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派来的？你偷听到了什么？嗯？！妈的，给我抓住他！"似是领头的一人，狠狠地扔下烟头，大骂起来。
卓烨不知道自己闯进了什么样的地方，他只知道危险已逼向了自己。
他应当解释，但生性倔强的他此时只是紧闭着嘴一脸不悦地面向着这些人。
他们想打架吗？也好！我正烦躁着。想送死，尽管来！
怀着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的卓烨，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心生暴力。对着朝自己跑过来的人便是一拳，然后挨了别人更多拳头，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靠！看你还挺经打？"领头的一人站在后面，冲着卓烨飙狠话，"弟兄们，别手软！放走了他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对方到底在嚷嚷着些什么，卓烨丝毫不关心。他把自己往混乱里推，与对方撞个头破血流，仿佛心里就能舒服一点。
"怎么着？你们几个还对付不了这一个小子？！"领头的那个人又放话了，而且边骂着边朝卓烨冲了过来。
卓烨只是抬了一下头，没有看清楚对方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家伙，便觉得右腿硬生生地被敲断般，裂开来疼。
右膝垮下去，左膝也跟着往下软，但卓烨硬拼着命将身体支撑住，有气无力地靠着墙站着。
领头的那人手中握着的是铁棒，如今在卓烨面前坦露开来，沾着些微血迹的物体在昏暗的地方格外骇人。
卓烨闷哼了一声，伸手抓住了那根铁棒。
领头那人用力往回抽，却没能敌得过卓烨的力量。
"有本事，就把我打死！"卓烨瞪着眼，满眼血丝地低吼着。
"老大，这个人挺面生的，是不是......"一个矮个子男人凑了过来，在领头那人耳边嘀咕了几句。
领头那人原本也心生狐疑，看卓烨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反而松了手，"小子，今天就饶了你！看你这样子也半死不活，哈！"边说着，边带着一群人朝后退去。
铁棒落在地上直作响，卓烨也应声朝下一跪。
真倒霉......
卓烨用手捂了捂血流不止的膝盖，想要动一动右腿，却完全不能控制它。好像它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是报应吧？
卓烨惨然一笑，硬撑着左腿的力量站起身来，不顾右腿撕裂的痛，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
卓烨没走多远，便摔倒在地上。
原以为自己要在这昏暗的地方待上整夜，却被一盏车灯刺眼的光线照了过来。
卓烨抬了抬头，看见车子的牌号。只看了一眼，他就立即低下头去。
今天是不是到死期了？
怎么偏偏被他们找到......
卓烨被几个人抬上车后座时，只是无限悲哀地想。
车子发动了一声，卓烨便幡然醒悟，猛地大叫起来："别把我带回去！我不想回去！！"
"少爷。"车前座一个斯文模样的男人轻声细语地说，"你的腿需要治疗，请不要为难我们。"
卓烨仍大声反驳："我死也不回去！！你们放我下车！！"
车子平稳而执着地朝前驶去。
没人会听从一个脸色苍白得毫无威信可言的人。
8
卓烨的右腿被打上石膏，像具石雕般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每天被一些看似恭恭敬敬的人堂而皇之闯进房间里进行各种打扰，已经两天。
就算他不吃不喝，脸色沉得可以媲美雷神，但那个长相斯文实则一肚子坏水的男人根本没打算在意他的心情。每天照样有人像是对待囚犯般定时送进食物，看似精美的食物却背后站着那个男人，这令卓烨的胃口完全倒尽。
"卓晓！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卓烨仅剩的力气都用来大吼大叫。
"少爷。"名叫卓晓的男人微微欠身，显得无辜地说，"我都是听命行事，没有听见你已痊愈的指示，你不能离开这里。"
