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雨----一直奔跑
  发于:2009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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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两人才提到张波,不两天,这家伙就从西藏风尘仆仆的回来了,穿着一身皮棉大衣,背着一大包牦牛肉干,脖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天珠和玛尼石,就像一个野人。
这个野人旋风一样刮过大街小巷和菜市场,直奔五楼,将林泽的门拍的山响。当时才清晨五点,林泽晕晕的爬起来,以为地震了,居然在床边摔了一跤。文生也清醒了,跳下床扶起他,这时候门都快散架了。俩人咬牙切齿地过去将门打开,就看见一个黑铁塔一样的家伙站在门边。张波身高接近一米九,就像一个门神,俩人吓了一跳,林泽下意识的躲在文生肩膀后,文生眯起眼,费力地从微弱的晨光中打量着他胡子拉碴的脸。倒是林泽从他肩膀后小心翼翼地问:"张波?"
张波打了个大呵欠,哗啦一下把一个又脏又破又巨大无比的牛仔包仍在地上,说:"他妈的困死我了。"从文生身边挤过,带着一身臭气倒在沙发上。
豆豆早就醒了,这会儿在房间里哭起来,林泽顾不上他,慌忙奔进去,抱着他连声安慰。文生也进去,帮着哄豆豆。豆豆把脑袋埋在林泽怀里,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林泽吻吻他的头顶,轻声说:"豆豆乖,睡觉觉。"文生偷笑。
豆豆刚刚平静,客厅又传来响亮的鼾声,豆豆往林泽怀里又钻了钻,哽咽着小声说:"我怕。"林泽拍着他说:"不怕不怕。"转头对文生说:"把那个混蛋搬到书房去!"文生说:"我可搬不动他。"林泽瞪了他一眼,说:"就是拖也要拖进去!"文生走出去,连拖带拉,将迷迷糊糊的张波拽到书房,那里有一张铺着厚毯子的榻榻米。张波就像一袋粮食一样倒下去,接着打鼾。
林泽和文生将豆豆抱到大床上,睡在俩人之间。豆豆抱着林泽的脖子,梦中还在抽泣。林周二人毫无睡意,林泽恶狠狠地说,等会儿捏死他!文生笑道:"捏他可要费点功夫。"
等张波睡够了,张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张被子,厨房有高压锅的水汽声,有鸡汤的香味,还有人小声的说话。他抬起头,看见门边有个小孩,穿着鹅黄的毛衣,棕色的裤子,抱着一只大耳朵兔子,正好奇地看着他。他咧嘴笑笑,小孩像受了惊吓一样,蹬蹬蹬地跑开了。林泽在外边说,别去看,有妖怪!
然后那个小孩奶声奶气的说:"妖怪醒了。"张波一跃而起,推开书房的门,一把抱起豆豆,说:"我是妖怪?豆豆真坏!"豆豆吓得大叫:"舅舅!"林泽把豆豆抢下来,说:"赶快洗澡刮胡子去,不要吓坏小孩子,妖怪!"
张波洗完澡,再把脸收拾干净,热气腾腾的从浴室走出来,说:"嗬,才半年不见,你居然又和那小子搞到一块了。"林泽怒道:"什么搞?!"张波不以为意,看着盥洗台上俩人混在一起的护理品,说:"他比安捷强,安捷就是个没主意的小屁孩。"林泽垂下眼,转身去了厨房。张波拍拍自己的嘴,大声说:"我饿了,要吃鸡汤面!"林泽头也不回,说:"想的美!"
