就把幻想丢弃了。只是,直觉的,晓秋似乎上次被小师姐教训了一通之後大为不满。
他,我还是了解的,毕竟曾经投入几乎全部的心力在他身上。小师姐或者我导师出面,让他觉得我一来是躲避他,二来是威胁他。
而晓秋的骄傲和自负,以及小师姐说的几分自恋,他是难以容忍我这样对他的。
其实除了晓秋的性子,还有一个原因。这旧情人翻脸甚至要拔出武器来对决的场面,我也不想他们看到。毕竟,不是什麽值得夸耀的事情麽。也是我一点虚荣和私心吧。
路上,收到陈述的电话。我不想他担心,只是说这里有点事情。陈述沈默了一会儿,笑著说,"那你早点回来!"
到了学校之後,打电话给晓秋,约定等下在哪里见面,他还是那样沈闷的声音,说在我住的酒店咖啡厅就好。
约好8点,在咖啡厅等了快要9点,晓秋还不见踪影。我打电话过去,心里其实有一点怒气。
"今晚去不了,明天......咳咳咳咳"晓秋的话没完,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而後电话被挂断。
"晓秋,开门!"我在犹豫了又犹豫之下,还是跑到他家来了。门铃摁了好几次都没人应,我边拍门,边喊他。
里头一阵踢踏的声音,而後门打开。
看到晓秋的样子时,我不禁愣了一下。
他看到是我,先是极为艰难地笑了一下,而後捂住胸口慢慢蹲了下去。一阵让人听了都不忍的咳嗽,让他似乎连站立都很难。
蹲在他身边,我一手抱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去抬他的头。他脸上一片潮红,触手处热得吓人。把他扶到沙发上,我先抱了一床毯子盖在他身上,而後去书柜找他的医疗本。果然,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
把医疗卡,衣服放在一个包里头。我拿了衣服给他换上,准备去医院。
"呵呵......"他又咳,喘息了下,"我如果死了,不正遂了你的意!"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我很想揍他一通。他病成这个样子,居然还不去医院,简直是......
"阿齐,我第一次听到你骂人!"他一边抬起胳膊让我替他换衣服,一边冲我笑。
"想听,以後多得是机会。"我咬牙,压抑住踢他的冲动。他现在战斗力几乎为零,我揍人的话真的胜算百分百。
晓秋愣了下,"真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朝他脑门拍了一下,声音响亮,我很满意。"假的!"
去了市一院,挂了急诊,大夫说急性肺炎。再拖,生命都有危险。
我听了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不会吧!"
那医生回头笑了下,"喝水都能呛死人,烧到快40°,你说会不会死人!"
......这话,说不会不行,说会也不行。为什麽我碰到的人,总是能一句话就噎住我!
不过,我後来真正见识到这医生的口才时,我才发觉他对我算是非常非常客气了。
晓秋躺在床上脆弱的样子,我如果说自己看了心里丝毫没有感觉的话,那绝对是自欺欺人。不过,我知道,他於我再怎样也不会比得过陈述了。
拿著毛巾替他擦不断冒出的汗,晓秋在梦中似乎也难得安稳。眉头不时地会皱,口中有时候会喃喃出声。声音低低的,有些痛苦,有些生气,还有些委屈的样子。
我笑了笑,这样的晓秋倒是我不曾见过的。不过,倒是比他以前那样来得真实多了。总觉得,他以前那麽在意谈吐、外表、举止、礼仪,那种时刻生活在规矩线内的样子,看过去是得体合宜,却透出几分假模假式来。
晓秋的生活,什麽都是规划好的。读书、工作都是按部就班。我和他的恋爱,算是稍微出圈了一点吧。但後来,他也把那次恋爱纳入了规划。和我谈恋爱谈多久,几时要去找一个可以结婚的对象,结婚後要立刻生子,都是按照他的计划来的。
只是,这一次,他离婚,我却没有答应他回来。他离婚後,才被告知其实他的孩子已经在他妻子,哦,现在应该叫前妻的肚子里头了。
小师姐把这些在EMAIL里头通通告诉了我,说好让我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知道什麽时候,我趴在他床边睡了过去。忽然间,身体提醒我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晓秋一双幽深的眼睛盯著我。暗夜中,似乎都能看到他眼光的波动。
我立刻抬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晓秋没有动,只是盯著我看。
"为什麽去找我,为什麽要送我来医院?"他终於开口。似乎太久没有讲话,又或者高烧让他扁桃体发言,嗓音哑哑的,透出几分孩子气来。
我看了看他,"高烧把脑袋烧坏了不成?"