"痊愈？！"卓烨指着自己被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腿大笑，"你想看我痊愈，怎么不把这破玩意敲开？！"
"你的右腿有骨折，请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卓晓仍旧不温不火地说。
骨折？呵，被铁棍打得自己筋骨都断了的感觉，难道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但裹着这种东西，完全不能自由走动，让他怎么去找宁陆！卓烨想到这里便气不打一处来。
两天了，两天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每一分钟的延长都令卓烨十分心慌。
躺在这个原本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接受精心的照料，看上去很令人称羡，但只有卓烨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
就像他这个所谓独子的身份，也是假的。从记事时起就很少见到自己的父母，但常常从养子身份的卓晓嘴中听到父亲的各种指示。换作是谁，都会不能容忍。
卓烨从加拿大回来，找到宁陆，才与父亲第一次针锋相对。父亲并未作过多刁难，这也是卓烨松了口气的原因。但同时他觉得讽刺。有了一个足以继承家业的卓晓，还需要卓烨做什么呢？
"你想当同性恋，想成为变态，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但令卓家蒙羞，我不会放过你。"父亲当时冰冷至极的话，现在回想起来也似寒霜般打在卓烨的心上。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卓烨才坚持要出走，并且将宁陆视为自己的全部。
没有所谓的显赫的身世，也没有所谓的世俗的目光，宁陆身边的空气总是干净又舒服，所以卓烨不能离开。
又在床上躺了一夜，连上厕所也有人监视的环境，卓烨终于受不了了。
病人是人，看守的人也是人，人总会累的。卓烨等到深夜，月亮都有些疲惫的时候，便偷偷从房间溜出去。
单脚跳跃着行走会产生很大动静，但卓烨也不想自己的右腿从此完全废掉，所以他只能忍受。所幸的是卓晓那个怪胎也要有充足的睡眠，他离开那所监狱般的房子时，竟无一人发觉。
早知道，我该在头一天就逃出去。但怀有庆幸心理的卓烨也会想到，脱离这个监狱完全不是长久的事情。
为什么在腿受伤后没多久就被发现？答案几乎在问题问出的同时就呼之欲出。因为他一直在受监视。
这个答案令他痛恨不已。卓烨在路上艰难地单脚维持身体的平衡，一边低声咒骂。
好不容易才在深暗得看不见路的尽头的地方拦到出租车，他回到了与宁陆共同生活过的家中。
那个家，才是卓烨心中在乎的家。
虽然是他一厢情愿。
卓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便溃不成军地倒在床上。饥饿与疼痛连同疲乏一同袭来，他连动也无法动。或许是因为这个家中的感觉太温暖，让卓烨完全卸下了防备，才能沉沉地睡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听见如同警报般持续不断叮铃铃作响的电话声。卓烨原本不想接，但看见电话机上的来电显示，便全身振作地猛跳了起来。
是季景辉。
季景辉几乎不打这个电话，如果不是事出紧急。
卓烨拿起话筒的同时感觉心脏开始疯狂地奏鸣，连声音都有些不稳："喂......"
"你死了吗？怎么这么迟才接起来！"对方劈头盖脑一阵怒骂。
"呵呵，虽然没死，也离死不远了......"卓烨用脖子夹着话筒，满不在乎地调侃着。
"是吗？那么我希望你的情况至少比宁陆好一点。"季景辉似乎心情并不佳，声音低哑地说。
"什么？！宁陆怎么了？"卓烨惊慌地大叫。
"来XX医院，快！我找了你两天，宁陆的情况也一直在变坏，他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了......"
