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观不正----林苏
  发于:2009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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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谭彦有自己的界限。偷食无理,粘人无理,吵着闹着要见家长无理。前任男朋友曾经哽咽着问过他:「你和父母,都是我最爱的人。为什么你不肯见他们?你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吗?」
谭彦回绝说:
「交往是你和我两个人之间的事,跟父母没关系。只有男人和女人结婚才是两家人的事,virgin road象征着一个男人把女儿托付给另一个男人,以寻求依靠和保护。你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也需要这样的仪式吗?至少我不需要,我以为和我上床的男人也不需要。」
因被指责冷血而分手,谭彦也数不清有过几次。他只知道--傅磊是一个特例。因为傅磊和他一样,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无谓地纠缠,不会索要不对等的情感交换,不会贪恋玫瑰花和戒指那样虚无的温存;在尚未相遇时,彼此已经成为独立自主的存在了。无论是性事还是思维,都是可以和他力争抗衡到底的对手。也许这段关系开始的契机,只是孤独时Gay吧里一杯的苦艾酒,然而谭彦相信那并不是小说里浪漫的邂逅。正是因为彼此之间有太多相同之处,才真正促成了今天的同床共枕。谭彦看过许多研究同性恋的书,对于"同性恋往往都是自恋者"的说法,他以前不屑一顾,现在他却越来越多地在傅磊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们都是男人,他们都是强者。
他想起,那天因为普普通通的一句「欢迎回家」,他第一次见到了傅磊不是因为激烈性爱而落下的眼泪。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傅磊脆弱的一面,来自家庭、来自成长无可逃避的梦魇。
「呐,今天见到那个为我提供精子的男人了。」
「啊?什么?」
「生物伦理学上叫做父亲吧。其实是以前认识的人,人生真像小说,我以为我没爹,原来我和他早就见过了。」
刚开始涉足分析咨询那会,傅磊只懂游戏却完全不懂金融,辍学前两年学的经济法只有个囫囵吞枣的大概。无奈之下,他只得每天背着墨远扔给他的各种专业书籍往周边的一所大学跑。凭着不到二十岁的一张漂亮脸蛋,很快在把到了商学院一位校花级的美眉。不仅顺利拿到他所需要的课程表,还摸清了哪个教授讲课最好哪个教授烂到没人听课。
「副教授?副教授肯定不如教授,那财务分析和概率论就不去听了。」
「是"傅",不是"副"。这位傅教授很厉害,他的课人气超高,你去旁听不一定有座位。」
「有你为我占座位,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谭彦听他讲到这里,不禁笑起来,「傅磊,你把妹的确有一手!」
目的达到了,就把刚钓到一个月的妹也甩了。为了防止被校方发现,傅磊从不在课堂上发问,也从不交作业,尽可能低调地出席每一堂他认为有价值的课。幸好傅教授在第一堂课就公开了私人邮箱地址,傅磊便以Rudy之名通过电邮和他交流。大概因为别的学生都很少给教授写邮件,傅教授很快就和频繁提问的傅磊熟悉起来。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除了意外同姓,傅磊从来没想过和他会有什么联系。但他却是一个好老师,专业知识严谨深厚,对待学生有问必答。傅磊白天花一半时间自学,一半时间听课;有疑惑的地方就晚上和傅教授通邮件。寒暑假也不放弃,坚持了一整个学年。
