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听到神鸟发出这样凄厉的叫声。据说蒙渊和御奴的每一次叫声,都是为枉死于净魂殿的亡灵而鸣,召唤他们的魂魄尽早踏入轮回,得到解脱。
大殿周围顿时浮现无数飘渺的冤魂,应和着神鸟的呼唤,所有冤灵同时放声哀哭,于净魂殿上空久久回荡
第十八响、第十九响、第二十响......
魔军外围突然呼声四起,一片混乱。几乎没有任何过渡,一道眩目的红光乍然于视野中出现。待要细看时,满眼俱是奔腾的火海,一条炽热的火龙狂涛怒涌一般从殿外席卷进来!
这火势来得如此迅疾而猛烈,完全无法防备。
炙热的火头搅起层层热浪,仿佛连空气也被点燃,根本无视所有阻碍,不顾一切地向前推进,直扑向净魂台。
半空中响起一声气冲斗牛的怒吼:
"什么净魂台?如此善恶不分,看我劈了它!"
无数漂浮的幽灵立即紧随其上,助推起这暴烈的火龙愈添声势,带着尖利的号叫声,义无反顾、直接撞上了台上的白石柱。
"轰--"
山崩地裂的震响。耀目的白光中,熊熊火光冲天而起。
三大巨头霍然从座位上站起。
天!不等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千万双目瞪口呆的眼睛,愕然发现:屹立千年的大石柱竟然从中间一劈两段,轰然倒下!
一条红色的人影疾飞上净魂台,奋不顾身抱住石柱下的人,双双滚落台阶。
而那满殿火光,就像被遽然抹去一般,没有留下半丝痕迹。六道银白色的光柱就此消失。
龙岩脸上变色,挥手一指:
"拿下他们!"
怒海(二)
大殿外又是喊杀震天,传来一个雄浑豪迈的声音:
"伏魔岛的兔崽子们,让我朱鼎来会会你们!"
净魂殿的大门被一气冲开。一个顶盔戴甲、像铁塔一样的壮汉,挥舞佩剑,威风凛凛地冲杀进来。在他身后,至少跟着上千名精锐的王朝武士。
这壮汉手中的灵剑,足足有七尺长,剑身宽阔如铜板,闪着乌亮的精光,显然分量极其沉重--这便是在灵剑谱上名列第十、108柄灵剑中最为巨大厚重的巨魄剑。此时在那大汉的手里运转如风,斩将杀敌直如砍瓜切菜一般,简直所向披靡。
也只有他这样魁伟远胜常人的大汉,才使得起这柄沉雄无比的灵剑!
"是朱鼎朱大将军!"
堂下一众俘虏和各位领主,方才回过神来,惊喜地叫喊出声。
博浪山领主朱鼎,圣上亲赐的"博浪侯",也是雷武皇帝陛下最器重的殿前一品大将军,在战场上素有"常胜将军"的美名。传说他力大无穷,双臂能力挽千斤,为人又豪爽仗义,刚毅耿直,故而深受百姓和士兵们的拥戴。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特别重要或者棘手的恶战,才需要这位博浪侯亲自出马。却绝对没有料到,为了这次突袭净魂殿,朝廷居然会派出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人物,重视程度可想而知。也就难怪众人喜出望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生存的希望。
但见朱鼎游目四顾,已然明白大殿里的状况,长剑一挥,高声下令:
"到正殿去,营救各位领主!"