剩下的话卓烨没能听见。卓烨只觉得胸口轰然一声，将他的神志炸成灰烬。
抖着手臂打开房间门冲出去，几乎都忘了自己腿脚不便，所以下一刻他便以一个惨状摔倒在地板上。卓烨捶着地板站起来，放缓脚步，心里却更比之前焦急。走下三层楼梯时，他在心里痛骂自己，为什么当初不选中一个至少有电梯的房子。
一路上磨磨蹭蹭，也摔倒无数次，石膏都出现了裂缝。卓烨闯进医院时，几乎让人以为他直接要挂急诊科。
季景辉看见卓烨的一身惨相也露出惊异的表情。但两人都没有时间寒暄。
呆站在急救室门前的程颖抖抖颤颤地说宁陆又一次心脏病发而被抢救，这两天来几乎不曾醒来过。她也怀疑，宁陆的身体被一次次电击，也许维持他的生命力的也只不过是那短暂的电流而已。
卓烨几乎摸不到墙壁般倚在墙边摇摇晃晃，许久才得到些微清醒，哑着声音问："你们从哪里发现了他？"
"我来这家医院作一些检查，看见宁陆被救护车送进来......"程颖一边回答，一边因为回忆中的景象而颤抖不已，"我不知道那是宁陆，只是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结果看到宁陆躺在那里，像死了一般，怎么叫他也没有反应......"
"果然......"卓烨伸手掩住脸，惨然一笑。
"什么叫果然？"一直在一旁不吭声的季景辉猛然抓住卓烨的衣领，"你这是什么意思？宁陆出事，你怎么不在身边？你是怎么照顾他的？！枉费我们放心地把宁陆交给你！！"
"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他......我是个混蛋......"卓烨任凭他抓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不知是哭是笑。
"你也知道你是个混蛋？！！"季景辉一怒之下，挥拳朝卓烨的脸上猛砸过去。
"景辉，住手！卓烨身上也有伤！"程颖连忙地扑过来。
卓烨像团烂泥般瘫在那里。
季景辉放开了他，然后眼神冷淡地望着他已经无法支撑的右腿。
"宁陆还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意识，你先去将腿上的伤处理好，卓烨......"程颖有些不忍地说。
"不用了......"卓烨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摸着座椅坐下。
"你这样，也不能得到宁陆的宽恕。"站在一旁的季景辉恶狠狠地说。
"我知道......"卓烨苦涩地说。
卓烨的脑中已经乱如麻，想要努力回忆那天宁陆推自己落水的情形，然而越急躁，就越无法记得清楚。宁陆是不是认定我已经死了以后就变成这样？宁陆是不是打算向我报了仇就可以去死？......
卓烨抱着头，有些撕心裂肺地呆在那里。
□□□自□由□自□在□□□
急救室的灯终于灭了。三个人傻站在原地，看着几名医师走出来，却没人上前询问。过了许久，宁陆才被推出来。
卓烨像支箭般冲过去，然后惨兮兮地摔倒在那张铁床边。两眼紧紧盯着宁陆有些许起伏的喉间，卓烨才大口喘起气来。
"卓烨，别挡着道路，宁陆要送去加护病房。"一旁的季景辉淡淡地说。
卓烨连忙爬起来，一跳一跳地跟在医护人员的身后向前挪动。
如同困兽一般的卓烨，在季景辉和程颖的眼里可怜至极，所以他们不忍心再对他责备。
如果宁陆能够原谅卓烨，是他们最乐见的事情。因为，至少他们会不再痛苦。
但季景辉与程颖心情复杂地跟在卓烨身后，他们不知道宁陆是否有原谅卓烨的一天。宁陆似乎连恨的力量也丧失了。
卓烨接过季景辉递过来的饭盒，心不在焉地道了声谢，然后撇头望向一直处于输氧状态的宁陆。
医生说他暂时脱离了危险。然而这个暂时让人根本无法安下心来。
宁陆仿佛命悬一线，卓烨对此措手不及。
但程颖是曾目睹过这般脆弱的宁陆的。方徐阳出事，宁陆也当场昏死过去。后来，便是持续不断的抢救。和现在一样，宁陆都仿佛丧失生的意志般，像具玩偶般任凭手术刀切割，看着令人心碎。程颖却无法向卓烨说出这些。她看着痛苦至极的卓烨，心中也是百味杂陈。
季景辉和程颖因为无法放下的工作而时不时地需要离开医院，而卓烨的工作早已被他自己放弃。季景辉和程颖离开之后，卓烨便会开始尝试着向宁陆自说自话。
所说的话题，都干涩无比。
"我记得那时候上体育课，你都不怎么参与，明明曾经在小球场里见过你练球，所以我以为你故意旷课。那次上前挑衅你，没想到你那么大反应，被你揍了狠狠的几拳，我后来才知道你的身体不太好......"
