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viburnum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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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通万万没想到,珺玮会用剪子划他,他更没想到的,是剪子会如此锋利。
两道伤口立刻渗出血来,手臂上的伤口深而且长,从手肘一直延伸到腕骨,右颊的伤虽然没那么深长,却是相当危险的,大约五公分的血痕距右眼只有不到一寸!
血顺着手臂和脸颊流下来,滴到秦通的衣服和地板上。
珺玮好象吓呆了,剪子也掉在地上。
猛地甩出一个耳光,秦通给了珺玮一巴掌,他拣起剪子,然后转身奔进洗手间。他头晕得厉害,严重的恐血症几乎让他昏倒,一种恶心的感觉迅速溢满全身,他都顾不得止血了,便一下子扑倒在浴缸边吐了起来。心脏跳得快得惊人,似乎要突破胸腔而出。
一直到没了东西可吐,秦通才慢慢坐下,他不敢睁眼,不想看地上的血。但他心里清楚,也能感到血顺着伤口流,现在无论是地面还是浴缸,以及他自己的衣服,全都沾有血渍。
不知过了多久,秦通才勉强睁开眼,他把一直攥在手中的剪子扔进浴缸,然后打开凉水喷头,冲掉自己身上、浴缸里,以及地面上的血,然后,他脱掉所有衣服,用凉水冲了个澡。
冷!果然冷!但秦通没有开热水,他想借低温使自己冷静下来。
干爽的纱布,泛着清香的止血药膏,以及透明的治外伤贴,秦通在用拇指对镜抹上药膏,并贴好药贴后,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从衣柜中拿出一身干净的睡衣穿上,然后回到楼下。
他手里抓着自己带血的湿衣服,走到厨房,将这一堆让他作呕的东西扔进大垃圾袋,最后,他走进珺玮的房间。
珺玮仍旧站在屋子中央,看见秦通进来,他恐惧地向后退着,不仅像个发觉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更有一种触犯了某种权威后的惊惶失措。
"我不是你爸,别那么看我!"秦通的脸色很难看。
他现在很庆幸自己冷静下来了,看来凉水澡的威力的确不容忽视。
秦通想打扫一下珺玮的房间,但珺玮却走过来抓住他的衣襟。于是,便出现了一开始的那一幕。
秦通最终没有打扫成,他先将珺玮安置在床上,然后看着那张绝美的脸沉睡的样子。
"幸亏你没拿剪子划自己的手腕。"秦通拨开珺玮的流海,由心底长叹道,"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啊?"
珺玮是沈放留下的残局,根本收拾不了的残局!
可秦通仍要收拾,他不得不收拾,还记得沈放留下的遗言,他说过,让秦通照顾珺玮,如果可以就让珺玮结婚,实在不行,就把珺玮托付给秦通了。
"我又不是同志。"秦通自言自语。
珺玮不可能结婚的,这一点是绝对的,如果秦通给珺玮介绍女朋友,一定会要了珺玮的命。秦通也不想让珺玮找新的男朋友,现在哪里还能有像珺玮这般认真到发狂的人?至于最后那一种选择......
"我还真没打算做同志呢。"秦通这样告诉自己。
其实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珺玮仍在失忆中,但十岁以前的记忆片段却不时出现在他脑中,不停地折磨着他。
秦通又想起沈放死的那一天了,沈放不知说了什么让珺玮彻底崩溃了。秦通真的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临终遗言给了珺玮这么大的打击,打击大到让珺玮一下子丢了十七年的记忆!
这恐怕会是沈放留下的一个迷了吧。
沉睡中的珺玮根本看不出在精神上有障碍存在,这张俊俏的脸仍是那样精美绝伦,右眼下的一颗红痣好似画龙点睛般点在白皙的脸颊。剑眉、长睫毛、分红的唇、清瘦的面庞、柔软的发丝,他太精致了,完全是造物的恩宠。
"可你怎么就......命这么不好呢?"秦通轻声说。
珺玮轻轻动了动,凑向秦通,然后又抓住了他的衣襟。
秦通没敢起身离开,他也舍不得离开,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珺玮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
珺玮现在的状况正如十岁的孩子,可以说什么都不懂,十岁以后的事也什么都不记得。他忘了秦通,忘了沈放,忘了所有十岁之后的事和人,这是秦通相当不愿接受的事实。
秦通很想念珺玮过去的样子,那个稳重温和的美男子现在却只是一个医学上所谓的精神病人!
