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鲁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捏紧了乐熙的手。直到听到乐熙轻轻抽气的声音才松开来,低头慌张地道歉。
"我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很渴望,有人,能给我,很多很多的,爱。"乐熙盯住对方的眼睛,叹息般地说,"我并不,坚强,也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了不起,我只是,卑微地渴望,有人,爱我......"
"这没有不对,也不卑微,乐熙。"施鲁抬手轻轻抚掉乐熙眼里涌出的泪水,轻声安慰道,"任何人都渴望被爱,这不是你的错。而我关心你,是因为......是因为......"
他迟疑了半晌,迟疑到乐熙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发神经才慢慢地开口:"我关心你,是因为......我......我爱上你了......"
乐熙闭上眼睛,像是终于等到判决的囚徒,梦呓般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多么堕落......"
"嗯。"施鲁平静地答着,手指迟疑却温柔地抚上乐熙的面颊,细细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我曾经,自杀过。"
"嗯。"捏捏他小巧而冰凉的耳垂鼓励他,静静地听着。
"我还嗑过药。"
"嗯。"手指留连,像是被吸引的磁铁,轻轻擦干他脸上流下的泪水。
"我,曾经,被人包养过......"
指尖划过他薄薄的,凉凉的嘴唇,曾经淡粉的嘴唇现在看起来干裂而青白。听到最后那句话手指停留在了嘴角,因为主人的不断抽泣,嘴角轻轻地抽动,可怜兮兮的。
"哎。"施鲁叹口气,没想到这个小东西会有那么多心事,忧郁而哀伤。
"我,是个,可耻的,同性恋。"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已经说太多的话了。别累着自己,宝贝。"施鲁俯身小心翼翼地拥抱了乐熙,因为害怕碰到他身上还没有撤掉的各种管子,动作僵硬,造型别扭,看起来更像是趴在他身上。他轻轻拥抱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不一会儿就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流下来湿了他的前襟。他握住他单薄瘦弱的肩膀,像唱摇篮曲一般温柔地说,"都过去了,乐熙,过去了,别再想了。答应我,要好好的。抬起头,向前看,好吗?"
一开始乐熙还断断续续地哭着,后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施鲁低头看他才发现他的头无力的耷拉着,已经失去了意识。施鲁连忙叫了医生来,诊断、急救之后医生说,病人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体力不支哭到了晕厥。然后又把施鲁之前在走廊大呼小叫的事情拿出来说事,把他狠狠教育了一顿。
接下来两天乐熙一直有些萎靡,陷入了浅浅的昏迷状态,偶尔睁开眼睛,没看到施鲁便会到处张望,直到施鲁过来握住他的手轻轻跟他说话,才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为此施鲁几乎被母亲骂死,怪他没有好好照顾好小乐让他病情加重,事实上医生已经说过这种状态是病人心功能太差导致的。但施妈妈并不肯听医生的解释,一味地怪罪到了施鲁头上,而严霜则是一脸坏笑地在一旁看热闹。
两天后,乐熙彻底清醒了过来,接受了医生关于手术的建议。手术时间定在五天后。
乐熙被护士带去做全身检查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施鲁看了看,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施鲁接起来。
对方没有说话,施鲁再"喂"了两声,对方"咦"了一声挂断了电话。片刻之后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这次施鲁接起来没说话。对方倒是开口了,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乐熙啊,刚我给你打电话好像拨错了,接起来是个欧吉桑的声音哦!哈哈,把我吓一跳,我还以为你口味变了,喜欢大叔了呢!哈哈哈哈哈......这次没拨错吧?"
施鲁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欧巴桑,有谁见过二十六岁青春年少英俊潇洒的欧吉桑吗?!
"你没拨错!"施鲁强压住火气的声音听起来恶狠狠的。
"哎?怎么回事?电话串线了吗?乐熙乐熙?是乐熙吗?"对方不知死活地道。
"乐熙做检查去了,待会儿回来。"施鲁皱着眉头。
"你谁啊?乐熙上哪儿,做什么检查去了?你把话说清楚啊!"
