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viburnum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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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抬头看时,惊讶得几乎哑口无言,过了片刻,他才叫出声来:"胡四月?"
站在那儿的正是胡朋朋,也就是原来沈放打工的PINK BALL的女老板,可现在的胡朋朋却和当年大不一样了,当初三十出头的她打扮得像个十足的摇滚青年,一头短发染成红色,另类的T恤,紧身的仔裤,各种奇异的饰品,走在大街上,总能招来频频回头。
可现在,青灰色高领毛衣,白色呢绒长裤,米色的尖头高跟鞋,以及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这怎么会是胡朋朋?
"你,你丫怎么这样了?"沈放愣了半天,才吐出了这么一句。
"靠,你能变我就不能变了?你那一脑袋黄毛呢?"胡朋朋摸了摸沈放的黑发。
"剪了。"
"干吗呀?你黑得跟非洲人似的,还不染个黄头发反衬一下?"
"懒得染。"沈放看了一眼扒在车门下面,闻来闻去的小狗。
"不会吧,是有人不让你染吧?哎,是不是你朋友让你留黑头发?"胡朋朋并未特指珺玮,可这倒正触及了沈放的痛处。
"差不多吧。"一个含糊的答案。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你那个酒吧还开吗?"沈放并未回答,反而转移了话题。
"开着呢,重新装修了一便,也扩大了点儿。"胡朋朋弯腰抱起小狗,绕到另一扇车门处,开门上车,作好后,她又开口道,"我把旁边那个写真照相馆给兼并了,然后把隔断墙打通了。现在漂亮着呢,人也更多了,你不去看看?"
"改天吧,有时间我一定去。"沈放应酬般地笑了笑。
"我看你是去不了了,是不是现在天天温柔乡里好缠绵呀?"胡朋朋暧昧地笑,"当初你跟人家欧阳珺玮拜了,现在又跟谁了?"
吸了口烟,沈放使劲拢了一把头发:"我们俩又合了。"
"真的?你也太有造化了吧?人家那么个大美人,怎么就那么迷你?"
"我哪儿知道。"沈放抬手模了摸小狗的头,一种毛茸茸的触感弄得他心里痒痒的,"先别说我们,你怎么变成淑女了?"
"狗屁淑女,我都四十了。这不是入乡随俗吗,我帮别人看家呢,住在别墅区,我哪儿能不好好打扮打扮。"
"给谁看家呢?"
"我一个干弟弟,他跟他老婆带着孩子度假去了,怕狗没人照顾。"胡朋朋低头看着小狗往沈放腿上爬,"哎,你挺招狗喜欢的。"
"那是。"单手揽过胖胖的小东西,沈放把它托在手中,四腿悬空似乎并未使它恐慌,反而显得很放松,"这狗叫什么?"
"放放。"
"啊?"沈放叫了出来,看向胡朋朋时,才发现她在坏笑。
"逗你的,叫KITTY。"
"KITTY不是猫名字吗?"
"这狗比猫都懒,早上起来还得我叫它起来遛早。"胡朋朋抱回小狗,打开车门,"你不养条狗?连车都混着了还能买不起条狗?"
"哪儿跟哪儿啊,这车是秦通的,我用了用。"
"那你在这儿干吗呢?等欧阳珺玮啊?"
"啊。"沈放点了点头,回答仍旧很含糊。
"成,那我不当烛台了,先走了啊。"胡朋朋下了车,将小狗放在地上,然后又关上车门,"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我那儿看看。"
"行。"
"还有,你别再跟人家分手了啊,欧阳珺玮这么好的孩子可太难找了。"
"我知道。"
"对了,你现在住哪儿呢?"