这让秦通打了个冷战。
就这样靠坐在珺玮身边,秦通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忽然想到了以后。
以后珺玮怎么办呢?是跟着他就这么过下去呢?还是走其他的路呢?
秦通不知道。
未来本身就是难测的,太难测。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会遇到什么,如果说得过一点,都没人可以保证能活到明天。虽然这种说法有点残忍,可这却是千真万确的。
困意袭来,他慢慢合上眼。

--19:52--
一觉醒来,已是将近八点,天黑下来了,屋里也有些冷。秦通觉得眼皮相当沉重。他睁开眼,习惯性地去看床头的闹钟,但这闹钟不是他那个金属外壳,铃声极震耳的家伙,而是珺玮热带鱼形状的水蓝色闹钟。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珺玮的房间里。
"你干吗对我这么好?"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
秦通侧脸看向注视着他的珺玮,然后笑着低叹了口气:"我对你好吗?"
"好。"
"那你就好好休息,好好养病。"秦通拽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自己身上,然后躺好。
珺玮立刻贴过来,寻求保护般地贴过来。这很出乎秦通的意料,但他没有推开珺玮,因为他很喜欢那种温暖,已经冻得凉凉的身体相当喜欢由睡衣传过来的温暖。珺玮是温暖的,虽然他并不柔软,虽然男性的硬线条骨架因为瘦而突出,但珺玮却有一种让人怜惜的温暖。
"我想不起来你是谁。"梦呓般的语气。
"没事儿,慢慢来吧。"秦通苦笑道。
他试着将珺玮轻轻搂过来,单手拍着珺玮的背安慰着他。秦通在想,珺玮是不是也这样被沈放抱着呢?还是说抱得更紧呢?他胡思乱想着,在脑子里已出现虚拟的艳情场景时,他及时刹住车。他责备自己的龌龊,居然在想象珺玮和沈放亲热的镜头!这太差劲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这个!沈放已经死了,珺玮又是这个样子。
"真是的......"秦通嘟囔着。
"怎么了?"珺玮问。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秦通不想多做解释,他闭了眼,想再睡一会儿。
"那......"
"睡吧。"他不想多说话了。
"沈放是谁?"
"......"想了半天,终于又睁开眼,他将珺玮的头按进自己怀里,然后食指轻轻抚着珺玮脖子上的吊坠链子,"行了,别想了,睡吧。"
珺玮没有再问,只是听话地闭上了眼。
时间似乎过得相当慢,第二次醒来时,才九点多一点,秦通翻了个身,突然发现珺玮不在身边。他猜珺玮一定是去洗手间了,便没多想。伸了个懒腰后,他翻身下床,慢慢走出房间门。长这么大,他这是头一回从下午睡到晚上,而且还是和别人一起睡。
秦通走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回应。他推开门,发现珺玮并不在。
"哎?"秦通愣住了。
下一秒钟,他开始紧张了,珺玮去哪儿了?从正厅到车库,甚至包括二楼秦通自己的房间和三楼的花房,把这些地方统统找了一遍后,他再次回到正厅,将视线最后落在厨房虚掩的门上。他没有想到要找一找厨房,因为珺玮不在洗碗时是不会去那儿的,可现在,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在推着他走过去。
多年来,秦通从未如此紧张过。
他站在门口,从缝隙看向里面,没有人影晃动。可当视线游走至地板时,一种对秦通而言极打眼的颜色映入眼帘。那是一片殷红!!
猛地推开门,秦通冲进厨房,当他绕过餐桌看到地上的景象时,他几乎一下子昏过去。借着正厅的灯光,他看得清清楚楚!
