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春城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在心里暗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魔王军威名赫赫的首领啊,如果他们真的碰过面,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莫非自己开始神志不清了?他赶紧强迫自己收摄起心神,握紧了手中的月牙刺,看着那个浑身充满危险的人物,一步一步走到火光下--始终沉默着。
"你知道自己这次为什么会失败,落在我们的手里吗?"
龙岩嘲弄地笑了,一双眼睛恶意凝注着他。
"因为,你有所顾虑。你总是背负太多人的期望,唯独没有考虑自己的处境。所以,你永远无法拒绝别人的请求。你其实,是活在别人对你的期待里......"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向前踱了几步。
"那样的话,你固然会活得很累。在敌对的关键时刻,还会使你瞻前顾后,被其他人的意志所左右,根本无法作出明智的判断。而我则不同--"
他满意地看到对方原本明亮的眼睛,越来越黯淡,苍白的手,在抑制不住地发抖,又往前靠近了几步。
"为了达成目的,我会不择手段。哪怕是要牺牲所有人的性命,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我的决定。或者说,我只为了我自己--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区别。"
春城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快要握不住任何东西,一股寒意直窜上心头。
龙岩悠然斜睨着他,最后一句话,几乎彻底摧毁了他仅存的信心。
"所以,你我的实力虽然不相上下。可是,最终胜利的一定是我,输的却是你!"
说完,他还停下了脚步,特意眯缝起眼睛,不慌不忙地等待对手预想中的反应。
春城的心沉到了谷底,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有一种深深的、挫败和无力的感觉。
--是的,他在害怕,他真的害怕!
--不是怕输,而是害怕被这个人彻底看穿、轻易击垮的感觉。
这个仿佛来自地狱的男人,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而他对他的了解,何以会如此透彻,透彻得令人根本无法反驳?
他们,明明是多么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他所追求的,正是他鄙弃的;
--他所珍视的,却是他最不屑的;
--他所引以为傲的,恰恰是他最致命的缺陷。
或许,他是上天特意安排给他的一场试炼,一道必须逾越的关口!
他,是他命里的克星,宿命中的敌人!
"当然,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也就不会是人人赞颂的春城领主了。在这一点上,连我也不得不有些佩服你。"
龙岩的眼里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深意。很难说得清这句话,是明显的嘲讽,还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此刻,他距离他,只有不到五步。
春灵山主人的尊严,正在绝望的深渊中奋力挣扎;连同一起沉沦的,还有他的自信、理智以及年轻人特有的傲气。
--就算为了虚妄的名誉也好,他绝不允许自己在那个恶魔面前示弱!
春城从来都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他尤其不喜欢流血和战斗。
自从五年前正式接任春灵山的领主,因为流光剑排名的缘故,也曾经有不少人前来挑战。他每一次都是能避则避,要么干脆交给烈海去处置。用那个人的话来说,就是:"我的灵剑流火,好歹也是排名第五位的。要想胜过大哥,先过我这一关吧!"
夏灵山的领主夏烈海,反正永远都不会厌倦打架、动武、斗气......等等唯恐天下不乱的事情。
唯独这一次,不,应该是从云台的第一次交手开始,居然激起了春城少有的、强烈的战斗欲望--他渴望战胜他,渴望打倒他。他迫切想要知道,他的剑和他的枪,何者更配得上强者的称号?
甚至,不为任何原因,他就是想与他一战,想和他痛痛快快、毫无顾忌地大打一场!
他可以确定,对方也有着相同的想法。
--可惜,已经再无机会!
"你这么肯定......我真的不会用这把月牙刺结束自己的性命?"
春灵山领主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冷静中,带着明显不服气的味道。他的嘴唇都咬破了,仍然充满戒备地,狠狠瞪视着面前的敌人。
为什么,他偏要如此固执?像一个任性到底的孩子,就是攥住手里的"玩具"不肯放开。
--这就是传说中"脾气最温和克制"的春城公子?大概很少有人想到,他也会有这样冲动的时候吧?