"......秦通那儿。"
"喔,那晚上我找你聊天去吧,然后顺便和我去PINK BALL,我请你们客。"胡朋朋很认真地说着,"我现在就住17号。"
"行了,我知道了。"沈放捻熄了烟,将烟头扔出车窗外,"走你的吧,我也该找他去了。"
朝沈放摆了摆手后,胡朋朋牵着小狗走了。
沈放从挡风玻璃看着胡朋朋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发动了汽车,调转方向盘,向青领别墅区6号驶去。

--7:04--
秦通边扣着衣服边往楼下走,他开了珺玮的屋门,看到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的男子。
"醒了?"秦通边扣上袖口上的扣子边走进屋,"好点没有?"
"嗯。"珺玮看着秦通,微微点着头。
"饿不饿?想吃什么?"
"不吃。"
"还是吃点吧。你说吧,我去做。"
"那就给我冲杯奶粉吧。"
"别的呢?"
"不想吃。"
"那行,你等着啊。"秦通转身走出了屋。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发现罐装奶粉只剩下一层底了,不过足够冲两杯。
他想了想,把所有的奶粉都刀进了一个牛奶杯,然后,他用热水把奶粉冲泡成一杯浓浓的牛奶。又思考了片刻,他从作料盒子里舀了一勺砂糖放进杯子。充分搅拌后,他端着杯子走回了珺玮的房间。
"来,给你。"将杯子递给已坐起来的珺玮后,他也坐在床沿。
"太甜了,你放糖了?"珺玮喝了一口,问道。
"嗯,给你补充点糖份,赶紧喝吧。"秦通示意他全喝掉。
"一会儿你出去啊?"珺玮看着秦通的亮白色衬衫。
"啊,我得去趟编辑部,你喝完了我就走。"
"太早了,刚七点。"珺玮看了一眼闹钟。
"我从后门进,得在编辑部上班之前把稿交了,一上班人就多了,太闹腾,我把稿给值班编辑就行了。"秦通解释着,然后又说,"我当初写的那堆短篇已经结集了,比一本长篇还多。"
"攒了这么多年才结集?叫什么名啊?"珺玮放下杯子问。
"叫《祈愿》。"秦通看见珺玮,抬起右手帮他把睡衣上的皱褶抚平。
珺玮喝完后,秦通刷了杯子。他从洗衣间取下昨晚挂上的西装,刚穿上一只袖子,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而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从玻璃窗向外看时,他看见了院门外那辆黑色的车。
他立刻把还没穿好的衣服又脱了下来,然后几步跑出了门,在院门口,他和已从车里出来的沈放面对面。
"狗杂种!"骂出了声,秦通一把拉开院门,也不顾看一眼自己的车就抢步上前,一脚踹在沈放的膝盖上。
下一秒钟,沈放已跌倒在地,后背撞在车门上。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有点踹蒙了,而且秦通踹的是他断过的那条腿,那条本来就已不太好用的腿。
"你还真敢回来?!你死了算了!你本来就不该活到今天!贱种,怎么没让天打雷劈劈你?!"秦通一边大声骂着,一边用脚踢着沈放,直到他已侧卧在地上动弹不得。
沈放没有反抗,秦通穿着硬底皮鞋的脚踢在他肋侧的感觉先是疼,然后便只剩下麻木了。他在秦通停止后仍没有起来,他已经起不来了,只是一手按着肋侧,一手捂着膝盖。将脸侧贴在冷冷的地面上,沈放不知为何哭了出来。
他的样子相当狼狈,满身的灰尘,头发乱成一团,衣服满是皱褶,从掀起的衣襟处露出的腰际明显地瘦了。沈放抹着眼泪,却将沙子揉进了眼里,于是,不仅泪水更加停不了,连眼睛也红肿了起来。
"我是该死了算了,可我不甘心啊,我他XX的才二十七啊!还有珺玮,我还想和他过一辈子呢!我真想......操他XX的!现在想什么都不可能了!!"
沈放的哭喊渐渐变成了艰难的哽咽,他口中似乎还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可已经含糊不清了。秦通站在一旁,用恨意中透着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好半天,秦通俯身一把将沈放拽起来,然后拽着他往屋里走。沈放被动地跟在后面,他的腿生疼,步子跌跌撞撞的。秦通把沈放推进了洗衣间,他从洗衣机里把沾血的床单拉出来,猛地塞给沈放。
"好好看看吧,你的杰作!"