大片的鲜血,有地方是洇开的,有地方却明显是喷溅而成的。
珺玮后背靠在厨房的橱柜上,头和双臂都无力地垂着,头发散乱至极。他衣服上、脸上、身上,甚至发丝上都沾着血渍,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萦绕在厨房里。
他身体凡是露出来的地方,全都已是惨白色,那种控干了血的惨白色。
所有地上的血和他自己身上的血都来自于一处:他的左腕!
几道凝结着发黑血渍的伤口深及骨髓,左手已快从手腕处脱落,他右手里,死死攥着一把锋利的菜刀!!
"珺......"秦通颤抖着嘴唇,好半天却只低喊出了一个字。
你怎么了?!
你这是怎么了?!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秦通在心中大声嘶喊着。
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他不敢再呆在厨房里,可当他想迈步往外走时,却根本迈不出一步,然后,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连指尖都已麻木了,他的心脏都快要停跳了。他想吐,却根本吐不出什么来,到现在都已有九个多小时没有吃东西了,胃里早就空了,干呕了好多次,半透明的黄色液体呕了出来,是胃液。
秦通不停咳嗽,他几乎是爬行地出了厨房,然后抓起电话,拨通了急救号码,他又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吼着地址。挂掉电话后,他再次回到厨房门口,但他仍旧站不住,跪坐在门口处,肩膀靠在门框上,他看向珺玮。他真希望珺玮能醒过来,可这似乎是不可能了。他不敢去晃珺玮的肩膀,血的颜色让他心悸。他觉得那血已像火一样燃烧起来了,包围着珺玮的躯体,有如牺牲品被火祭的样子!
"珺玮......你怎么......你疯了你?!"秦通的呼吸从未如此急促过,而且极不规则。他像在哽咽,又像在窒息,一种奇怪的呼吸声从喉咙中传出来,他好象在用尽力气想再说些什么,可嗓子似乎被堵住了。他拼命想排开这种挤压的抑制感,最终喊出声来时,他觉得自己已快从喉咙中溢出血来了。
秦通双手用力抱住头,痛苦的呻吟过后,一句声嘶力竭的喊叫迸发而出:"你就是喊一声,我也能醒过来啊!!你到底知不知道疼啊?!你怎么......一声都不出啊?!!"
嘶喊过后,仍旧是艰难的哽咽。秦通听见救护车的笛声由远而近,再抬头看时,他发现了珺玮脖子上那原属于沈放的、沾血的十字架吊坠正反射着微弱的光亮。

--2007年12月24日 22:51--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秦通慢慢地走在街上,他从一家又一家灯火通明的店门前走过,却根本没心情去看一眼。
整整半个月了,从珺玮死已有半个月了。
那血红色的一夜秦通将一生铭记,这是摸也摸不去的记忆。珺玮因为沈放的死而受了极大的刺激,从而一刹那间丢失了十七年来和沈放在一起的记忆,但十岁之前的过往却折磨着他,他不停地做噩梦,不停地产生幻觉,即使努力从秦通那儿寻求安全感,那种旧日痛苦不能遗忘,又找不到丝毫十岁以后记忆片段的不安仍无法平息。这种不安最终还是要了珺玮的命。他在左腕被绑住然后挨打的幻觉中发疯般地用菜刀砍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绳子"。他觉不出疼来,只感到一种解脱了的快慰!一种彻彻底底的快慰!
秦通永远不知道珺玮是在怎样的恐慌中度过最后这短短的几天的,他也不知道沈放在最后一刻对珺玮说了什么。一句"我爱你",简单的三个字,却有着足以让珺玮失忆的力量!珺玮是可怜的,他一生不知向沈放说了多少次"我爱你",也不知向沈放问过多少次"你爱我吗?",可沈放最后那句告白他却和十岁之后的记忆一起丢掉了。沈放至少在临死前得到了告白的快慰,可珺玮却只得到了砍断"绳子"的快慰,这是不一样的!
