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和以前一些老朋友聚聚。素文没有丁曼漂亮能干,但好在还算温顺娴静,他打算就这样将日子过下去。那帮朋友背后都说,老黄坏就坏在太讲义气了,日子给过成瓜蛋了。以前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都蔫了。
林泽极看不起黄焕阳。他几乎像是个不准老公打麻将的老婆一样,不准文生和黄焕阳来往。甚至不想提到这个人。他最恨这种出于"无奈"结婚的人,也是旧时伤痛太重。文生工作忙,也不想为这种事和林泽争执,因此和黄焕阳极少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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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泽的小店扩大了经营,他在开发西点方面颇有天分,做出的酥皮奶酪蛋糕和自制黑巧克力都颇受欢迎。文生本来爱吃甜食,总是下班巴巴的跑去接他,然后吃林泽给他特制的小点心。林泽有点疑心文生这样吃下去会得高血糖,总是伸手去摸文生,看他有没有长出小肚子。
但是藏餐厅经营越来越惨淡,林泽和张波都无心管理,加措就没精神。他还常和员工吵架,走了几个员工,新来的手脚不够利落。他和张波一商量,打算将小店盘出去。张波一本正经跟他说,自己想支教回来考公务员,林泽扣上电话,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婉冰似乎还是经常和张波联系。张波经历丰富,嘴巴又能说,哄得她很开心。林泽看着小女孩一会神采飞扬,一会儿情绪低落,暗骂张波乱欠风流帐。张波比林泽大五岁,林泽比王婉冰大五岁。在张波眼里,林泽都属于小屁孩一列,更不用提王婉冰了。
藏餐厅在黄焕阳的牛肉面店附近,黄焕阳找到林泽,要盘下小店。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就见了面。林泽看见黄焕阳瘦了一点,气色还好,只是神态平和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样锋芒毕露的样子。成家立业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一次彻彻底底的成熟。
黄焕阳看见林泽,还和以前一样漂亮,但是也温润很多,以前那嚣张的神态也没有了。你看,你看,这就是沧桑。
事情很顺利,两人都没有过多的计较。黄焕阳会一点生意经了,也圆滑了不少,不会再随意得罪人。以前在这方面是丁曼太维护他,让他可以生活在自己飞扬跳脱的世界里。但是,现在他是养家养儿子的男人了,生活就是这样,是充满了油烟的,孩子的啼哭和乳香,还有湿唧唧的尿布,太快而冲出奶瓶的开水。林泽不动声色看着他手机背面一个肉乎乎的婴儿的照片贴纸。这样的情绪他也有,比如手机屏幕上的文生和豆豆的照片。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无奈中有了一点体谅。
后来文生告诉林泽,黄焕阳之所以要租下那个旧房子,是因为在这个城市,那里是丁曼唯一知道的朋友的住址。他还希望有一天丁曼回到这个城市,会头脑发热去那里看看。但是他也只能这样了,他很爱这个婴儿,江素文也对他很体贴,在他的梦中,雪山上的自由的风越来越远,更多的是儿子流口水的小脸,和一股牛肉面的油香。
第 26 章
林泽和文生的新居在一个森林公园的附近,他们经常一起出去散散步。在盘山道上遇上了邻居们,就会打个招呼。他们现在都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有时候文生牵着林泽的手,很自然。文生如今想起来很庆幸自己是自己的老板。他们也有这样的朋友,在政府机关工作,虽然职位不低,可是借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牵自己爱人的手。甚至还要应付上司给他介绍对象的热情。现实世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艰难和不如意,也许憋憋屈屈活到最后,都忘了什么是如意。