龙岩不禁哑然失笑。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面的俘虏,完全无视那双隐含愤怒的眼睛:
"你以为,凭你现在的状况,手里拿着那个小玩意,我就奈何不了你?"
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若无其事地越走越近,傲岸的身躯带着明显威胁的意味。
春城是真的恼火了,大不了一死了之,他也豁出去了!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看你能不能阻拦我,死于这月牙刺下!"
右手再不迟疑,一咬牙,就要按在尖锐的锋刃上。
自从龙岩进来之后,富洛林一直没敢吭声,这时候,不由得惊呼出声:
"大人,来不及了!"
说实话,富洛林确实看不出有任何阻止的可能。再快的出手,或者用暗器等其他远程攻击手段,始终比不上人家一个转念,就能办到。万一力道稍有偏差,还很容易造成误伤。
但见龙岩一个箭步,已经欺近身前。一手化掌为刀,朝着春城的右手狠狠劈下。
春城心念微动,凝力不发。他突然发现,对方的手掌并非劈向月牙刺,而是直接砍上了自己的右肩!
只要把整条手臂给卸下来,哪怕他用月牙刺刺破了手掌,忘魂之香的毒素还来不及扩散出去,最多只是少了一条手臂,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果然是,好狠的出手!
--那就看看,谁比谁更狠?
春城不避不闪,右手握紧那致命的凶器,左手跟着闪电般拍上去。
宁可赔上一条右臂,谁也不能阻止他的行动!
龙岩岂会不知他的意图?手掌刚刚沾上肩头,立即顺势滑下,扣住了他的右腕。春城的反应也是极快,手指轻弹,月牙刺瞬间已换到了左掌之中。
龙岩毫不犹豫,另一只手竟是后发先至,同样斩向对方的左肩。
当此之时,春城的掌心刚刚触及到那冰冷的尖芒,不得不被迫放开。左手迅速一挥,月牙刺化作一道银芒,应声从指尖跌落。
只听见"叮铃铃"几下轻响,银芒将落未落之际,竟然被春城腕间的锁链轻巧卷起。银光一闪,甩到身后。
这几下出手,快得犹如电光火石一般,双方的动作都不算剧烈,甚至根本不需要花半分力气,却让人眼花缭乱,大气都不敢出。
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由于惯性的力量,锁链迅即荡了回来。春城脚下只来得及滑开半步,仿佛精心算计好似的,后背准确迎向被带回来的月牙刺。
--一旦击中后心,那可是会即时毙命的!难道把背脊也斩下来不成?
奇怪的是,这一次,对方居然没有立刻出手阻止。春城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刺人的寒气穿透衣衫,逐渐贴近肌肤的冰凉。
恰在这时,龙岩发出一声冷笑。
春城心中暗叫不好,蓦然间身上一紧,被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量拉住,整个向前扑去。
--这个可恶的魔鬼,只是一伸手攫住身上的锁链,便将他强行带出了月牙刺反射的范围。
正待要提起一口真气,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像电流一样,迅速传遍四肢百骸。春城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窒息。
锁灵柱的恐怖力量可不是摆设,绝对没有任何血肉之躯可与之抗衡!
这就够了!足以让好整以暇的龙岩有充分时间,双手同时扣上春城的手腕,骤然发力,"喀喇"两声,左右腕骨,双双折断。
肘部趁势下沉,力透肋下一寸,堪堪撞断三条肋骨;右手反拍向胸前,劲力微吐,一举击溃对方刚刚聚集起来的一点真元,再借力往前一推。
春城快要失去知觉的身躯,就像一口空空的破麻袋,带动起飞荡的锁链,"嘭"的一下,再次被摔到柱子上。
此时,月牙刺尚未落地。龙岩快如闪电般顺手一抄,轻松纳入掌中。
这一连串动作,更是干脆利落,既准又狠,不留半分余地!