自己一马当先,率领千余名武士冲入阵中。双方立即厮杀在一起。
原来,刚才在绝望森林外围,五万王朝军和同样数量的魔军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朱鼎自己亲自带领数千名最精干的高级武士,好不容易强行突破魔军的层层防卫,率先进入净魂殿。而且,幸好有那个发起强大攻势的人刚猛无俦的一击,才将在场魔军震慑住。否则的话,不知还要费上多少功夫。
不过,此时留守在净魂殿里的魔军,少说也有将近两万人。尚在林外的王朝军队,短时间内又不可能跟进来。仅凭区区一千名王朝武士,不必说救人,自顾尚且不暇,形势可谓险恶万分。
好在博浪侯朱鼎天生神勇过人,虽然身处危境,决不轻易退缩。手下的武士,也个个都是千挑万选的好手。一时之间,倒把魔军打得阵脚大乱,措手不及。
龙岩脸色阴沉,挥手叫来站在旁边的修布统领,吩咐了几句。其他两位魔军首领,已若无其事坐回位置上。面对堂下的混战局面,仿佛在观赏一场注定没有悬念的竞技表演。
只是,他们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飘向净魂台的方向,时刻留意着那个无法不令人注目的身影。
--一个远比朱鼎更加强悍的对手。一个从一出现时就牢牢吸引住三位魔首的真正劲敌!
此刻,这个连净魂台都敢撂倒的人,却根本顾不上这一切,他的心正陷于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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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勿责怪作者有意疏漏。雷武王朝十九年十二月十二的这一场"净魂殿之战",牵涉范围之广,影响之深远,实在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其中的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叙完。
让我们再次回到净魂台下,去重温这扣人心弦的时刻吧--
一个捷如飞鸟的人影抱住石柱下的春城,滚下净魂台。还未起身,就在白石柱倒塌的地方,一道璀璨的光柱冲天而起,直达九霄。石板中央陷落一个八尺见方的大坑。假如迟上一步,后果都会不堪设想。
至于那个人,该怎样来形容呢?
自从他到来之后,就给这原本压抑阴沉的地方,增添了热烈、火辣的气氛。不同于逐日剑纯粹反射太阳的光辉,这个人本身,就是热力四射的来源,浑身都洋溢着阳光的气息。
这是一个有着桀骜不驯气质的年轻人。身披暗紫色的斗篷,一头张扬的褐红色头发,还有一张帅气得实在过分的面庞。尤其是当他看着你笑的时候,你甚至会有一种在烈日暴晒下晕眩的感觉。
如果说,春灵山的主人春城是一缕和煦的春风的话,夏灵山的领主夏烈海,就像夏日里一片灿烂的阳光,也是自诩为除总领主风舞阳之外最英俊帅气的年轻人--谁会相信,那张从来都充满自信、无所畏惧的脸上,竟是这般彷徨无措?
他慌乱地看着怀中刚刚承受天雷噬顶的身躯,见他眼神涣散,全身冰冷,气息时有时无,身上沾满了血污,也不知哪里是致命的伤口。不禁大为着急,使劲摇晃他的肩膀:
"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不由分说,将手按在春城的胸口,强行输入真气。
深碧的眼眸空洞无光,好不容易凝聚起一点焦距,勉强一笑:
"没关系,烈海......至少证明,我不是邪恶之徒啊。"
唉,这可不是很好的安慰之词。
烈海心中大痛,虎目含泪,无法控制地大吼:
"大哥!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呀!"
--这个么?可不是一下子就能说清楚......