张波不以为意,知道林泽就是嘴巴狠,鸡汤面还会给他吃的。他舒舒服服地坐到沙发上,伸开两条长腿,对豆豆说:"过来,爸爸抱抱。"豆豆抱着小兔子,说:"你不是爸爸。"豆豆太小,已经不记得他了。张波说:"怎么不是,我就是你张爸爸,以前你不老是要我抱你飞飞吗。"豆豆坐到小板凳上,揪揪兔子的耳朵,说:"小时候的事情我不记得了。"张波碰的一下倒在沙发上。

第 15 章
文生回到家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张波蹲在地上,从他那个山一样的大包里往外掏东西。豆豆蹲在一边,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一双小手捧着大包的牛肉干。
林泽在厨房听见客厅一阵大呼小叫,忙跑出来,结果看见文生和张波俩人一个抱了豆豆的头,一个抱了豆豆的腿,都让他喊自己爸爸。林泽抄起沙发上的杂志,给他们一人头上拍了一下。
张波支教的时间是两年,去了半年,已经适应了藏区的生活。他生性豪放,在当地藏汉俩族都混得如鱼得水,把他的南方城市的小茶馆忘得一干二净了。林泽哪里肯放过他,立刻把一单事情全丢给他,自己又去看望姐姐,又打算和文生找地方旅游。文生在过年前三天把事情安排妥当,又报了一个去日本的团。
大年三十前一天晚上,文生和妹妹通了电话。眉生在那边兴奋的乱叫。他们在哈尔滨看了冰雕,现在准备赶到饶河农场去,到父亲年轻时一位好朋友的家里过年。那家也有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在北京理工读书,眉生说,她做了人家的干姐姐。文生笑着听,那边一片嘈杂,似乎是在公共汽车上。最后,眉生要求把电话给豆豆,在电话里吧唧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收线。
林泽坐在文生身边,贴着他的手臂。文生放下电话,向他笑道:"明天去一下安伯母那里吧,昨天我见着她了,她去医院看心脏呢。"林泽身体僵住了,他说:"也许她不愿意看到我。"文生说:"怎么会,她还向我问起你了,她说当年她不该和陈海伦一起逼你,你毕竟是她带大的。"
林泽想起小时候,父母是双职工,没时间顾家,姐姐比他大很多,又要上学,总是把幼小的他放在安伯母家里,一直放到六岁上幼儿园。童年里,他不太记得父母有没有哄过他,却总是记得安妈妈把他从沙子堆上抱起来,给他系鞋带,给他买糖果。林泽比安捷还要小六岁,那时候安捷放学回家来,林泽就眼巴巴看着他,安妈妈说:"你带他去玩么。"安捷把书包一扔,抱起球,说:"谁要带这个小毛毛虫。"林泽撇撇嘴巴,要哭,安捷只好牵着他的手,带他到空地里玩球,直到林泽的父母下班。
这样直到林泽的父亲提拔,他们一家搬到市委大院,才渐渐和安家淡了。倒是林译和安捷一直在同校读书,林译比他高一届,一向都是是班花校花,风云人物。
安妈妈一直是个家庭妇女,没有林泽母亲那样厉害,性格也绵软慈善。安捷和林泽的事情暴露之后,她只会哭,也没有骂林泽一句。倒是林泽母亲把林泽打得遍体鳞伤,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甩了安捷俩耳光,直接把安捷打到陈海伦那里去了。
林泽摸索着抱枕的花边,说:"她心脏一直不好,我不敢。"文生抱住他,说:"我陪你。"
张波突然从门外跑进来,看他们这样,一把抱起豆豆,说:"少儿不宜,豆豆我们快走。"文生冲他的背影挥挥拳头。

第 16 章
年三十那天早上,林泽和文生买了点吃的和补品,往安家走。安家是书香门第,当年很出了几个响当当的人物,在文革中受冲击颇大。改革开放后,安捷的父亲和叔叔都上了大学,算是恢复了家风。
安妈妈住在安捷和陈海伦结婚时买的新房子里,林泽熟悉的老房子已经随着城市的扩大拆除了。林泽来到小区门口,脸色发白。这里对他来说都是痛苦的回忆。自安捷走后,文生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忽然狠狠握住林泽的手。五年前,下着大雨,林泽就是从这里狂奔出来,被一辆出租刮到,他在大雨里打电话给安捷,安捷不停地挂掉电话。要不是文生正好坐车路过,这孩子就这样趴在路上不停按重拨键不知要按到什么时候。
文生为此恨安捷。
他们来之前已经打过电话,出乎林泽意料,安妈妈很高兴。他们只敲了一下门,保姆就来开了门。安妈妈精神还好,看了林泽,十分高兴,就是绝口不提以前的事。大家不咸不淡的聊了一会儿,林泽将一些她爱吃的蛋黄酥和芝麻糕拿出来,现在这些点心样子也精致了,包装也漂亮了,但是香味还是和以前一样。安妈妈拿着点心,忽然眼圈就红了,她说:"林泽,还是你记得这个啊。"她忽然一把抓住林泽的胳膊,说:"以前你是受了好多委屈,可是我也没办法啊,我只有一个儿子,总是••"她说不下去了。林泽将她的手慢慢从胳膊上拿下来。安妈妈说:"你还是恨我吧?"