沈放不敢看那干掉的暗红色血渍,他手一松,床单散开在地上。秦通看着沈放,情绪激动让他的声音听来怪异得很:"你可真行啊,你甩他,耍他,还这么对他,你这叫犯罪,懂吗你?!"
沈放没有回答,秦通停顿了片刻后苦笑出声:"我也是,我也是有病。你们俩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吗这么操心?真是费力不讨好。行,以后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不是说这是你和珺玮的事,我管不着吗?那我就彻底不管了,你们以后爱他妈怎么着就怎么着!"
甩下这么一句话后,秦通推开沈放,大步走到正厅,然后抓起西装上衣和装稿子的文件袋,摔门而去。沈放听见秦通开车离去的声音,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床单。他打开水龙头,用力洗了把脸,随后,他关上了水龙头,边用袖子擦着水边走向珺玮的房间。
虚掩的房门对沈放而言好象一堵厚重的墙,他想推开,却控制不住手的抖动。他不知道珺玮会怎样对他,这种恐慌甚至强于心脏病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的恐慌。
最终,他还是鼓足勇气推开了门,但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门的珺玮。
珺玮醒着,而且相当清醒,刚才沈放的声音和秦通的声音他都听得清楚得很。他并未起身出去,只是静静地听着,从争吵到秦通的离去,再到现在沈放站在门口。屋里很安静,只有沈放重重的呼吸声和钟表的滴答声入耳。
沈放沉默了许久才走进屋,他走到床边,脱了外套和鞋,然后上了床。他从背后将珺玮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胸膛毫不留空隙地贴在珺玮薄瘦的背上。他闻着珺玮身上的香气,却总觉得仍能从这香气中嗅出一种血的腥味。这种错觉让他紧紧闭了眼。
"我现在是真想跟你过一辈子!"
沈放没有等到珺玮的回答,好久之后,他抱着珺玮的手又开始发抖:"你别不要我!你要是不要我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珺玮轻轻动了动,将自己的右手覆在沈放的右手上,然后握住。他把沈放的右手拉到自己的唇边,闻着他指间残留的香烟味道。
"你没戒烟。"珺玮的声音很轻,轻到让沈放几乎没听见,可就当他想问时,珺玮舌尖的动作却让沈放住了口。他轻舔着沈放的指头,就像猫一样,然后,当舌尖移到沈放的右食指侧时,他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沈放一下子叫了出来,他绝想不到珺玮会咬他,一种钻心的疼痛刹那间闯进了他的每一条神经。
但是后来,沈放没再叫第二声,他死死地抱着珺玮,左手紧攥着珺玮的衣襟,直至掉了两颗扣子。他觉得自己没脸再叫出声来,所以就任由珺玮这样咬下去。
殷红的血渗出来,沿着沈放的指侧滴下,沾在新换的干净床单上,沾在枕套上,也沾在珺玮的唇角。
紧跟着滴落的,是珺玮的泪水,咸咸的泪落在伤口上,一种让沈放快要无法忍耐的疼痛。
在珺玮松开沈放的手指后,伤口仍旧相当疼,留着深深齿痕的食指在神经性地发抖,血不停地往外渗,从被牙齿割破的皮肉往外渗。
"你丫不是人!"
声音虽然低,却相当清楚,宛若一记耳光打得沈放有些耳鸣。
他头一次听见珺玮骂人,带脏字的骂人。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珺玮没有再说下去,他从沈放怀里挣脱,起身坐在床沿,胡乱地擦着眼泪。
沈放也坐起来,他轻轻摸了一下伤口,立刻感到一种钻心的疼痛。血已不像刚才渗得那般厉害了,伤口周围呈现出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紫色。
"珺玮。"
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沈放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心里积了太多的话,但化为言语,却只剩了一个名字。
两个人一直沉默,屋里静得让人压抑。一直过了好久,直到沈放的伤口不再渗血,珺玮也终于止住眼泪时,沉默才被打破。
沈放靠近珺玮,从背后将脸上仍沾着泪痕的男子抱进怀里,这次他抱得很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到显得悲哀。
他吻着珺玮的颈侧,然后又将吻延至肩膀:"要是我死了,你想留点什么当个纪念?"