"我是他......朋友。"施鲁差点说成"男朋友"了,但又觉得不妥,凭什么要告诉这小孩啊?
"噢。朋友你好。我还以为他手机又给丢了。才到你们那儿他就丢了手机,大白天被小偷摸了包!你们那儿怎么治安这么差啊?"
手机被偷了?没听他说过。也不知道伤着了没有?等会儿一定要问一问。
"哎哎哎,你有听我说话不?你到底是不是他朋友啊?他上哪儿去了?他从来不会不带手机就出门的。"
"他,在,医,院,检,查,身,体!"施鲁觉得这小孩很有火上浇油的本事,才几句话就让原本十分温和的自己火冒三丈。要不是看在他是乐熙朋友的份上早就挂电话了。
"怎么了?怎么又要做检查?他身体不舒服么?"对方听起来有些着急。
也许被对方焦急的语气感染了,施鲁心想,小孩儿挺不错嘛,这么关心朋友。刚要开口,就看见乐熙被护士用轮椅推着进来了。
"怎么走着出去坐着回来了?"施鲁蹲下来看看乐熙的脸色,笑着拍拍他的手。
"呵,挺丢脸的,验血的时候见着血就头晕。"乐熙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嘟了嘟嘴,身后的护士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让乐熙的脸更红了。
"喂喂喂!"施鲁手上的电话传来小孩儿气急败坏的声音。
"哦,电话,找你的。"施鲁把电话递过去。
"找我?谁啊?哎?子捷是你啊?"乐熙笑着从轮椅上站起来,跑到窗口讲电话,又被护士拉回来按到病床上。乐熙朝施鲁吐了吐舌头,很开心地讲着,一边讲还一边做鬼脸。
很少见的,乐熙真心微笑的模样。也许是因为是同龄人的关系,乐熙说话时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甚至偶尔还会蹦出一两句脏话。笑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透着年轻人应有的快乐的神采。施鲁第一次后悔,后悔自己已经站到了二十几岁的尾巴上,若是有幸和乐熙一起成长,那该是多么幸福多么美好的事情。若是那样,一定会好好爱他,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爱情就像咳嗽
乐熙手术当天早晨,施妈妈说要去玉佛寺给他求个平安符。施鲁当时并没有理会,还说她都那么多年的老党员,无神论者,老了还信了神佛这一套。严霜对着他嗤笑,摇头说你太不了解你母亲了。施鲁问为什么。严霜说,潇潇感冒发烧的时候你老娘眼睛都会红,更何况现在是乐熙要做心脏上的手术。
果然,施鲁追到门口时看见自己母亲坐在大厅的角落里悄悄的抹眼泪。母亲说,看不得小乐遭这个罪。才那么大的孩子,父母亲不在,身体也不好,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想想都觉得难过得不得了,更不想在手术室外面等,等待的过程太难熬了。
"你爸当年做手术的时候,你妈我在手术室外等得,觉得头发都熬白了。还安慰自己呢,说等你爸出来,就跟他说,咱再也不吵架了,你想钓鱼就钓鱼,想下棋就下棋。可是后来的结果......"母亲顿了顿,擦了擦脸笑道,"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哪!我这就去求平安符去,等回来的时候到张掖路甜食店给小乐买点酒酿醪糟带回来。上次他还说好喝呢!等我回来他手术也该做好了,醒了就能喝!"
