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家在主餐厅吃饭,欢迎新来的伙计。徐知着继续拿自己和马克西姆开涮,说请给我和这位兄弟拿一份塑料餐具。夏皮罗夫人被逗得直笑。晚餐后,男人们去花园里抽烟,徐知着终于自然而然的跟摩根先生搭上了话。有时候徐知着对这种刻意要把一切职业关系做成家庭关系的大家族情感游戏感觉厌烦,但入乡随俗,徐知着还是耐下性子陪对方周旋。
“我们是一家人。”摩根先生循循善诱,试图教导后辈扔掉那根拜金主义的弦。
“是,真幸运,我可以加入这里。”徐知着虽然内心不以为然,但从善如流。
从摩根那里,徐知着修正了从梅兰尼那里得到的错误信息,因为科恩庄园的安保一直由两组人轮换进行,每个组负责半年,所以老摩根先生不是工作了六年,而是十七年。现在也不是客户觉得用得太久了,需要换组人,而是老先生年过五旬,需要回家养老。
徐知着简直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只能拼命拽住马克西姆,让他别兴奋得跳起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兴奋的小哥俩缩在自己屋里喝啤酒。
马克西姆十分雀跃的欢呼:“太棒了!以后我有半年时间可以跟姑娘们在一起。”
“您能有点出息吗?”徐知着不屑:“你就不能想点有意义的事?”
“那你要干嘛?”
“我打算考高级执照。”
“你现在能看懂考题了?”马克西姆嘲道。
“闭嘴。”徐知着郁闷:“我恨你们欧洲人!每个人都会说四种话,衬得我像个白痴。”
“嘿,你说她一年要花掉多少钱?”
“不知道……”徐知着想了想:“光安保就是800万,这么大的园子,这么多人,都为她一个人工作……1500万?”
“操,真他妈有钱,老子一辈子都赚不着这么多。”马克西姆羡慕嫉妒恨。
“也不一定,关键是看你想不想赚,想怎么赚,想花多少代价赚……”
“切,不要跟我说有钱人过得很惨这种话,老子不信。”马克西姆不屑。
“不,我只是想说,人家有钱是祖上十代赚下来的,你的问题……应该去问你爹。”徐知着笑道。
马克西姆一口闷掉剩下的酒,摇了摇头说道:“这真是个悲伤的话题,我们还是睡觉吧。”
一觉睡醒,徐知着开始贴身跟着摩根老爷子当学徒工。徐知着虽然不是没接过大户人家的活儿,但大到科恩这个级别的,还真是第一次。半年400万欧,这数字听起来很大,但细细算下来也没多少,一个月才60多万欧,这么大个园子,这么多监控,光是中心控制室里三班倒盯场子的菜鸟就得配9个,剩下打杂的,控场的,修机子做维护的,事先探查路线做行程的……七七八八算下来,怎么也得30多口人。
菜鸟给八千,熟手一万五,有水平的好手怎么也得两万起跳,再算上陪老板出去瞎逛的机票钱、油钱,乱七八糟所有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开支,真能剩下的,似乎也就没多少了。
果然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啊,算得就是那么精到,让你有得赚,但永远没大赚。
马克西姆看徐知着做计划,算工资单,嘴里啧啧叹息说:“我还是喜欢接你们中国人的活。”
“我也喜欢。”徐知着望了望天。
因为法国最近盗匪横行,治安败坏,徐知着有一阵子接了无数中国土豪团,一个团给配一菜鸟,要价都是半个月三万起。找最帅的德国小伙,金发碧眼,大高个儿;制服都是订制款,毛料西服,雪白的衬衫浆得笔笔直,戴副墨镜看着跟特勤局似的,倍儿值钱,陪同各路土豪、小姐、太太们出入名店买包包首饰,低头开门的瞬间就能陶醉死几个土豪。那会儿随便做一单徐知着都能抽六成,赚得风生水起。
“我们后来为什么不做了。”
徐知着郁闷:“有人好像认出了我。”
“我还以为是有人跟客户睡觉。”
徐知着默然片刻:“好吧,这也是一个原因。”
摩根老爷子的安全理念很简单:从一个保险箱到另一个保险箱,宁愿牺牲自由度,也要保住安全与舒适。
徐知着为人机敏,跟着摩根老爷子混了半个月便摸清了各条道道,放出消息,招呼相熟的兄弟们过来开工。给成熟的老板打工虽然发不了莫名其妙之财,但也不用担莫名其妙之责,总而言之,低风险,省心。
除了……
马克西姆在会所门外接老板的男朋友,直到车门大开时,马哥才猛然想起一件大事。
“你……你是?”乔哈恩无比震惊地看着马克西姆身上的保安制服。
“嘿,医生,我换工作了。”马克西姆傻笑。
“介绍一下,新来的保镖,马克西姆。”摩根老头儿不明就里:“以后将由他们负责科恩小姐的安全问题。”
“你告诉我,你叫韦恩,你告诉我,你是个水电工!”乔哈恩勃然大怒:“你到底是谁??你在我家干了什么?”