"每次方徐阳护着你跟什么宝贝似的，我就觉得特别刺眼，凭什么我们一同认识的你，你们的关系却格外好？其实我真是个傻子，和一直护着你的方徐阳相比，一直在挑衅你的我算什么呢？......"
"高二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情人节那天你和方徐阳在一个角落里甜蜜地依偎在一起，而我则拉了程颖过来？我不知道是怎么了，虽然喜欢程颖，但并没有到想要与她谈恋爱的程度，但我就是想拉她一起，破坏你们......"
"结果，高三我们就分手了。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我们喜欢的人，都不是对方。可是，已经晚了。你和方徐阳要去加拿大，以后我们就会越来越远离......"
"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痛苦死了，不想去看你们亲密的样子，所以连球赛也没去，前一晚喝了多少酒，我也忘了......"
"我以为你们就那么去了加拿大，所以我下定决心，也跟去加拿大......可是，等我办完手续，才有人告诉我，方徐阳死了，你失忆了......"
"我不会觉得这是上天在帮我，我只是觉得害怕，我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在加拿大的三年，我想忘了你，是真的这么尝试过......但是没用的，心脏把记忆保存得好好的......"
"我实在受不了了，才回国。当我找到你时，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感觉......我明明应该高兴得发狂，却觉得那么悲哀......你什么话也不说，可我从你的眼睛里也看不到我的存在......我抱你的时候，你才会哭......这么长时间，你第一次为我哭，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卓烨正埋头声音嘶哑地呢喃，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细小的落地声。
程颖眼圈通红地站在门口，手中拿着的一袋水果掉落了下来。卓烨回避着程颖的眼神，从床边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程颖颤声问。
这一幕无比讽刺。卓烨知道程颖质问着自己的是什么，却无从回答。
程颖猛地冲了过来，举起手掌摔向卓烨的脸。
啪的一声，很响的一巴掌，卓烨脸上火辣辣的，却只能苦笑。
"你这么对待宁陆？......"程颖的胸前剧烈地一起一伏，然后又是一巴掌煸了过来。
卓烨仍旧低着头接受。
"我以为你爱他，我以为你会照顾好他，所以我才放手的......"程颖一边打，一边哭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你怎么可以这样？！......"
卓烨的身体一震。
宁陆也曾经如此斥责过他。
他在他们的眼中仿佛都是如此禽兽不如......
朋友，曾经的恋人，自己心爱的人，都早已对自己失望了吧......
卓烨心里被浓重的苦闷压着，却仍站着不动。
怎么样都好......
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我不会离开宁陆。
任多少人阻拦也是一样。
所以，当程颖猛地将他推开并且怒骂："你走！以后都不要出现在这里！"卓烨被坚硬的床柱撞得背脊一阵剧痛，也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需要安静的病房，很快有医师赶来，然后勒令两个人离开。
卓烨这时才静静地抬脚走开，无法与程颖的眼睛对视，他知道那是一道永远也愈合不了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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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陆不能再产生任何激动的情绪，心脏再有异样，就会直接影响到生命。医生每出现在病房就会重复说明这一点，然后意有所指地望着卓烨。
卓烨从未在别人眼里与宁陆关系如此密切，即使只是一名互不相识的医生，也能够看出卓烨能够影响宁陆的情绪。
程颖很想将卓烨赶出病房，但不能喧哗也无法推动僵立在床边的卓烨。每次两人同时伫立在病房里，无法令人忽视的低气压，令一旁的季景辉也皱紧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