晓秋这几天很奇怪,奇怪得有点像这台风天。
他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盯著我看,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又把视线转到其他地方。像是个想要讲话,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小孩子。
有好几次,我从外面进来时,他明明还在打电话打到一半,却急急地把电话收了线。我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想著一定要问他。这个人,不想说的话,我怎麽问他都不会说。
倒是那个医生,每每让晓秋恨不得长了两张嘴去对付他。晓秋说不过他,偏偏又铁了心地和他斗嘴。於是,那医生来巡房的时候,便成了我每日里最快乐的娱乐时间。我看著晓秋,斗嘴时,他像个羽毛怒张的小公鸡一样;在那个医生走的时候,他则耷拉著头,仿若全身都收拢成了一团。我看了他这模样,实在是忍不住感叹,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啊。
不过,这麽斗斗嘴,晓秋的眉头和这天色一样,越来越开了。不再像我刚见到他的时候,郁结成了一团。
拿起手机来,我拨通了陈述的电话。听完了里头传来的那阵音乐,电话还是没有接通。我合上电话,长长呼出一口气,在监考麽?这几天的联系,都是他打来电话,或者短信往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身後传来晓秋的声音,"你相信你自己,相信陈述麽?"
我回头,不解地看著晓秋,他怎麽知道是陈述?我还没有开口,他又重复了一次,"你相信他麽?"
念头一转,我走过去他床边,"你......这话什麽意思?"我其实原本想问他对陈述做了什麽,只是这空口无凭乱盖帽子的话说了出去,只怕话没有问出来,倒让他觉得我侮辱了他就麻烦了。可是,心头却有些不安。
"阿齐,当初我说要结婚的时候,都不见你这麽慌过。"他看著我,神色意味复杂。
这话说的......
你当初要结婚的时候,我可是目睹了你从普遍撒网到重点捞鱼的全过程。一年多下来,一点一点的痛累积,我到了最後都能去做你的伴郎了,我还能怎麽慌。不过,这些旧账,算也算不清,不如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
缓过神来,想想晓秋的问题。对於陈述,我相信他麽?
"虽然不至於全然的相信,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我看了看点滴瓶,调整了下滴的速度。做好这些事情,我拿起手机再度去拨陈述的电话。
"你别打了,打也......"晓秋忽然住口,而後躺了下去。另一手手臂抬起来,遮住了眼睛。
?
我走过去,拉开他的手,"晓秋,陈述怎麽了?"
晓秋手往枕头下摸,摆弄了一阵,而後把他的手机交给我,"收件箱,你自己看。"
我不解地看著他,而後看了看他递给我的手机,查看彩信下的收件箱。图片并不是很清晰,但足以让我看清楚怎麽回事了。
陈述和那时候那个来找他的男孩子,叫什麽名字来著,什麽什麽羽,哦肖翼,在一起。大街上勾肩搭背,酒吧里眉目传情,而後是一个色调暧昧的房间,两具衣衫不整,不不不,我太善良了,分明是近乎真理程度暴露的身体纠缠在一起......
我暗暗吸气,这这......摆明了是奸情啊奸情!
我想杀人!
呆愣愣地看著那些照片,呼吸越来越重的时候,自己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没有好气地接通电话,"谁!"
那边先愣了一下,而後阴森森地笑开,"想造反了?"
晨彦?连忙换脸,"嘿嘿,小师姐,对不起啊!"
"我这里收到一封信,关系到你这次被起诉的关键证据,不知道谁寄来的。我已经和对方律师联系过了,基本上可以和解。"
"还匿名?"我被起诉,诉因是侵犯人家的知识产权。一个国外教授的文章,我未经授权翻译并公开发表。
而那文章,其实是去年我和晓秋分手之前,他拿来我替他翻译的。他是拿到了授权,署名理所当然。可是期刊上的译者署名,却是我。好吧,实际上的确是我译的,可如果署了我的名话,的的确确是侵权。
小师姐说,"看来是傻人有傻福。"
我嘿嘿笑了笑。不过,小师姐接下来的话让我想哭。 "沈齐,你刚刚的表现可谓神勇有加,总算有长进了,可喜可贺。" 晨彦从来不曾对我这麽温柔过,可是你听说过温柔一刀吧。她的温柔,我绝对消受不起。
挂断电话,我看著晓秋,一时间头脑是真的糊涂了。
晓秋让我卷入一场官司,我能理解。很简单,就是报复,简单而有效的报复。对於我这种任职於高校的人而言,侵犯到他人著作权的行为,可大可小。大的话,今後我的职称评定都会很难,甚至有可能被辞退;小的话,公开赔礼道歉完,学校那里写个检讨也就罢了。
可现在,这证据应该是他提供的。小师姐说,证据有两份。一个是我和晓秋当时就这个文章翻译的往来电子邮件,一个是期刊编辑提供的证人证言。书面证据证明并非我随意偷窃了人家的文章。我当时和晓秋分手,把联系方式都换了,这份关键证据,我自己反而没有。证人证言证明,最初收到的稿件署名其实不是我,最近快要出刊的时候才收到电话让他改了译者的名字。
如此一来,我的侵权就不成立了,也就是他其实放弃了这种报复。
让我有些不敢相信的是,他这样提供证据出来,其实等於把自己的报复行为坦白出来了。对他而言,总会有些不利的影响。
可晓秋,其实一向是个极为爱惜自己羽毛的家夥。
晓秋把头转向一边,"别看我,我没写信!"