马克西姆笑容尴尬,摩根一头雾水。
“对不起,乔哈恩医生,我们到上面去聊好吗?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徐知着急匆匆跑出来救火。
“有什么误会?你告诉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乔哈恩指着徐知着的鼻子:“我认识你。你忽然出现在我的诊所,说你想追求我……哦,我明白了!先生?是谁付了钱给你,让你来这样试探我?”
“啊?”徐知着傻眼:“不不,您搞错了。我当时在做入职调查。对不起。”
“什么入职调查?你休想哄我!”
“乔哈恩医生,你听我说。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想得到这份工作,是我想从您这里打听到科恩小姐的消息,是我极其轻浮的欺骗了您,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此事与科恩小姐无关。都是我的责任,我非常抱歉,请您原谅我!”徐知着低眉顺眼,极为诚恳。
老摩根的眉头挑了一挑,视线在徐知着脸上打了个转,慢腾腾地抱起肩看戏。
“为什么?”乔哈恩气得脸都红了:“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你要做的事,我会配合你,为什么一定要欺骗?我无法理解你们……你们这些骗子,故弄玄虚,自以为是,故意制造紧张气氛……你们在恐吓她、禁锢她。你们一贯如此,这就是你们的生存方式,你们以此为生,你们就像吸血鬼一样依附在她身上得到支票,逼迫她按照你们说的那样生活。”
徐知着下意识地向摩根看了一眼,连忙收回,低声下气的道歉说:“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你在敷衍我。别以为我不知道,表面谦恭,但背后嘲弄。得了吧,别跟我来这套,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乔哈恩?你在干什么?”艾琳娜从楼梯上走下来。
徐知着心里一惊,视线扫过,已经是把走道里的几个闲杂人等收在眼底,抛了个眼色给马克西姆,让他站到艾琳娜与大门之间。
“这个男人,曾经出现在我的诊所里,说他观察了我很久,说他想追求我。”乔哈恩一脸嘲讽。
“肖先生?”艾琳娜失笑。
“误会,误会……”徐知着尴尬。
“你究竟找了一群什么样的骗子在为你工作……”乔哈恩气急。
“嘿,得了。”艾琳娜揽过男友的胳膊,往楼上走:“别生气了,这只是一个玩笑,放心,我认为肖先生不可能会看上你。”
“艾琳娜!”乔哈恩提声:“这不是一个玩笑,他是认真的,他在刺探我,把我当成一个犯人那样放显微镜下,方方面面的观察我,他想做什么?他的手下到我家里两次。我家的电路出了故障,我打电话报修,结果来得是他们……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噢!”乔哈恩忽然抱头:“你们监控了我的电话?!”