--简直太精彩了!富洛林直看得血脉贲张,如释重负,倘若不是顾虑到会被上司责骂,也许早就欢呼起来。
还没等兴奋劲过去,富洛林惊讶地发现,龙岩大人并无多少欢愉的表情。一双深沉的眼眸,隐藏着无人可以窥探的秘密。
四下里是一片尴尬的静默,唯有锁链的碰撞声在空洞地回响。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却越发浓重了。
富洛林将惴惴不安的目光投向同一个方向。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现在,那个在锁灵柱下喘息挣扎的身影,仍是令他暗自心悸。
这个被彻底击败的人,除了方才手腕被打断时的闷哼之外,再也没有发出过一声呻吟!
他的全身都快被血水浸红了,温热的血液流淌到地面上,很快被吸收得点滴不剩。此时,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再次从嘴里喷涌而出,只一瞬间又于地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脸色比纸还要煞白。饶是如此,后背仍旧倚在柱子上,硬是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这个看似文雅秀气的青年,竟是有着铁一样坚强的神经!
"好快的出手!是你赢了......"
春城惨然而笑,实在没有力气抬起头来。低拂的浅绿色头发,轻微晃了一下。
龙岩的目光为之肃然,冷漠的脸上,流露出赞赏和钦佩之色:
"那是因为,你的行动受到限制。何况,我始终占了运用真气的便宜。"
一向骄傲的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敌人的欣赏和推崇。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即便是在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眼里,仍然无法轻视。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春城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苦笑:近身格斗,本来就不是他所长。输赢荣辱,他又何曾放在心上?至于在敌人的眼里,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不是春城有兴趣考究的范围。
沉思片刻,龙岩方有余暇转过身来,严厉地环顾众人:
"以后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带兵器进入这里!"
随手一抛,月牙刺"叮"一声落在富洛林脚下。
"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是少拿出来献丑。"
富洛林的脸涨得像猪肝一样,连连称是,赶紧将月牙刺收入怀中。
当然当然,对于这位可以活活把人逼疯的"领主大人"--富洛林发誓,就算再借一千个胆子,他宁死也不会靠近半步!
幸好龙岩大人没有继续追究。他的视线已经再次回到那个唯一能令他注目的身影,目光有些许缓和:
"找些药来,替他处理一下伤口。从今天开始,除了水,不许给他吃任何东西。暂且留下他的性命......"
富洛林差点以为自己听错。接下来的指示,总算让他对上司的命令有一点理解。
"既然年年都有‘灵剑祭',五日之后,我们也要举行一个‘魔山大会'--就用春灵山领主和那些废物们,来祭净魂台!"
他的眼睛再度燃起慑人的杀气,傲然停留于那一抹翠色,仰头大笑,步出囚室。
"这个......"富洛林正在愣神,无意中瞥见角落里的小石头,不敢自作主张,急忙追问:"大人!这,这个小童该怎么办?"
这种琐碎的小事,魔王军的首领哪有工夫去理会?随意摆了摆手:"把他带到哪个帐营里去,跟其他俘虏关在一起就可以了!"
魁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黑暗中,是谁一直在苦苦支撑,无声地轻叹了口气?
小石头呆立在一旁,麻木地听任对他的处置。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有怎样的改变。
剩下的富洛林和七八个士兵们,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激动得心怦怦直跳。只因为龙岩大人一句话,至今让他们振奋不已:
"五天之后,十二月十二的魔山大会"--绝对是一个开创历史的日子!
富洛林可以想见,那将是何等震撼世人、让半个天下都闹翻了锅的大事。身为伏魔岛上的人,得以躬逢盛会,又将是何等的吐气扬眉!