呃,我刚刚有提到是信件麽?再看侧脸对著我的晓秋,表情似乎很平静,只是耳根为什麽是窗外晚霞的颜色?
看著晓秋的样子,心头忽然轻松了很多。一种负担尽去,担忧俱消的轻松感。他这样,也的确是从我们之间的那些纠缠走了出来吧。
我跟著他一起转头往窗外看。台风过後的天空,清澈干净,宁静纯粹,如同婴儿的眼睛。凉风吹过,淡淡的玉兰花香气飘了进来。
"我小时候很讨厌雨天,尤其讨厌台风天。"晓秋轻轻的声音,打破了这安静。我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继续保持著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台风一来,外面的天简直像疯了一样。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听著窗户上劈劈啪啪的雨声,外面吼得像是野兽一样的风声,我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晓秋的声音有些变调,"後来,我这样子被爸爸看到了,他把我狠狠揍了一顿。他说,男子汉就应该勇敢自信,什麽东西都是可以操控在手里的。如果连这样的天气都害怕,那就只能一辈子当个胆小鬼。"
我看了看他,走过去坐在他床边,握住他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晓秋微微地抖了一下,"我不要被人当成胆小鬼,所以那些会失败的,会让我不能掌控的东西,我要麽不碰,要麽就在快要失控的时候丢弃它。"他看著我,拳头慢慢放松,"当初你说你喜欢我之前,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喜欢上你了,可是我就是不说。"
我有些错愕,笑了笑,看著他,等他继续。"後来,我觉得你性子柔和得很,而且你都跑来和我说了你喜欢我,我在想,你一定不会难以掌握,所以就答应了你。可是,越了解你,我就越害怕,因为你看过去柔和,心底却坚决得很。"
晓秋说了许多,他以前从未和我说起过的。他为什麽会去结交别的女孩子,为什麽要结婚,为什麽又去找我,为什麽要离婚,为什麽会让别人对我提起诉讼。
只是,想找到一种掌控感。
听他说起这些,不由得地生出了一些遗憾。假如当初他就愿意和我这麽说,或者我当初更努力些去了解他,也许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样。
不过,陈述说得对,历史总是不容假设的。
遗憾之外,现在的我,更多的是体会到一种放心和平和。
我们分手,而後他结婚。表面来看,他总是占了便宜的,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也是这麽认为的。但是,这样的便宜不过是一种自我感觉,更严苛一点讲,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
一场恋爱中,双方真正投入的话,怎麽能说谁就吃了亏,谁就占了天大的便宜。
在我还没有能从和晓秋的关系中间走出来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用一种表面的柔和包裹著内里的尖酸刻薄。有一天,被陈述拉著,一起去了市内一个不大却很有名的古寺里。
走进门,看到怒目眦张的四大金刚。而後,是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照看人前生今世和来生的三世佛,分列其中。真正是宝相庄严,让人顿生敬畏。绕过大雄宝殿,後面的佛殿里是观音。惊异地发现,这里香火最为鼎盛。
当时我好奇地问了一句,怎麽这麽多人都如此信奉观音。
陈述在我身边说,观音也称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他多次幻化进入人间,对人所受到的苦难很是怜悯。他手里的东西也在劝慰世人,世事就是这样的。
"怎样的?"观音手里除了杨柳,就是净瓶了。
"你看观音手里的净瓶,虽无所不包,无所不能,却也还需要一个细瓶颈。人生世事也是这样,偶尔卡一下,等爬过去,就又一派天地了。"陈述看著佛像,恭恭敬敬合十礼佛。
记得当时听了他这话,心底忽然一动。我不正是卡在自己的情绪中,只觉得周遭逼仄得很,却忘记往前看看,忘记那里还有一派广阔自在的天地。
说到底,自己放不开而已。
很多时候,很多人,恋人不成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甚至成了冤家。其实,都是卡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似乎,那样的曾经只能让人觉得不堪和挫败。彼此再不愿意见面,甚至见到也当作路人,只是因为不愿意时时刻刻被提醒,自己曾经多失败。尤其是,如果自己是被甩的那个。
被卡在那里时,忘记了初见时的美好,也忘记了此後自己可以获得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