珺玮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紧锁地叹了口气。
沈放也并未继续追问,他放开珺玮,然后将自己脖子上的吊坠摘了下来,他的右手仍在发抖,就这样颤颤巍巍地,他把吊坠给珺玮戴上。
"我没别的,就只有这玩意儿,你好好收着吧,以后千万别忘了我,要是连你也忘了我,我真是白死了。"
珺玮的嘴唇有点哆嗦,沈放的话实在是让他受不了。低头看着精致小巧的吊坠,他咬紧牙关,闭上了眼。
白金雕成的吊坠,雅致中透出气势。耶酥钉上十字架,虽是很普通的造型,可在珺玮想来,这吊坠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耶酥是为了救赎人类才牺牲自己的,那现在谁来救赎他和沈放呢?不停地伤害彼此,不停地忍耐、争吵、流泪,不停的强迫自己咽下心痛。这样自作自受的人们,恐怕已得不到救赎了吧。
人有时真的很可悲,总是陷入苦痛不能自拔,不懂得摆脱束缚,不懂得舍弃过往。
蚕作茧自缚,终究要自己咬破才能羽化,壁虎受到威胁,终归要断尾才能逃生,蚕若不咬破茧,只能窒息而死,壁虎若不断尾逃命也只能一命呜呼,即便艰难痛苦,也还是能获得生存的可能,只要懂得舍弃,懂得摆脱。
相比之下,人尚不如壁虎和蚕,舍不得舍弃,不懂得摆脱,最终只能在自己织的茧里窒息,只能因为不想忍受一时之痛而丧命。
造成这一切的又是什么呢?是爱?还是本性的自私与贪欲?
"我真不知道......"珺玮似梦呓般低喃。
从一开始就是珺玮在宽容沈放,到现在还是如此。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容忍,沈放总能在珺玮这里得到最大限度的默认。他到底有多少次得到默认?他到底还有多少次可能得到默认?
"你到底要干吗?"又是一句低喃,仍旧仿佛梦呓。
"我想跟你一辈子。"沈放将双手贴在珺玮的脸侧,指间的血迹沾在珺玮白皙的脸侧。他将胸膛紧贴在珺玮背后,语气是明显的哀求:"以后我绝对一根儿烟都不抽了,我老老实实住院,吃药,等把病养好了,咱们找个小房子住,我打工,你做家教,我再也不打架了,再也不穿稀奇古怪的衣服了。你回家,我给你做饭,咱们好好过一辈子,行吗?啊?"
珺玮没有回答,他抓住沈放的手,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然后,他极小心地舔着伤口周围半干的血渍:"我真是疯了!怎么就看上你了?"
"疯就疯了吧!我陪你疯!"沈放闭了眼,泪水滑落,烫在珺玮的颈窝。

--21:28--
PINK BALL中的灯光很柔和,音乐也很柔和,但这并不能释散秦通心中的郁闷。他坐在吧台旁,看着面前的果汁发呆。
"你到底怎么了?"胡朋朋站在吧台后面,双手交叉,看着面前失神的长发男子。
秦通边叹气边摇头:"别问了,我快疯了。"
"行了啊。你别装疯卖傻了,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沈放先天有病?直到他住院了,瞒不住了,你才说,这是不是太......"
"过分。"秦通接去了话尾。
"你们哪,真让人没辙,一个爱得死去活来,一个不敢承认自己爱了,一个连爱是个啥都不懂。"胡朋朋叹了口气。
"你说谁呢?"秦通有点糊涂。
"你们呀,我说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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