林泽遇见过文生的父亲。周老伯是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削的人,五官和文生很像,但是人很和善。他甚至和林泽聊了几句,神色笑嘻嘻的,一副"我知道你们怎么回事"的样子。林泽觉得他有点意思,文生说老爸做得一手正宗的淮扬菜,还会织毛衣。文生的父亲是老一辈里很难得能如此开通的,林泽很感激,他并不奢望能得到这么多幸运。文生也和他说了他们家的"西太后"的一些事情,虽然周妈妈一直不能接受他们,但是他们并无怨怼,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
又一个新年快要到了,豆豆马上就要满四岁。他们在一起平静地走过这一年,文生和林泽一起买了一对银戒,很朴素。林泽带上,晃着修长纤细的手指,笑嘻嘻地问他:"这代表什么?"文生握住他的手,亲亲他的脸颊,说:"一年又一年。"
有天晚上,张波打电话回来,说是正在纳木错湖边烤羊腿喝青稞酒,声音沉闷。他漂泊在外,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有一些无法忍受的孤独和一种苍凉感,即使在热闹的人群中,即使有火辣辣的可以呛住喉咙的烧酒,寂寞和苍凉却无所不在。这个时候他无法排遣,只有给林泽打电话。林泽听着电话那端风夹杂在电波的丝丝声里,还有篝火呼呼的笑声。张波的声音有一点抖,他说:"林泽,我想回家了。"
林泽说:"好,回来吧。"张波声音恍惚,他说:"林泽,我不知道自己能回哪里啊。"林泽叹息一声,说:"我给你留了个房间。 "张波说:"现在真累。"他挂了电话,然后再也打不通了。
林泽有点着急。想想这时候江南都已经是接近零下的气温,西藏那里晚上的温度几乎达到零下二十几度,担心张波出事。文生知道后也很担心,但是张波的电话再也没有打通过。林泽只有一个张波支教的当地教育局的电话,但是要等第二天人家上班之后才能打。他将头抵在文生的肩膀上,说:"文生文生,我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恐怕是要出事。"文生抚摸着他的脊背,低声地安慰他。
第二天张波的电话又打通了,那厮又在那头漫不经心地说,自己要回来,先去重庆找个"嘿乖"的妹子。林泽听着,说:"张波你还是回来吧,我给你做馄饨,韭黄虾仁的。"张波大笑着说:"哥哥我现在可不缺好的吃,有的是要给我做饭的姑娘呢,可以从长江源排到入海口。"
林泽想,张波这下和那个小品里说的一样,"一笑和哭似的"。
元旦过后,豆豆放寒假了。这小子长高了一点,本来嘴巴就很顺溜,现在更是关不住。吃饭的时候,就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咽下一口饭,急着报告几句自己在幼儿园的事情,还有小朋友的事情。林泽只听见满耳朵的"舅舅你知道么","舅舅你认识么"。文生和林泽都家教严格,很少在吃饭的时候说话。现在对着这个小话痨傻眼了。豆豆一开口,林泽就瞪他,让他把嘴巴里的饭咽下去。豆豆就紧吃几口,再接着报告,一顿饭吃的手舞足蹈的。林泽恨不得把这小子捆起来吃饭,文生一顿饭要说十七八句"豆豆不要呛着了"。
他们在育儿经验上几乎是空白,对怎么照顾豆豆费了不少心思。林泽告诉文生,当豆豆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他实在是束手无策,只好天天逛育儿论坛,一有问题就在网络上搜索。这个经验文生也采纳了。晚上豆豆睡下了,文生一面搜索着"孩子吃饭时说话"的问题,一面感叹:"豆豆的干妈就是这几个搜索引擎了。"
豆豆的母亲林译情况仍然时好时坏,就是没有清醒过。林泽给她换了一个条件好一点的病房,有独立的卫生间。但是医生告诉林泽,她神智上已经昏聩,好转的希望渺茫,而且身体上也差了,体质不如以前,现在仍频发竭斯底里的症状。