他只是没有料到,这一次注定了要名留史册的"魔山大会",会有着如此天翻地覆、令人瞠目结舌的结局。
附录
参见历代王朝史记:
"灵剑祭",又称为"灵剑日"。即每年的六月初六,一百零八柄灵剑齐聚中灵山,联合举行公祭的日子。其本源的意义,是为了祈求天地锺灵,益增灵剑之力,进而斩妖除恶,护卫人间的一方净土。从第十五王朝沉香王朝开始,逐渐演变成朝野共祭、万民同庆的盛大庆典,与每年三月初三的"春祭日"、九月初九的"秋祭日",并称为一年中最重要的三大节日。
各类名目繁多、琐碎纷繁的仪式和禁忌暂且不提。是日最主要的程序之一便是--以邪魔恶灵的鲜血,祭祀灵剑。被选中的牺牲品,绝少有纯粹的魔族、妖精等类,通常为被镇压或收服的邪教匪首,以及作恶多端、人神共愤的奸恶之徒。
且看古书上对于这场仪式的有关描述:
"于日上中天,阳气最盛之时,由当任总领主亲持一百零八柄灵剑中名列第一的诛天剑,及至神器裂空出鞘,光映三十九州之外;百鬼为之夜哭,群魔俯首。待饮血而回,余者一百零七剑,尽沐玄光之中,流光溢彩,令人莫敢逼视。每当此时,中灵山上下必是观者如堵,万众欢声雷动。"
场面之热烈,可见一斑。
据史书记载,也曾发生过数次意外。例如第十三王朝扶日王朝四年,以囚龙岭的"十大堡主"为祭剑。世称"最令人发指的十大魔人",为练成一种极阴毒的邪门功夫,一连虐杀了三百名少女和九十九名未满月的婴儿。导致沃野百里,遍布尸气,数十个村庄,人畜尽变骷髅。就在这年的祭典上,"十大堡主"暗中联络余部,妄图垂死反击,幸好及时发现,被一百零八位领主当场联手诛杀。
最惊人的,仍数第十四王朝息丰王朝六十六年。传说当年用以祭剑之人,原是夜帝亲传的大弟子,因练功走火入魔,兼受邪恶势力引诱,从此性情大变,成为一代大魔头。是日祭礼尚未过半,那大魔头竟然秉一身惊世神功,负隅顽抗,拼死杀出了众多领主的围剿,反下中灵山。次年,于幽云城下创立"天劫会",广收门徒。三十年后,已是沉香王朝初年,再次遭到灵剑之盟和王朝军队的联合剿杀,遂终生被禁于伏魔岛。时人号之为"天谴老魔",此为后话。
也就是从息丰王朝六十六年始,各地天灾人祸不断,妖孽丛生,百姓苦不堪言。为保社稷根基稳固,防止再出现类似的意外,此后每年的灵剑祭,均由朝廷派出重兵协助警备,自此成为惯例。
外章:净魂殿小记
冰雪之林沐浴于无上荣光,
绝望的尽头便是希望之源。
秋水河畔的风啊,
请暂且为它停留!
愿它将沉没的灵魂,
带入神圣的殿堂。
--《祈灵*祭歌》
自从一千二百多年前的第五王朝双林王朝始建净魂殿以来,这座矗立于秋水之源的庄严雄伟的建筑,几乎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代名词。诗人们争相将优美赞颂的文字敬献给它,无数神奇瑰丽的故事因它而流传。历代王朝的统治者更是不遗余力,定时拨出财物予以修葺。然而,始终站在历史最高处的净魂殿,就象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总是沉默地俯视着脚下芸芸众生,看世事风云变幻,潮涨潮落。
细读雷武王朝十九年的历史,似乎永远无法绕开一个令人唏嘘的名字。那么,请允许作者也将艰涩的笔墨稍作停留,只因为这里,曾经是众神眷顾过的地方--净魂殿。
你也愿意为它驻足吗,我的读者们?你是否愿意,静下心来,聆听这首来自远古时代的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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