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之中》(《槛之外》前传)——木原音濑
木原音濑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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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野一下子想到了喜多川到底受过什么样程度的教育这个问题。就是小学生,也

有不少孩子会知道“压力”这个词的。
  “从早到晚,一天都是定好了的。饭也是一天吃三回。只要多加小心,就不会被

人骂。我也是什么都不用想的好。”
  听到喜多川说得好像在肯定这里的生活一样,堂野心想着“你给我等等吧”。
  “你就不讨厌这种好像被塞进模子里一样不自在的生活吗?到了外面,你就自由

了。不用被谁命令,也不会被人侮辱,还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喜多川像口头禅一样地哼了声“唔嗯”。
  “大家都说想要出去,可到底是讨厌这里的什么地方呢。”
  自己不是跟你说是讨厌这种毫无自由的生活了吗,喜多川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进耳

朵里去一样。
  “呐。”
  喜多川把下巴贴在膝盖上,仰望着堂野说。
  “说声谢谢吧。”
  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而且感谢的话语也不应该是强行要求对方说的东西吧。还

有……之前堂野已经对他的种种亲切道过谢了。
  “你有好多好多的谢谢呢。哭的时候说,笑的时候也说,烦恼的时候也是。”
  喜多川用鞋子的鞋跟踢着运动场上的土说道。
  “普通的人都会象这样说很多很多的谢谢吗?”
  “普通的人?”
  “因为芝说堂野是个普通的人。我到现在都没有被像那样说过‘谢谢’的。”
  喜多川到底是多大岁数?应该是二十八吧。都到了这个年纪。却还说出像不懂事

的小孩子一样的话来,令堂野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听到你说‘谢谢你’,心情就非常好。所以啊,再对我多说几句谢谢吧。我也

会做更多让你高兴的事情。”
  他说的话好奇怪。对别人亲切的事情并不应该是为了感谢的语言而做的啊。
  “你弄错了。耍表达感谢的心意的话,并不应该用语言而是……”
  “心意什么的无所谓怎么样,你只要对我说‘谢谢你’就好了。我不是已经向自

动贩卖机里放了钱吗?”
  堂野无法掩饰自己受到的冲击。他说向自动贩卖机里放了钱,那就是指喜多川对

自己的亲切吗?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对自己的好意只是如此符号化的东西而己,一时觉得心里非常空虚。
  喜多川抬头看了看天,呼地出了一口气:“到了月末,就会来卫生纸了。我会用

自己的钱买很多很多,买给你。所以到那个时候,你也要好好对我说'谢谢'。”




堂野好几天都在想着这个叫做喜多川的男人的事情。他的想法很明显是很奇怪的,但即使如此也不想断绝

和他的关系,这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只为了听到别人说一句“谢谢”,就在夜里照顾自己直到很晚,从这

点看来,他也是个很天真无邪的人。只有小孩子才会为了让人夸奖对别人亲切,并从这之中感觉到单纯的

喜悦。如果说喜多川是这样考虑问题的话,那自己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他了。但是他可是个二十八岁年纪不

小的大人了,所以还是存在着问题……
  他说对感谢的言语觉得“心情很好”,那么应该不是一个坏人吧。就算他是杀了

人,但他也是能够真心地悔改,洗心革面地重生的。堂野并不想让喜多川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机械

一样的东西,想让他明白,那应该是更柔软、更温暖的。
  第二天的午休时,大家收拾过午餐的餐具后,堂野没有去物色借阅的书籍,坐回

了喜多川旁边的位置。
  “看着这个很有趣吗?”
  定定地看着电视的喜多川无心地答了一句“不怎么样”。
  “来和我说话好吗。”
  喜多川偏过了头。
  “昨天我们说到的。你说想听我说‘谢谢’,可是我讨厌像机械一样说‘谢谢’

。比起这个来,我更想和你成为朋友。”
  立刻,喜多川就还以“不要”的答复。
  “为、为什么……?”
  “朋友不是什么好东西。”
  “朋友这种东西,就是在没有利害关系的情况下彼此交往。还是这样才能更好地

培养感情。”
  “什么样的感情?”
  堂野一时语塞。
  “比方说……你有什么困难的时候,说不定我就能给你什么帮助了。”
  喜多川呵呵地笑了起来,肩膀都在震动着。“你能帮助我吗?你什么也不知道,

也什么都没有,又那么弱。我是那种会说‘请帮助我’的人吗?”
  说不定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真不想被他这么面对面地说出这些话来。
  “你不要老说这么奇怪的话。这不是很普通的事情吗?”
  喜多川耸了耸肩膀:
  “那普通还真是奇怪呢。”
  吃晚饭的时候,喜多川又把自己的那份做甜点的橘子分了一半,嗖地的放到了堂