林泽的父亲和姐夫在这个城市郊区一个很有名的监狱里。林泽往里面送过几回东西,但是父亲拒绝见家人,林泽只见过姐夫一次,告诉了他豆豆的情况。马文涛以前毕业于名校经济学专业,是个英俊男人,有一种斯文的气质。现在的他林泽都认不出来了,头发几乎剃光,说话低着头,声音很软。他最熟练的一句话是:"是,管教。" 坐下来的时候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马文涛很关心豆豆,专注地听林泽讲豆豆一点一滴的小事,但是对林译,他有一种冷漠和厌烦的态度。林译告诉他姐姐病情严重,他漠然地点点头,说:"哦。"
当年林书记风光的时候,林译和马文涛也是出名的一对璧人。林译容貌清秀,谈吐不俗,还会弹一手好钢琴,正儿八经的获过奖。马文涛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成绩好,人又极聪明,颇得几个经济学名家的赏识。当初并不是马文涛攀高枝,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个小家出身的女朋友。但是林译对他有点意思,主动和他接近。马文涛在知道了她的家世背景之后,低调地和女朋友分了手。
哪知道结婚后,林译的大小姐毛病全出来了。嫌弃马文涛的农村出身带出的一些小习惯,她视之为"土了吧唧"的。她根本就没有见过马文涛的父母,一次也没有去过他的家乡。马文涛的父母只在一张结婚照上看见了媳妇,还是化着妆看不出原样的。她原意可能是只想和马文涛在校园里风花雪月才子佳人一场,女人的浪漫小心思。但是马文涛的才干和名利心太强,不是她控制得了的。最后她还没有想到结婚,林书记就已经迫不及待要笼络这个年轻人。
谁知这一场浮沉过后,才看清各自心底最真的情感。林译恨马文涛,到疯了还恨。马文涛并不爱林译,即使现在她这样了,他也没有一丝怜惜。尽管他们曾经扮演过恩爱夫妻。
第 27 章
豆豆的幼儿园放了假,没有地方去了,整日缠着林泽和文生。文生的办公楼给他跑了个遍,每个员工的桌子他都跑去坐了坐。
这天他又赖在Ruby的桌子前吃饼干,Ruby会哄小孩,小孩子都喜欢她。一个爱好八卦的女人说:"Ruby,这小孩和你真有缘!",言下之意,你是不是想做老板娘?Ruby白了她一眼,说:"小孩子就喜欢和好人玩!"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人圈外笑道:"嘴巴好厉害的小姑娘。" Ruby抬头,看见她,吐吐舌头。她走过来,说:"这孩子是你们老板的?"人呼啦一下子散了。Ruby说:"不是,是老板的爱人的。"
那女人上下打量豆豆。豆豆正在专心吃饼干,嘴巴上沾了一些奶油和饼干渣。Ruby进公司不久,不认识她,只是有一个老员工向大家打眼色,那个眼色的意思是"老实点"!
豆豆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她。公司里出现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老女人掏出手帕,擦掉豆豆脸蛋上的饼干渣。豆豆很乖地说:"谢谢阿姨。"女人保养的很好的脸上一下子出现了笑容。她抱着豆豆问:"几岁啦?"豆豆说:"我叫豆豆,四岁了。在蓝桥双语幼儿园小班。"女人笑着亲亲他,说:"谁叫你这么说的?"豆豆说:"是爸爸,他说这样我就不会迷路了,迷路了有巫婆婆!"豆豆身上一股子奶油饼干的味道,就像是一块小曲奇。
文生早听见外面热热闹闹,忍耐了一下,打算出去镇镇这些上班摸鱼的家伙。谁知一下子又鸦雀无声。他起身开门出去,看见豆豆正一点也不认生的趴在女人肩膀上,奶黄的饼干渣掉在女人的名牌衣服上。文生张张嘴巴,说:"妈!"
周妈妈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她将豆豆放下,和文生走进办公室。文生心里有点忐忑。母亲几年前查出有乳腺癌,做了手术之后情况很好。因为经历过一场病痛,她也把以前争强斗狠的心淡了下来,多了几分和缓。只是在文生的这个问题上,她一直没有妥协。周老伯背地里劝了她几句,无非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立刻翻脸,说:"这叫什么福?不三不四不伦不类!"