净魂台上七彩的光束仍未消散,隐隐可见电光飞舞,雷声隆隆。周围的魔军一时都不敢靠近。
何况,他们最忌惮的,还是那个一出手就震住全场的人。
众所周知,烈海手里的灵剑"流火",在灵剑谱上排名第五位,以刚猛酷烈著称,剑气激荡之处,如烈火燎原,威不可挡。真是人如其名亦如剑,这人的脾气更不是一般的冲动和火爆,最喜欢打抱不平,与人争强斗胜。
风舞阳总领主曾经这样评价过:"这年头,冲动鲁莽也要有足够的资本。就像烈海,单凭一把流火剑,普天之下能让他真正吃大亏的人也不过七八个。年轻人张扬一点,算不得什么大错。"
事情也的确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有足够的本事,需要小心防备的往往就是他的对手;只有对自己不自信的人,才会时时想着怎样算计陷害别人。
比如说这一次闯进净魂殿里救人。身为统帅的朱鼎,必须顾及如何排兵布阵,调配人手。烈海却是迫不及待,没有考虑任何策略和方法,独自硬闯进来的。然而,当他以最快速度一路奔袭到殿外的时候,还是绝望地听到了天雷阵启动的雷响。
不需要一点思考,心急如焚的烈海,一出手就发出了自己威力最强大的绝招--"七月流火",而且毫不犹豫把攻击力全部集中到净魂台上。
假如换作另一个人,或许会忌惮这个代表着神圣威严的象征。但对于烈海来说,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救人,其他种种,根本不在考量范围。事实上,所有的冤魂居然会合力相助摧毁净魂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从来没有人预料到。烈海自己更没有想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击,从此将会成为一个标杆,永远铭刻在净魂殿的历史上。
至于那一招"七月流火",在后来的传说中,是那样神乎其神,不可思议。还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这一剑在净魂殿外发出的时候,秋水河的源头也为之断流三日,显然是出于善意的夸大了。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悠悠的雪花。无数幽魂徘徊在上空,俯瞰着这一切。蒙渊和御奴合拢舒展的双翼,像两员守护在天庭前的神将,款款落在净魂台上。
看见春城一直在艰难喘息,痛苦抽搐的样子,烈海无法不感到揪心似的难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输入真气,嘴里不停叫着:
"大哥,你到底伤在哪里?我......帮你护住心脉,你运气试试看?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春城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五脏六腑像被火烧似的难受;有时候,他又觉得这身躯好像不是自己的,麻痹而僵硬,无法动弹半分。刚才在净魂台上,虽然只引发了二十一记天雷便意外中断,却已将他的全身经脉尽皆震断,气血倒流。
好在这"火雷阵"只有对心存邪念的人,威力最为强大。如果不是他尚能保持意识清醒,勉力护住最后一点真元,也许早就被震得魂飞魄散、形神俱灭。然而那种肉体上的痛楚和摧残,更比死亡还要难受百倍!
加上这索魂锁链,令他完全无法运起一丝真气。麻痹过后,就只有锥心刺骨的剧痛,还是剧痛。可是这一切,如何能说给那个性如烈火的烈海知道?
烈海很快发觉不对劲,惊得手掌都在发颤,心中一阵凉意:
"你......大哥,难道真的......"
充沛的元气在这残损的躯体内到处乱窜,反而搅得春城丹田内一阵刀剐似的锐痛,俯下身不停地咳嗽。
烈海慌忙收拢内息,撤回手掌。然而夏灵山的领主岂是那么容易放弃的?神色一整,斩钉截铁道;
"大哥你放心,我今天就算拚了命,也要把你救出去!"
真是个死心眼啊!
春城良久方能缓过气来,黯然转过眼神:
"没用的,烈海,你快回去......这是索魂锁链,你弄不开它......"
"什么?!"
烈海瞪大眼睛,这才发现在他身上,还有几条细细的锁链一直朝着净魂台下延伸,不知道连在什么地方。而锁链的另一端,却穿在春城的......
"他们,竟然锁住了你的琵琶骨!"
--何止是琵琶骨?包括他的四肢所有重要关节,都被锁链从中间穿过。这样的话,逃脱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烈海只觉得胸口剧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怒海(三)
几名魔兵正试图冲上来,几声惨叫之后,便被雷电的余光弹出老远。净魂台的余威尚在,烈海有罡气和灵剑护体,自然无所谓,寻常的魔兵却是无法抵御。
这时,蒙渊和御奴突然振动宽大的翅膀,卷起呼呼劲风,吓得一众魔兵连连后退。
烈海不由得怒火中烧,"锵"一声拔出宝剑,忿然道:"索魂锁链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信斩不断它!"
举手一挥,赤红的火龙从剑尖奔腾而出。"叮铃铃"一阵脆响,火头很快消失不见,那几根细细的锁链依然丝毫无损--连大石柱都可以摧毁的流火剑,居然不能在上面留下半条划痕!