野的盘子里。为了不让这种行为被发现,堂野也很小心地把自己吃完的那半个橘子皮放回了喜多川盘子里


  同房间的人都知道了喜多川把食物分给堂野的事情,不过他们什么也没说。的确

有劳改犯向狱警告密的,但大家却默认了这种行为,想起来自己能遇到这样的同屋们真是很走运。
  吃完饭之后收拾好桌子,看着书聊着天打发时间直到准备就寝的时候。读着书的

堂野感觉到了旁边男人露骨的视线。虽然明白他是想得到作为橘子的报酬的那一声“谢谢你”,但就是不

想对他说。
  柿崎又说起了如何通过安全又廉价的途径获取麻药的事情,公文也认真之极地听

起来。芝适当地附和两声。喜多川和柿崎是对面而坐的,但他的眼神和看电视时候一样,很是空虚。
  看起来他对麻药之类的话题根本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只是为了和别人处得好一点

,才装出了在听柿崎说话的样子吧……
  不明白他的真意到底如何。堂野从读着的杂志里抬起头来:
  “喜多川先生。”
  男人缓慢地转过头来。
  “一起看书好不好?”
  喜多川唰地扫了柿崎一眼,结果还是向堂野的手边看来。自己问也要不要一起看

书,其实也不是有什么特别想让他看的内容,只是不知怎地对他听麻药话题这件事情觉得很讨厌罢了……
  堂野随便指了指杂志上的照片。那里写着“温泉特辑”的标题,介绍了全国最有

名的二十家温泉族店。
  “好想去温泉呢。这里的洗澡时间限制得很严,都不能慢慢地好好在浴池里泡一

泡。露天温泉也很棒呢,可以看着外面的景色……”
  喜多川“唔嗯”地哼了一声。
  “温泉就是很大的浴池是吧。那也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到公共浴池去洗就好了

啊。”
  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堂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虽然这么说……可是,能够去远方,啊,近处也好,只要能够踏上旅行的行程

,其中就是充满了乐趣的,这是很有趣很风雅的事情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硬要他理解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毕竟是不可能的,于是堂野为了转变话题翻起杂

志的书页来。杂志里有畅销书作家的采访。作家背后是看来很老旧的住宅。那是基本没什么特色,高度成

长期一窝蜂地建筑起来的那种集合住宅。可是却和自己出生长大的那个家非常地相似。
  “你认识这个家伙吗?”
  堂野不由得苦笑。
  “不是看人,我是在看他身后的家。”
  “家?”
  “因为和我的家很像。”
  喜多川“唔嗯”了一声也去看照片。老旧的、小小的家。即使如此,却是和家人

一起生活的家。等自己从这里出去的时候,那个家就已经成为别人的家了吧。想到这里,又想起双亲不得

不下这种决断的原因正是在自己身上,胸口就像被绞住了一样的痛苦。
  “里面是什么样子?”
  “里面?”
  “你的家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要怎么说-就是普通的样子。”
  “普通?普通是什么样子?”
  光靠语言说明是很困难的,于是堂野取出了笔记本。第一页被用来做了日历,就

从后面打开来,简单地画了一张介绍自己家里的概况的图。
  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关心的喜多川,对堂野家的说明图却表示出了强烈的兴

趣。
  “这里,是什么?”
  “这里是玄关。进去马上就是走廊,右边是楼梯。二楼是我和妹妹的房间,下面

有三个房间,那是客厅,我父母的寝室和客用房间。”
  喜多川问得非常详细,连窗户在哪里、浴室有多大之类的事情都问到了。堂野不

断地用橡皮擦来擦去地修正,最终完成了一张完美的“堂野家”的平面图。
  然后是“院子呢?种没种树什么的?有没有养狗?”之类的话,于是堂野就从院

子里的百日红树,到母亲按自己爱好做出来的花坛都加了进来。
  喜多川直勾勾地盯着堂野在笔记本上画出的家里的平面图看。是不是离他太远了

不方便看啊?就把笔记本放到了桌子上。喜多川以手指在门的位置上点着,进了玄关,走到客厅里去,在

客厅里咕噜咕噜地画着圈圈。问他“你在做什么?”他报以“看起来很大的样子,所以走走看”这样小孩

子空想一样的回答。
  “你的家又是什么样子呢?”
  兴趣涌了上来,堂野问道,喜多川歪着头。
  “很窄的。”
  “画画看看好不好?”
  把铅笔递给他,喜多川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四角形。
  “这样?”
  “是的。”
  “看起来真的很窄啊……”
  “两叠榻榻米那么大。”
  “可是,这里没有玄关啊卫生间啊什么的,也没有浴室……”
  “玄关在这里,没有卫生间和浴室。”
  堂野“啊”地叫了一声。
  “做厕所用的是个便壶。也有毯子。夏天又热又臭,冬天又很冷。”
  “你,你是一个人住的吗?”
  “有母亲在,可是很少见到她的面。食物是从窗户扔进来的,偶尔也有被忘记了