偏偏文生和她性格很像,自己认准的事情,说什么也不会改变。冷战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回到源生来。儿子的工作能力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只是现在年岁渐长,还是和一个男人混在一起,她实在是忍不住母亲的忧愁和关怀。
文生给母亲端了一杯热牛奶,这是为了豆豆特意在茶水间预备的。周妈妈说:"那个孩子是他的?"文生点点头,说:"是他的小外甥,孩子的父母都不能照顾他。"周妈妈转着手里的牛奶杯,说:"你也该有个孩子了,自己的。我还想在有生之年抱抱孙子。"
文生苦笑,他说:"妈妈,我没有办法。"母亲讥诮地说:"连生个孩子的办法都没有?"文生正色说:"我没有办法建设一个违心的家庭,去扮演一个极不情愿的角色。"母亲说:"你还年轻,老了怎么办?别人有儿女,你到时候一无所有啊。"文生摇摇头。一个儿女或者老了的希望寄托,无法和自己顺心的爱情和生活相比。放弃自己如今顺心遂意的感情,去建立一个需要自己大量投入感情的家庭,像榨油一样榨出自己的爱和珍惜,这是多么艰难。他对自己现在的家庭,可以自然而然源源不断的产生情感,也在其中得到情感的滋养。而重新去装作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那样的生活将是煎熬。
他忽然明白了一点黄焕阳的痛苦,对他的同情如潮水般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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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妈妈坚持到文生的家去看看。这里周眉生和周家伯父都来过,眉生最喜欢他们很大的阳台,做成了空中庭园,栽种了很多的绿色植物。在一颗很茂盛的石榴树下,有白色的木头长椅,可以坐下看书喝茶。周老伯看过之后没有发表意见,他做不了妻子的主。他只是叹口气,对文生说:"既然选择了,就好好过日子。"文生对此很吃惊。一贯被母亲压得抬不起头的父亲居然有这样的见识和胸襟。
文生开车带母亲和豆豆回去。豆豆坐在周妈妈身边,看着她严肃的脸色,有点奇怪。他想想,拿了一块牛油饼干,递给周妈妈。周妈妈看了他一眼,豆豆一双小手捧着饼干,黑黑的眼睛很亮,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周妈妈接过饼干,说:"谢谢。"豆豆奶声奶气的说:"不用谢。"
豆豆又悄悄从口袋里摸饼干。文生从后视镜看见了,说:"豆豆,你不能再吃了,要不晚上就吃不下饭了!"豆豆说:"再吃一块。"文生说:"别吃了,晚上有你喜欢的茄汁排骨呢。"豆豆这才点点头,放下饼干包装袋,自言自语地说:"小排排。"
周妈妈问文生:"这孩子叫你爸爸?"文生说:"是啊,他其实心里知道,不过叫爸爸是表示亲近。"豆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对啊对啊。"现在豆豆很喜欢随时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态度,虽然有时候他还搞不懂大人们说的是什么。
到家之后,打开门,就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客厅旁是一个小厅,摆着原木色的长条餐桌,靠近落地窗。桌上是田园风的小碎花桌布,桌上摆着茄汁排骨,葱烧明虾,鲜菇豆腐,还有一个冬瓜汤。今天林泽恰好提前回家做饭,收拾几个像样的菜。前几天忙的时候,也只有热几个剩菜吃吃。
周妈妈踏进门,四处打量。房间风格明快,只有大块的白色和黑黄两色的装饰,很干净。林泽在用木格和小吧台遮挡的厨房里,正忙着最后一个菜。豆豆跑进去,站在小凳子上洗手。林泽夹起一块烧好的鸭掌,放到豆豆嘴里。文生微微一笑,看着林泽穿着围裙的身影。
林泽在厨房说:"今天有芥末鸭掌呢,你最喜欢的。"文生走进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说:"嘘,小栗子,我妈在外面呢。"林泽吓了一跳,急忙抓住他的胳膊,说:"真的!怎么办?"文生失笑,说:"别紧张,她只是来看看。你放心,有我呢。"林泽胡乱在围裙上擦擦手,说:"我要不要出去?我给她切点水果吧?"文生抓起一块鸭掌塞到嘴巴里,说:"嗯,好吃。你不用忙,我来切。"文生切好水果,又沏了茶,和林泽一起端出去。
周妈妈看见林泽,眼皮抖了一下。这个男人很年轻好看,穿着米黄色的毛衣,深色牛仔裤,腿长长的,扑扇着浓长的睫毛,给人一种温柔和煦的感觉。周妈妈酝酿的冷言冷语没有讲出来,想象中这个人千坏万坏,可是人一站在面前,又觉得不是那么可恶。林泽老老实实接受她的打量,有点紧张,想,万一她也有心脏病,那可怎么办。周妈妈问:"你多大了?"林泽抬起头,说:"二十六。"周妈妈说:"你还小,文生都三十多了。"文生说:"我有这样老了?"周妈妈发现自己没话可说。他们坐在一起,文生微笑着看着林泽,那样的坚定。她是商场上打拼过的,很会衡量事情,知道现在拆开他们,撒泼打滚哭天抹泪的伎俩是不行的,她也看不起只会用这个的女人。很多女人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容易犯只顾眼前的错误。她沉思,然后说:"怎么,不请我吃饭?"林泽急忙站起来,说:"不,当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