珺玮只听到了一句"我爱你",却没能将这凝结了一生的告白记在心里。
"沈放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秦通已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
办完了珺玮的后事,秦通就一直没回家,他不敢回去,他觉得无论是厨房,珺玮的房间,还是与之配套的洗手间,全都充斥着令他窒息的血腥味道。就算厨房的所有血迹都洗干净了,他仍心有余悸。
秦通住旅馆已好几天了,直到手头的现金花光。他今天在外面泡了一天,终于决定还是先回家去。
他在上午接到了夏童打到他手机上的电话,夏童说元旦时回来。从十一月中直到现在,夏童已走了快一个半月了,他的二度蜜月之旅即将结束。等她回来时,知道了这一个半月中发生的事,又会怎样想呢?总之,秦通决定等夏童回来后再说这些事。
考虑了许久之后,秦通决定搬家,他已受不了住在这个房子里了,这套房子还是卖掉了吧。他宁愿住在一人独居的小房子里,也不想住这种让人心里空荡荡的大屋子了。
失神地踱回家,他直接走进浴室,脱掉所有衣服后,他看着镜中赤裸裸的自己,从头到脚,然后又移回视线。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变了许多。先是眼睛做了手术,视力恢复正常,彻底摆脱了眼镜的困扰,然后就是体重轻了不少,饮食没有规律,又总是颠倒时差地赶稿,秦通觉得自己老了。虽然刚刚二十七岁,他却总觉得自己有一种步入中年的沧桑感,恐怕是心力憔悴的结果吧。头发已很长了,这也难怪,从上了大二后,他就一直留头发,除了必要的修剪,他从未剪短过,现在发稍已过了腰际,这个长度连女人也不常见。
秦通突然想去理个发了,很想。
游走的视线最终定在手臂和脸颊的伤疤上。
这是珺玮留给他的终生抹不去的印记!
泡进已放满了温水的浴缸里,秦通闭上眼,为了更放松精神,秦通打算抽只烟。他把手探进胡乱扔在浴缸边的大衣兜里,可他的手掏错了口袋,结果,代替香烟被他摸到手中的,是一个冰冷小巧的物件。
那正是最初属于沈放,后又转交给珺玮的十字架吊坠!
现在,它又落到秦通手里了。
从珺玮冰冷的颈子上摘下同样冰冷的吊坠后,秦通一直把它放在大衣口袋里,他几乎忘了这吊坠的,现在才如梦方醒。这是遗物,是沈放的遗物,也是珺玮的遗物。
十字架并不能保佑他们,受难的耶酥也不能救赎他们,一对被自己和彼此都已快逼疯的人,又有谁能救赎他们呢?
秦通不知道。
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秦通突然发现自己落泪了,为什么哭?为了谁而哭?是沈放吗?是欧阳珺玮吗?还是都包括呢?
秦通想止住眼泪,那种隔着一层水雾看周围的感觉他受不了,可他越是想止住,就越是止不住。最后,他干脆打开水龙头,冲着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落泪,水流想必已经冲淡了泪水的咸度了吧。秦通头一次发觉,原来泪水这样烫,这样咸!
直到默默流泪变成哽咽时,秦通才发现他真的已哭得很厉害了。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从未落过泪,就算在沈放和珺玮的葬礼上也没有这样过。但现在,这许久以来积攒至今的痛楚终于化为泪水,决堤!
他双手紧握着十字架,身体因为悲伤而颤抖,他想克制住这种颤抖,于是双手握得更紧,直到指头被十字架的棱角划破。
血滴进浴缸,然后缓缓晕开,同时滴进浴缸的,还有秦通的泪水。
格外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不时会有男人的低声啜泣传出,透着一种发由自内心深处的无助与悲伤。

尾声

--2007年12月31日 23:39--
雪仍在下着,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秦通站在一块覆着雪的墓碑前,碑上有两个名字:沈放、欧阳珺玮。
将他们合葬,是秦通唯一能做的,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吧,不要再分开了,不要再有血泪和痛苦了。
"今天上午,二丫头回来了,她已经都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没告诉她你们的关系。我不想说,但她也许能猜到。其实,猜到了也没什么,反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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