烈海的脸色变了,愣愣看着手里的流火,半晌无言。
春城不忍他如此失望,抬起右手,攥住他的手臂。总算有烈海输入的真气,让他恢复了一点精神,说话也不那么费劲:
"算了,何必浪费时间?烈海......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大哥,总会有办法的!要不,我去问问朱鼎,看他有没有法子打开这索魂锁链?"
"咳,烈海!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去云台?"
"啊?这个......"
烈海一下子愣住了,他的思维还没有跳到那么久远的地方,回忆了一阵,赶紧答道:
"我有去啊!一收到你的信号,我就赶过去了。可是后来,我又收到冰洋的求救信息,他好像在桃花林那边十分紧急......我想,那些魔军你总能应付得来,所以就先赶去桃花林了。唉,大哥,早知道这样,我无论如何都会先去云台帮你的!"
他的眼睛都泛红了,流露出懊悔诚挚之情,像有一股暖流熨烫心窝,令人无端感动。
--烈海就是这样的热心肠!
春城暗叹口气,微微闭上眼睛。
"那你......可曾见到冰洋?"
"没有。等我去到桃花林的时候,这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感觉到他好像是往西边去的,就到那边找了好一会儿。后来,我再去云台,又没找到你......"
说到这里,烈海停了下来,大为紧张地瞪着春城:
"对了!冰洋会不会也出事了?自从那天之后,我都没有见过他。"
一阵延及骨髓的震颤,牵动起被锁链摩擦的伤口,迫使春城中断了思考。他抬头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是那样复杂:
"烈海,你可知?......那天在桃花林里,偷袭我的一剑......是流雪。"
"流雪?!怎么可能?你是说冰洋的流雪剑吗?它一直在冰洋那里呀,怎么会用来偷袭大哥?"
烈海大惊失色,根本无法理解事实的真正含义。
流雪剑,灵剑谱上排名第七位,是冬灵山领主冰洋专用的佩剑。跟所有的领主一样,除非特殊情况,从不离身。
"那一招,是冰洋的‘千里冰封',我绝不会弄错的。"
"你的意思是,冰洋亲自动手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偷袭你?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大哥,你确定真的没有看错?"
烈海几乎是整个扳住春城的肩膀,激动得高声追问。
春城忽然觉得头昏脑胀,低低说了句:"我有没有看错?......你自己试试,让流雪在背后刺一下......看会不会弄错?"
烈海顿时住口,意识到刚才的话是多么愚蠢!
每一把灵剑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质,春夏秋冬四季灵山的领主,都是彼此相识的好友,对于各人所拥有的灵剑,再熟悉不过。尤其是列在首位的春城,性情一向沉稳宽和,如果没有十足的确认,怎么会信口开河,妄下论断?
烈海的脸色因愤怒变得通红,随即现出一抹坚决狠厉之色。
"大哥,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等我把你救出去之后,一定找到冰洋那小子问个清楚!如果真是他干的,我绝不会饶了他!"
身下的石板在轻微晃动,又有一批魔军企图杀进来,被雷电挡开。
大堂之上,修布正带领大队兽人从两侧包抄过来,一面呵斥:"看好这些俘虏和灵剑!不许擅离原地!"
魔军快速井然地调动,片刻将大殿和中庭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在正殿之外,朱鼎和千名武士已经陷入苦战,始终无法进入殿内。
烈海心中焦躁,好像憋了一把火。以他的性子,早就巴不得冲出去,杀他个痛快淋漓。偏偏这个该死的索魂锁链,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加上冰洋的事,更令他单纯爽直的脑袋里,成了一堆乱麻。一时间束手无策,急得额头上冒出汗珠。
春城岂会不明白他的心情?
他所受的重创,可以说是致命的。全凭一股强韧到不可压倒的意志力,以及十几年修为练成的一点元气,才不至于即时倒下--那是一种潜藏在骨子里的、坚韧无比的生命力,再严酷的打击也无法将他轻易击垮!
还有这些天来,一直横亘在心头的种种疑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啊......眼见形势危急,他只希望还有足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