,一整天什么也没得吃的时候。”
  堂野咕嘟地吞了一口唾液。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知道,那时候还我是个小孩,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喜多川用铅笔咔咔地涂着那个像四角箱子一样的房间。
  “四年……五年……还是更长呢。后来我去了婆婆家,可是因为一直都没有说话

,连语言也都忘记了,最初都没有开过口。”
  喜多川在旁边的那一页上又开始画起了一个家的平面图。
  “这是婆婆的家。”
  他画的图只有玄关和里面的一间房间而已。
  “婆婆家也没有厨房和浴室的吗?”
  “有是有的,可是我不记得了。我总是在这个里面的房间里。在这里呆了半年不

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婆婆不再带饭来给我了,我肚子饿极了就走出了房间,家里是空空的。只剩我

一个人了……后来我就去了孤儿院。”
  让听的人都感到万分悲哀的过去,喜多川却只是淡淡地说着而已。
  “上完初中之后,就去工作了。制面工厂啊、印刷工厂啊之类的。在建筑工地的

工作很有趣呢。”
  他又在本子上画了起来。
  “那是叫做西本组的施工队,我进监狱之前就住在那里的宿舍里。”
  宿舍是个横着的长方形。
  “大家都随便搁东西,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又臭又脏的。不小心的话,因为有手

脚不干净的家伙在,就会常有被人偷走钱的事情。我一直都穿着围腰,把钱藏在那个里面。”
  喜多川忽然抬起头来。
  “这种话你听着觉得有趣吗?”
  “……有趣……是这种问题……”
  “那画画你工作的房子的画吧。”
  “画出来也会很没意思,我的工作场所是市公所,所以……”
  喜多川“唔嗯”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把头歪了歪,低着头抬起眼睛看着堂野问

:“那个,市公所是什么地方?”
  杂居房的夜是漫长的。二十一点必须就寝,如果睡不着就会想很多很多的事情。

想到了一件事情之后思想就似乎被它完全占据了一样,钻起了牛角尖来。被警察进行过分的调查的事情,

硬说自己是色狼的女人的事情,骗了自己的三桥的事情,还有不得不搬走的双亲的事情。这所有的事情都

包裹在憎恨与后悔里,让心情变得灰暗起来。
  在这个无眠的寒冷长夜里,堂野的思绪脱离了自身的事情,考虑起监狱的体制来

。被统治着的集体行动,严格的体制。只要在这里的时间就必须服从这些,自己已经处在半放弃状态了,

而这些东西又到底有着什么意义呢。
  只能在规则的约束下一直工作而已。绝大部分的人在想“我可不要再来这里,所

以下次一定不能被捕”。而真的有着“我做错了事情我要反省”这种认识的人到底又有多少个呢。不,在

反省而采取了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的人应该不是没有的,应该不是没有的吧……
  在休息时间和运动时间,大家经常谈着各自犯罪的经历。觉得自己被逮捕是“运

气不好罢了”的人远比在反省自己的人要多得多。而且还听到过什么等出狱后一起去干活吧之类的盗窃犯

之间的对话,这真是本末倒置。
  不好好地保护着自己的心灵是不行的啊……堂野想着。犯人里甚至有不少心智没

有成熟,根本对自己犯了罪的事情没有自觉的人在。
  脚好冷,堂野打着寒战,又打了一个喷嚏。自从来到监狱之后,自己就重新认识

到冬天原来是这么寒冷的东西,冷得好像要把人冻结了一样。
  “冷吗?”旁边传来询问的声音,不问也知道是喜多川正往这边看。
  “有一点……脚有点冷。”
  喜多川没有说过自己是犯了什么罪。虽然知道他的罪行似乎是杀人,但是为什么

要犯罪,经过是怎样的都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在不该问他的好。
  “把脚伸进我被子里来好了。”
  “啊?”
  “脚,你的脚。”
  按他说的,堂野把脚伸进旁边的被子里。脚腕在被子里被抓在了,被按在一个温

暖的东西上。
  喜多川居然用自己的腹部来温暖别人冰冷的脚,这让堂野很是惶恐。可是就是跟

他说“不用了”。喜多川也不把自己的脚拿开。他一定觉得很凉的,但却为了自己而忍受着,想到这里,

胸口不禁就作起痛来。即使知道这是想要求得回报的行为,但这又怎么会是几句谢谢就能回报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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