“我非常抱歉。”徐知着只能继续道歉:“这是我擅做主张的行为,这与任何人无关。”
“为什么?这太可怕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在监视我……为什么。”乔哈恩气得语无伦次。
“乔哈恩,够了。”艾琳娜收尽了笑容:“现在,请跟我上楼。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科恩小姐,我可以解释……”徐知着连忙跟上。
“不,肖先生,请留步。”艾琳娜站在台阶之上转身,俯视徐知着的眼睛:“这不是你的责任。我会处理。”
徐知着收住脚,勉强笑了笑:“OK。无论如何,我很抱歉。”
“不,我了解。这不是你的责任。”艾琳娜转身提起裙角,拽起气极败坏情绪激动的男朋友径直上楼。
徐知着看着两人走过转角,脸上的笑容迅速垮台,低声骂了一句我操。马克西姆对这两个中国字听得极熟,马上像得了什么解禁令一样飚出一大堆脏话。徐知着刚想说低调点,有外人在,摩根老头儿就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干得漂亮。”老头儿说。
“请您不要讽刺我。”徐知着笑了。
“不,干得漂亮。每一处,干得漂亮,你很职业,难怪窜升这么快,你是个天生的保镖,天然知道要怎么办事。”
“嘿,老伙什,看来你也不喜欢他。”马克西姆乐了。
“他是个好男人,天真,正直,善良,单纯……但是,”摩根老爷子撇撇嘴:“他不是我们的人。”
“但……为什么?”
“我不知道。”摩根耸耸肩:“不关我的事,我不关心。”
“但我得关心。”徐知着苦笑:“他讨厌我。我还没上任,就得罪了老板的男朋友。”
“没有问题,我们所有人都得罪过他。”摩根拍了拍徐知着肩膀笑道:“你放心,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是瞬间,什么是永恒。”
徐知着不知道那两人在屋里聊了什么,但明显话不投机,乔哈恩走时脸色黑得像锅底。艾琳娜决定连夜回家,坐在飞机上一言不发,徐知着知趣地保持沉默。
下飞机时,艾琳娜忽然问道:“今天晚上有一批海伦娜要化蛹,你有兴趣一起去看看吗?”
“当然。我很好奇,非常感谢。”徐知着应承下来。
在六角型的玻璃孵化器里,蝶蛹被特殊的生物胶整整齐齐地粘在横扛上,有几只性急的蝴蝶已经开始破茧,他们把头探出来,挣出了一半的翅膀,正在奋力挣扎。
“这看起来真神奇,他们在野外也是这样吗?”徐知着知道今晚话题的重点是信任,是彼此对安全理念的理解,这关系到未来很多年的合作。但他必须从极遥远的地方开始切入这个话题,虽然他对这种虚伪的礼节感觉厌烦,可有时候,这的确是化解尴尬,深入讨论的好方式。
“是的,在野外,他们会挂在树叶下面。”
“乔哈恩医生来看望过这些小家伙吗?”徐知着仿佛漫无边际的问到。
“来过,但他不喜欢这里。”艾琳娜停顿了一下:“他觉得我在禁锢他们,他说我应该把大门打开,让他们出去。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只是为了个人喜好,就去人为的把他们关起来。”
“那就都死光了。”徐知着笑道。
“唔?”
“海伦娜原产自秘鲁,他们生活在亚马逊雨林里,那里又湿又热。瑞士山区不是他们的乐土,如果你把他们放出去,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艾琳娜露出若有所思的笑意:“所以你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当然,蝴蝶本来就不是迁徙生物,他们脆弱而美丽,以花露和水果的汁液为生,一辈子都不会飞出太远。野外危机四伏,一万颗虫卵没准只能活下十几只蝴蝶,一场雨下去就死个精光。在这里多好?虽然地方小点,但没有天敌,食物充足,完美的湿度与温度,只为他们感觉愉快而存在。”
“所以,你不喜欢自然。”艾琳娜笑了。
“对,我不喜欢自然。”徐知着不自觉凝聚起视线,这是他现在很少会拿出来示人的模样,带着凛人的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