路人身份还是在第二学年被傅教授发现了。去年的学生升上大四了,教室里却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傅磊就这样被识破了。
「原来你不是这里的学生,怪不得你没有用学校域名后缀的邮箱。」
「对不起。您的课让我受益匪浅,谢谢。」
「你为什么不直接入学正式地学习呢?」
「我......我家很穷。」
「哈哈哈......」
傅教授打量着他那一身A&F的衣服,不禁笑了出来。
「要是在美国,你这身衣服还真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穿的。不过,在中国倒也不算便宜哦。」
傅磊见瞒不住,只好交代了实情。说是在美国学了两年经济法,之后辍学来到中国,中文听说还好,读写就比较吃力。
「怪不得你平时给我写的邮件,英文都是顶呱呱。哈哈......有点意思。你学这个以后想做什么呢?」
「分析师。」
「分析师啊,那也有很多种类。有偏向投资银行的金融分析师,有偏向产经的行业分析师,还有......」
「为第三方投资咨询机构服务的混合型分析师。」
「看来你对自己的前景已经有了很清晰的认识。年轻人,勤奋好学是成功的基石,继续努力吧。」
不久之后,傅磊勾搭上了外语系的另一位系花,结果惹得商学院的美眉醋劲大发,把他的路人身份捅到了学籍管理处,自然是被警卫请出了大学校门。那是傅磊第一次败在女人手下,也让他认识到泡妞这门功夫还需多多勤练,尤其当他需要利用女人的时候。
「你笑个屁啊!」
「哈哈哈......实在太好笑了。你...居然被女人整得那么狼狈,真是活该!」
「老子懂得吸取教训,从那以后就无往不胜,哼!」
「继续讲傅教授,那之后怎样?你不能去上他的课了?」
「他教的两门课我都学完了,而且高分通过了他出的考卷。后来我继续啃CFA LEVEL 2的书,有时发邮件有时请他出来喝咖啡,反正不懂的地方就问他。那时我已经开始尝试写一些公司的发展研究报告,他也给过我很多意见。」
「就是国内第一家上市的网游公司?」
「没错,也算是让我赶上了这个小小的历史时机。」
「准备和机遇,你一样都不缺。」
「那时我写的报告别提有多烂。但那会儿不像现在,国外很多投资人连网游怎么赚钱都没搞明白,国内也没有类似的机构做这方面的分析。」
「于是你就一枝独秀?」
「是滥竽充数啦。」
「哟,今天你倒挺谦虚的嘛。」
「谭彦,在那个人面前,我骄傲不起来。他教会我太多的东西,从专业知识到职业道德,而且是完全不计回报的,我甚至没有付过他大学学费。我记忆最深的一句话,他说"如果你是热血份子,永远不要当分析师;即使在最慌乱的时代,分析师也一定是最冷漠的旁观者。"所以"旁观者"这三个字,成了我的座右铭。凡事都要去探寻究竟,却千万不可陷入其中。金钱世界的法则是精确的数字和明晰的图表,和无法度量的人的感情截然不同,绝不可混为一谈。面对研究对象时,必须摒除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个人好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也为了一探狂徒的究竟,陷入我的圈套里吗?
这句话,谭彦很想讲给他听,却又觉得与此时的气氛不太相符,就硬是咽了下去。
「这样的人,是你的父亲,不是很好吗?」
「好?谭彦,你知道吗?我并不想要这样的关系,对于我敬仰我倾慕的人,我不希望和他有任何不寻常的关系。彼此都是陌生人,才是最安全的,才不会在未来某天忽然因为什么别的事情翻脸不认人。"没关系"才是最好的关系。我之前还去给他拜年,可是以后......他从良师益友变成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我又怎么......」