林泽摇摇头,他说:"都过去了。"文生看见他的手在发抖。
他们下楼来,看见安妈妈还在飘窗里往下看。文生不知为什么,一把抱住林泽,就在人来人往的小区楼下。
坐到车里,文生说:"林泽。"林泽看他,眼睛是红色的,他说:"回忆很残忍,是吧?"文生说:"你要是哭了,我不会笑你的。"林泽说:"哭有什么用?"文生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说:"现在哭有用啊,有我听着呢。"林泽说:"好肉麻。"但是眼泪真的滚下来了。
林泽哭过一场,似乎放开了一点。这样尘封的伤口,虽然没有鲜血,可是还有隐痛。他对文生说:"如果知道结果是这样惨淡,我宁可当初不要感情。"
文生抚摸着他的肩膀,啊,那个当初死死抱着自己的爱情,在安捷的婚礼后痛哭失声的孩子呢;那个被母亲打得遍体鳞伤,还紧紧攥着安捷送的戒指的孩子呢。文生喃喃地说:"这样惨淡,不全是感情的错啊。"
都是欲望的错,感情,亲情,金钱,地位。母亲要紧紧抓住自己的儿子,女人要俘获自己眼里的如意郎君,当官了想要钱,有钱了还要更多。有爱,也有贪婪,有慈悲,更多残忍。
人真是丑陋的动物啊。

第 17 章
俩人带豆豆去了日本,又提前回来了。毕竟是男人,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在异国游玩,真有点力不从心。豆豆下飞机就开始不舒服,又不吃东西。泡温泉的时候,俩人情思缠绵,意境正好,豆豆却又哭起来了,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情急之下,打电话给了安妈妈,老太太在电话里听见豆豆哭都心疼坏了,她没见过豆豆,但向来喜欢林译,当她干女儿,现在简直想马上飞去日本。老太太把俩人一顿好骂,责备他们不该带这么小的孩子长途旅行,林泽反而还要安慰老太太。最后还是导游帮他们联系了儿童诊所。好在豆豆没有大碍,只是精神紧张,加上水土不服。
文生和林泽虽又累又急,情绪还好。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旅行。文生在飞机上抱着豆豆,说:"下次我们还一起去玩,让这个小东西胆大点。"他们给安妈妈和文生家人都带了礼物,还有张波和林译的。
回到茶室,文生和林泽差点没有认出来。张波把大红大绿的扎染壁挂挂了一室,木头架子上摆了各种烈酒,连名字都换成了东巴文。林泽跳着脚说:"张波你这个蝗虫,我就知道在你手上没有好事!"张波大笑,说:"林泽你那点江南烟雨的小情小调太不够男人了。"林泽咬牙切齿,说:"我捏死你!"伸手抓住张波脖子上松松垮垮的领带。张波一边掰着他的手一边笑道:"林泽,林泽,在老周面前注意点儿言行啊。"林泽说:"文生才不会。"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从未对文生撒过娇。
张波暧昧地笑,笑得林泽火起,踢了他一脚,转身跑走了。文生站在他们一边,心情很好。
茶室现在不仅有马奶子,还有藏餐,几乎被张波改成了西藏风格的餐馆,还请了两个康巴汉子专做藏餐。林泽郁闷,但有点羡慕张波大刀阔斧的魄力。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缺少男人气概。他小时候身体不好,父母和姐姐都是宠爱加管束,总把他当成孩子。家里没出事之前,他也是一团孩子气,除了安捷,从未考虑担忧过其他的事情。现在不由心里谋算,除了初中那个脸上有雀斑的同桌,还真没有那个女孩对他表示过好感,追过他的竟然是男人居多。想到这里,林泽倒抽一口冷气,抱头哀叹。
文生安排了豆豆睡下,回到卧室,看见林泽蜷成一团倒在床上,吓了一跳,急忙走到他身边,伸手抚摸他的额头,说:"怎么,不舒服?"林泽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我正在反省做人的失败。"文生傻眼,说:"反省到哭?"林泽怒道:"那是打呵欠打的。"文生笑。晚上缠绵过后,林泽想想还是郁闷,揪着文生的胳膊,说:"我是不是有点没用?"文生奇道:"为什么这么说。"林泽默默。文生慢慢纠缠着他潮湿的发丝,说:"小栗子,要不要回学校读书?"