"妈!"施鲁坐在母亲旁边,把手臂从后面绕过去搂住母亲的肩膀,用力捏了捏,轻声说,"乐熙不会有事的。这么好的孩子,老天会厚待他的。即使老天对他不好,不还有我们吗?我们好好疼爱他,把老天爷欠他的全部补偿回来。"
※※※z※※y※※c※※c※※※
手术的过程中,乐熙是有意识的。耳边时不时听见医生在要什么刀子,镊子,钳子,感觉自己像是放在案板上等待屠宰的动物一般,哗啦一下被人用刀拉开,在胸前开一个洞,填满佐料又缝起来,就等着最后上笼蒸熟,便是一道美味。
乐熙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百无聊赖。算算日子,离大学新生开学也就还有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了,心里便开始规划起今后的生活来。
嗯,首先是要参加一个什么社团,据说学校的话剧社很出名,到时候一定要去报个名。
然后就是要去听艺术设计学院的课,好像有服装设计专业哎,等出院了上网查查。
每天上学,泡图书馆,去食堂吃饭,晚上到操场跑步。嗯!好久没有跑步了,一定要坚持锻炼,把身体养好,一定要做个健康向上的新一代大学生哦!
听说小盐巴在特殊教育学校当义工,就是潇潇曾经读书的那个学校,等身体好了,也去试试,做做义工吧。
再来呢,好好谈一场恋爱,据说大学不谈恋爱是人生的一大缺憾。嘿嘿......
"来,咳嗽一下试试。"医生拍了拍乐熙,把他从遐想中拉了回来。
"咳咳。"乐熙照着医生的吩咐咳嗽了两声。
"再来,用点力,我们要测试一下机器是否运行正常。"
"咳咳!......咳咳!......"乐熙用力咳嗽了两下,可能咳得太用力了,感觉头都咳疼了嗓子也痒了,于是又接着咳嗽了几声。医生急了:"哎哎哎,怎么了怎么了?咳两声就行了。"
乐熙脸红了,感到医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询问旁边的护士血压和心跳的情况。在得到一切正常的结论后才又继续。
"即使用水洗干净
还是残留着泪痕吧
即使试着微笑
痛处还是写在脸上的吧
有些人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跟咳嗽一样爱情是隐藏不了的吧......"
突然脑海里响起这首歌来,爱情像咳嗽,是掩藏不了的。施鲁的微笑,施鲁的关切,那么真实那么温暖,掩藏不了。
乐熙闭上眼睛轻笑。
施鲁,让我试着爱你,好好谈一场恋爱,让我们的人生就此圆满,可好?
乐熙被推出手术室,门打开的时候看到施鲁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到自己面前,带来一股浓浓的烟味,仿佛是从烟囱里钻出来的一般,身后烟雾缭绕,手上还夹着一根抽到一半的烟头子。乐熙笑着,举起手比了个"V"字,便闭上眼睛安心地沉沉睡去了。
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面自己飘荡在天空中,看着小小的自己,小小的低矮的平房院子。下雪了,整个世界雪白一片。妈妈在炖羊肉,兰姨和哥也在。空气里还依稀飘荡着带着橘皮味道的香味。那时小小的自己什么都不懂。妈妈,姥姥,兰姨,哥,便是自己小小世界的全部。
哥拉着小小的自己在雪地里看天空飘下来的雪花。南方的雪,并不大,零星的雪花掉在头发上,睫毛上,冰冰凉凉的,偶尔有雪飘到颈子里,自己笑着打个哆嗦,惹得哥也跟着笑起来。两个人站在雪地里,笑着叫着,小小的自己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变得朦胧起来。飘荡在空中的那个自己落到了哥的面前,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仿佛要把今生所有的注视全部耗尽一般,然后上前一步,拥抱了他,轻声对他说:"哥,再见。"
"宝宝......"哥惊讶地看着自己,拉住自己的手,目光沉痛慌张。
转身,快步离开。身后哥的呼叫声音渐渐飘远。心口灼烧般疼痛,痛入骨髓。
"乐熙,乐熙......"耳边有个关切的声音响起来。乐熙睁开眼,对上了施鲁的双眸。那双眼睛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
"我看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刀口很疼吗?"施鲁拿了毛巾轻轻地为他擦着额头的汗水。
"还好。"乐熙微笑着安慰他,却感到四肢百骸脱力般的虚软,连声音也低低弱弱的。
"疼的话就说哦,实在不行了就让护士来打针......"