「如果你不想面对,就不要面对。不管发生过什么,要纠结也是他和你母亲之间上一辈的纠结,他有恩于你,你学成独立,亦没有辜负他。你的生命是他给的,但你的人生只属于你自己掌管。只要不是违法的,你有权做或不做任何事。」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拿来热的湿毛巾给傅磊擦脸。
傅磊愣住了,絮絮叨叨扯出这一段往事,他没想过会从谭彦这里得到什么解答或帮助,可也没想过男人会给出这样一个轻描淡写的答案。以为是天大的事,以为是无解的局,自以为伤痕累累的一天,竟可以在男人的三言两语间就被抚平了。是啊,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坎,他也不是十八岁翘家的懵懂少年了,成人世界的生存法则,虚无的情和义,算得了什么?父亲和母亲,在别人眼中便是天和地,在他眼中却只是两个带有血缘的名词。他以为谭彦会拿礼孝仁义那一套来对他说教,可谭彦没有--他懂他,他和他一样,他们和别人都不一样,他们不会奢求别人的爱,也不依赖任何人而生存。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人,让他开始愿意相信,在纯粹的性与盲目的爱之间,还有某种别的东西,是安全并且美好的。那个他叫他一起跳下去的,并不是欲望的无底黑洞,也不是我爱你你爱我的苍白誓言;那里有另一番他从未见过的天地,不是那么近,也没有那么远,介于灼热和严寒之间;那是一块让他们活得更像自己而不是迷失自我的乐土。
忽然,傅磊想起刚才在男人面前落泪的惨样,捂着脸就往浴室里跑。
「傅磊,你别跑!」
一把反锁了浴室的门,傅磊看着镜子里已经平复的自己的脸,脱光带着路上尘土和一整天不愉快的衣服,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末了,他故意拉开一条门缝,懒洋洋地说:
「喂,我没衣服穿。」
「那就不要穿啊。」
生怕他有事而守在门外的谭彦,一只脚已经踏入浴室了。这样大胆的邀请他又怎能错过?
在浴室做了两次又回到床上继续纠缠不休......此时在办公室里,谭彦想起那天晚上傅磊的热情,只觉得下腹一紧,他急忙克制欲望。
傅磊想见他的家人,他要想什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并不会因为见了对方的父母就等于上过终身保险。太多的索要,只会让感情变质;这个道理谭彦觉得傅磊也应该明白。
为避开清明节高速公路上的出行高峰,谭彦提前一天请了年假,搭了堂哥的七座SUV和父母还有叔伯来到离城区不远的公墓。祭拜先祖的仪式简短而庄重,当初墓地也只是选在普通的墓园,谭彦一家都很清楚,祭祖是表达心意而不是显摆充阔的形式主义。
午后,一家人走出墓园,谭彦却示意父母搭乘自己停在路边的车。
「你的车怎么会在这?让秘书开过来的?」
「你们先上车吧。」
傅磊想起谭彦在来之前对他说的话:「我父母知道我的事。要怎么自我介绍,我随你的意思。如果你对他们说是我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说是我的partner,便是我的partner;我也不介意如果你说我们是同事或者别的什么关系。不过你别说你是我老婆,这个我听着特别扭。」
「去你妈的谭彦,老子又不是女人!老婆?你去变个性,老子还要考虑一下要不要变性人当我老婆。」
「伯父、伯母,你们好。」
拿出分析师的伶俐口齿,傅磊决定先声夺人。这一来,让刚坐到车里的谭彦父母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儿子的性取向,第一次见儿子带来见家长的男人......老两口倒比傅磊还紧张起来了。
「我叫傅磊。我和谭彦上过床,可是我们都没打算结婚。」
......