当年林泽和安捷的事情被发现,林书记差点脑溢血,立即把儿子从大学弄回来,打算送出国。谁知不久自己的事发了,自顾不暇,林泽只读到大三。以前是学自动化的,不知道专业还能不能捡回来。
林泽摇摇头,说:"工科本来难学,又过了这么些年了,捡回来很难。再说本来对自动化的兴趣也不是很大,是老头子要我学的。"文生说:"那小栗子有什么愿望?"林泽继续揪着他胳膊上的肉,说:"文生你要锻炼身体了。"文生狠狠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林泽笑过了,闷闷地说:"我喜欢烤饼干,打算考个烘焙证。"文生说:"好啊,等你考出来,我们开个小店,不要太大,每天做一些西点,不要太多,卖完了就收工喝茶,出去玩。"林泽眼睛亮亮的,说:"好啊好啊。"其实他们都清楚,愿望虽美好,现实却繁琐,还有太多的无奈何。文生有自己的公司要打理,还有许多抛不掉的东西。文生说:"栗子,再报个英语班吧,多学点也是好事。"林泽同意了。

第 18 章
大年初八,林泽在路上看到有中学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忽然想起一事,马上跑到已经改装成藏餐厅的小茶室。餐厅二楼有个小休息室,是林泽和张波平时办事和休息的地方,只有一个向里推开的木门,没有锁。林泽推了推,居然从里面被东西抵住了。林泽诧异,慌乱之下以为是进来了小偷,员工和厨师都在一楼,他拍拍门,说:"谁!谁在里面!?"
门里一阵慌乱,半晌,张波把门打开,一把把他拉进来。林泽奇怪,进去一看,脑子嗡的一声,王婉冰坐在沙发上,衣冠不整,脸色煞白,林泽一下子明白了,一把揪住张波的领子,说:"你个禽兽!"
张波苦笑,王婉冰急忙站起来,说:"不怪他。"张波让她先下去了,林泽盯着张波,说:"你不是不吃窝边草么?"
张波在林泽的朋友中是个异类,也不属于他们那群小公子哥的圈子。他和林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算起来是林泽表哥。当年考到这个城市念师专,住在林泽家里。他出身小城镇,父亲是街上一霸,当年帮下乡的林书记偷过鸡打过架。林泽母亲根本看不惯他,在他住在家里期间使出了所有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笑里藏刀的本事,丢掉了她一直标榜自己的贵妇人的姿态。甚至难堪到不让他上桌吃饭。为此林泽父母大吵了一架。
张波脾气桀骜,当时就收拾了行李摔门走了。当时正上中学的林泽其实和他玩的挺好,为此也生母亲的气。母亲反过来倒骂了他一顿,说他受了小流氓的坏影响。母亲做了一辈子政工工作,教训起人来正气凛然滔滔不绝,可是她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个影像,却是宣判缓刑时滑坐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样子。
林泽看着张波犹如刀削斧砍的侧面轮廓,他说:"不管怎么样,你别再玩火。"
张波女人缘极好,据说小学时就有女生为他打架。一路桃花无数。到了这个城市,遇到了一个很漂亮清纯的女学生。两个人好的就像是几生几世的缘分,他带着那个女孩兜风,带她到处玩,去郊区山上看日出,最后为她捅残了一个人。他判刑的那天,女孩要去看他,她父母不让,女孩把床单撕碎了系在腰上,想从五楼沿水管爬下去。可是这种活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有点恐高的女孩子干得了的,她从四层高的地方摔下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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