"不用打针。"乐熙打断了施鲁的话,继而又觉得太过突兀,不去看那询问的眼神,别扭地别过了头。
"怎么了?"施鲁犹豫地伸手轻轻捏了捏乐熙的脸,"看你汗流了那么多,是不是很疼?如果疼得厉害别忍着不说噢。你......是不是......怕会上瘾?"
乐熙叹了口气:"以前嗑过药,所以到现在还会怕的,害怕打了那些针会上瘾,好不容易......阿鲁,我想,做个好人。不想被这些不好的东西,不好的情绪控制住。"
"别想太多啦,不打针了不打了,我陪你说说话好吧?"
"嗯。"
"说什么呢?"
"你不知道说什么,那还能叫陪我说话么?"乐熙瞥了他一眼,偷偷笑了下,"哪,要不我问你问题好了。"
"嗯,你问。"
乐熙拿起放在桌边的毛巾,卷了卷做成麦克风伸到施鲁面前:"这两天,累不?"
施鲁想了想,愁眉苦脸地说:"还好吧,就是吃不好睡不着。其他都挺好。"
"吃不好睡不着,那还能叫好么?"
"怎么不好了?觉得你好看,真好看,好看到让人废寝忘食的地步了,所以吃饭的时候都想偷偷看你,睡着了了也想爬起来看看你呗。"
"你......"乐熙脸红得像番茄,扭过头不去看他,轻声嘟哝一句,"无赖......"
"嗯?你说什么呀?没听到噢!"施鲁凑到他面前,厚脸皮地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细长的丹凤眼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因为突然接近的人在轻轻抖动,细腻的皮肤因为出汗泛着淡淡的红,小巧的形状美好的鼻子皱了起来,轻咬住的下嘴唇有水润的光泽。施鲁的气息突然有些紊乱,心跳如鼓,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由自主地,俯身亲吻了下去。
乐熙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睁眼看着施鲁动作僵硬地,万分紧张地轻啄他的嘴唇。
"会不会......不舒服......"施鲁突然抬头看他,眼睛里全是关切的谨慎的询问。
乐熙嘴角仰起来,叹息道:"还好......"
"还好吗?......那就是舒服啰?那可不可以......再亲一下下?"
开学了
乐熙问施鲁,为什么他会懂得心脏病的急救,特别是通过咳嗽恢复心跳这样的急救方法,这是很多人并不知道的。施鲁告诉他,说他自从认识乐熙之后就在有意无意地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上网的时候也会不知不觉地看一些这方面的东西,所以遇到紧急情况之后还是知道如何救助的。乐熙笑他,说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想到要拐骗我呀。施鲁揪揪他气色日渐转好的脸颊,笑得极为猥琐:"你又不是良家妇女,何来拐骗啊?"乐熙气急败坏地扭头就走,施鲁却像狗皮膏药一样地贴了上来,左晃晃右晃晃,又作鬼脸又赔笑的逗他开心。施鲁从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有幽默细胞,以前和女友在一起的时候,他一贯秉承的是好则聚,不好则散。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极有原则。按照女友对他的评价来说,就是一个极理智的人。
严霜的说法是,很多不知道自己是GAY的人,在发现自己原来是GAY之后,便会激发体内的"小宇宙",变得十分感性十分温柔,甚至对待自己所爱的人会完全颠覆自己以前给人留下的印象。总而言之,就是变成了一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自己。施鲁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但是由于这个大嘴巴女人总是无处不在,总是在发表总结性的言论,所以他也懒得想太多,甚至乐于在严霜面前炫耀自己对乐熙"与众不同"的关心。
乐熙在手术两天后,便能自己坐起来吃饭、喝水,第三天便开始尝试下地走动,恢复情况非常地好,一周以后出院,回家休养了几天,便迎来了大学开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