老两口被这个开场白惊得合不拢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谭彦连忙救场。
「我说......中国还没立法批准同性婚姻。」
「对不起,我的中文不是很好,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和谭彦的关系。」
「那你们是......爱人?」
面对谭爸爸为防止尴尬而尽量选择的文雅词汇,傅磊似乎并不领情。
「不是,不是爱。」
「那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之前他住在我家,现在我住在他家。」
「噢,那你们已经......」
「我没花他的钱,他也没花我的钱。对了,我还从谭彦那赚了不少钱。」
「你们......做生意?你该不会是......」
「算是吧。」
谭彦看到父母的脸色越来越差,真是哭笑不得,闹了天大误会的那个人还浑然不觉呢。
「爸,妈,那是工作上的生意。你们别误会。」
「这位到底是......?」
「如无意外,我会和他在一起,很久。就和爸爸妈妈一样。」
「你们这些年轻人,讲话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有什么不会好好说!」
「伯父、伯母,我想和你们在一起过一天。我想知道一家三口的生活是怎样的,对不起,打扰了!」
谭彦看着侧过身一脸认真向父母解释的傅磊,他早猜到了,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不是为了显摆什么,不是为了索取什么......今天的傅磊就是个孩子,想吃妈妈做的菜,想和爸爸一起下盘棋,也许......晚上还可以和他这个"哥哥"滚一下床单。
澄清了误会,回城的路上,向来健谈的傅磊很快就和谭彦的父母聊开了。为了和伯父、伯母多聊聊天,他和谭彦在加油站换了座位,由谭彦开车,他则跑到副驾驶座上。
「对了,你和谭彦怎么认识的?」
「爸、妈,你们别搞得像......」
「问问都不行啊?」
「我来说,我来说:我们在同一个行业里工作,我说想认识他,他就吻了我,然后他说我们已经认识了。」
「噗......这......这就不用说了吧?」
「为什么不说?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啊。」
谭彦差点忘了,傅磊身上始终还留有不少美国人的粗神经。而他的父母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讲的"会和儿子在一起很久的"的年轻人。
回到父母的住所之后,傅磊又兴致盎然地和谭彦一起,陪谭妈妈去超市买晚饭的食材。
「谭彦做的东西很好吃,就是跟您学的吧。」
「一个人在美国十几年,不自己学会做饭,我早饿死了。」
「没问你,别插嘴。」
「呵呵,其实谭彦他爸爸也很会做菜。他做的红烧肉啊,甜而不腻,每次谭彦连肥肉都要吃光才过瘾。」
宽敞明亮的厨房,站了四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一家四口"就这样说笑中分工合作,完成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这一顿饭,傅磊吃得特别香。饭后他还主动要求洗碗。
「不用了,放到洗碗机里就好。不过以前谭彦小时候,每次我叫他洗碗都很不情愿呢。」
「妈,哪个小孩会喜欢洗碗?」
「谭彦小时候是捣蛋鬼吗?」
「他啊......说起来,以前我和他爸爸只知道看他每个学期的成绩单。后来有一次老师找上门来,我们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连续一个星期去拔人家的单车气门芯。原因是那个比他们高年级的抢了班里同学的零花钱,那时他才三年级吧......后来问清了情况,我们也没责怪他。不过啊,谭彦从小就特别能藏事儿,好多事情我们大人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到初中就很懂事了,我们做父母的倒是没操什么心。」
傅磊若有所思地瞄了谭彦一眼,
「原来如此......」
收拾完餐桌,大家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傅磊很少看国内的电视节目,不过和谭彦一家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事感觉都不赖。其间谭爸爸还帮谭妈妈做起肩背按摩。
「爸,让我来吧。」
「你歇着,开车也累人的。你妈妈坐车久了不舒服,我帮她捏捏就没事了。」
「你按摩的手艺是跟你爸学的?」
「差不多。」
「真羡慕......」
「以后我教你啊。」
「你爸爸妈妈真好。」
今天的傅磊意外地坦诚。那个随时和他斗嘴的傅磊,那个赢了就会得意忘形输了还死不承认的傅磊,那个别别扭扭说不出"爱"的傅磊,似乎变了一个人。在谭彦父母面前,他就像一个招人疼的幺儿,乖巧又可爱。
「小磊,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当我们的儿子啊。我和他妈早就跟谭彦说了,我们都不介意......」
「我......谢谢伯父伯母,我不是来和谭彦抢爸爸妈妈的。」
「不是抢,你们都是我们的儿子啊。」
「不不,他的就是他的,不是我的。」
「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呢!不管怎么说,只要你愿意,以后就多过来吧,哪怕吃顿饭也是好的,我们随时都欢迎。」
「谢谢伯父、伯母。」
过了晚上九点,谭彦和傅磊就向老两口告别了。开车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到家门口开门的时候,走在后面的傅磊忽然停住了脚步。
「谭彦,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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