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觉得……”
“你要么现在给我一千三,要么就别跟这儿废话了!”项磊不耐烦地打断石卓。
石卓当即噤声。
何飞倒不觉得项磊穷大方,换成自己,何飞一定也会是这种反应。
这顿饭吃得相当压抑,不过,好像多少也带来了一些释然。
不说项磊,就连何飞都觉得,即使陈韬光的形象不至于因为面临困境的开脱而得以保全,至少,也没那么令人厌恶了。
说话间,或将盛夏了。
第十七章:雨夜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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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取消封禁之后,何飞没有着急搬回家。
习惯住宿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一旦习惯了,何飞倒有点舍不得轻易更换生活模式了。最起码,现在不用每天早起赶车,偶尔还能睡睡懒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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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晚饭后。
何飞对刘冲说:“项磊这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从下课到现在都没照面儿。”
刘冲诡秘一笑:“项磊见网友去了,——都他妈的憋了快俩月了!”
何飞马上出了宿舍,在宿舍楼门口打了一个电话给项磊。
“你在哪?”
“怎么了?”
“我问你在哪?”
“北大。”
“几点回来?”
“八点吧!怎么了,有事?”
“没。”
何飞挂上电话回了宿舍。郑东明招呼大家打升级,何飞摆摆手说不想玩儿,然后软硬兼施赶走了电脑前的刘冲,霸占电脑玩了会儿游戏。
八点一刻,何飞再次走出宿舍,来到宿舍楼门口打电话给项磊。
“你在哪?”
“北大呢!”
“什么时候回来?”
“碰见老乡了,晚会儿吧。”
“几点?”
“九点吧。”
“好。”
何飞开始沿着新操场施工地往校园湖走。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而这天晚上似乎更胜往常。何飞看着湖边腻在一起的那些男女,不由替他们浸了一身的汗。
原地等候总归是一件辛苦的事,倒不如记挂在心上四处游走,等到自己要等的事差不多应该已经发生了,再急匆匆地赶过去见证。说这样就不算等待了,似乎有些自欺欺人,但,重要的是,这种自欺欺人能够恰到好处地拯救心情。
何飞刻意拖到了九点半,才开始往宿舍里走。
可到了这时候,项磊仍旧没在宿舍。何飞检查了水房和卫生间,根本不见项磊的影子。何飞刻意压制着胸中的火焰,再次拨通了项磊的手机。
“你在哪?”
“正要打电话给你。我还在北大,老乡非拽着我吃烧烤喝啤酒呢!实在推不掉。”
“你到底几点回来?”
“我现在也说不好,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
何飞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情绪了,索性挂了电话。可过了五分钟后,大概又是另一个何飞吧,还是再次拨出了电话。
“完事儿没?等会儿没车了!宿舍门也关了!”
“那个……我老乡说等会儿有雨,不让我回了,让我去他们宿舍凑合一晚……”
“是你老乡还是陶铸闻啊?”
“……”
“你几点回来?我有事儿!”
“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回来说。”
“那好吧,估计再有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后。
“回来了吗?到哪了?”
“刚完事儿,老乡正送我去车站。”
“还能有车吗?”
“我们去看看。”
十分钟后,大雨倾盆。何飞站在宿舍楼入口处的门厅,接到了项磊的来电。
“没车了。出租车过了不少,没空的……”
“你他妈的故意的吧?我都跟你说有事儿了!”
“什么事儿啊,你跟我说啊!”
“都说了电话里说不清楚!”
“可我打不到车。”
“你等着,我叫辆车过来接你!你在哪个门儿?”
“算了,我们再等等吧。”
五分钟后,何飞再次打了电话过去,听筒里,没了雨声。
“打到车了?”
“没有。”
“那你在哪?”
“老乡的宿舍里。”
“什么时候回来?”
“算了,我今晚不回了。”
“是和陶铸闻那小子在一起吧?在酒店里?几星的?”
“既然你都猜到了,就应该知道,现在我不方便听你电话。”
项磊随即挂断了。
何飞觉得自己在一瞬间濒临爆炸。
何飞把手机狠狠摔到了地板上,转身回了宿舍。楼管大爷拿着手机残片跟上来,推开宿舍的门对何飞说:“看看还能不能修好。”
何飞接过手机,取出卡片,然后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大爷一边说“你这孩子真够败坏的”,一边从垃圾桶里捡回手机,走出了宿舍。
熄灯后,何飞借走了刘冲的手机。
何飞找不到刘冲的电话簿,就直接用键盘拨出了号码。
何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记得他的号码。
何飞只记得家里的固定电话和爷爷的手机号码,有时候他用家里的固定电话往宿舍打个电话,都要先从手机电话簿里找出号码。何飞不记得老爸老妈的号码,不记得张雯雯的号码,不记得所有亲朋好友的号码,却记得项磊的号码。
何飞曾经把小二家的电话号码印在了脑海里最容易读取的位置,直到现在。只是从某一天开始,那个号码永远地失去它原本的意义了。
接起电话的口气很横。
“干嘛?”
“……”
“何飞?”
“回来行吗?”
“这么晚了……真打不到车了。”
“那是你不想。”
“算了,我不和你争。你就知道按照你的想法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你看着办吧,项磊,今天晚上你要是不回来,往后谁再上赶着跟你称兄道弟,谁他妈就是一孙子!”
第一次吧!
无论算上当初对小二,还是现在对项磊,何飞都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往常他恨透了对方动不动就扔出这句话来,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句话说出来太他妈的过瘾了!
何飞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然后把手机还给刘冲,下楼对楼管大爷说自己有急事要出去。楼管大爷大概能通过那只无辜的手机判断得出,发生在何飞身上的事对他来说一定异常重要,所以没让何飞登记就直接开了门。何飞想想,回头又对大爷说:“把门锁了吧,我不回来了。”
其实,何飞尚未对这个晚上做出任何决定,就算等到项磊回来,他也感觉没什么好欣慰的,就算项磊最终还是没有回来,该失落的,至此也应该已经失落够了。
总之,无论怎样,这个晚上一定将会非比寻常,在一个非比寻常的晚上,应该有非比寻常的事情发生才算应景,而回到宿舍睡觉这件事,显然太过寻常了,跟这样的夜晚太不搭调。
他会回来吧?
不然,何飞感觉自己都没法儿给自己交差。
过瘾的台词就像过瘾的大麻一样,过完瘾就变得稀疏平常了,接下来迎接你的,一定是瘾的代价。
雨声开始淅沥,不温不火的,像夜空在便秘。
空气中竟有一丝阴冷来袭,何飞甚至微微打了个冷战。
夜色甚浓,何飞想象着跳出躯壳的那个自己,一定看不清这个躯壳上的任何一处表达,这样一来,真实的自己反倒应着这样的情景,变得不够真切起来。
何以不够真切呢?
也就是,无论表情还是心情,都变得模糊起来。
何飞不能确定,如果项磊真的回来了,自己会对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拳脚相向揍他一顿,给个教训吗?还是带他开房,用尽浑身解数去尝试一次“同性搞”,然后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够习惯下去?
倘是后者,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时,何飞几乎都应该有理由杀掉他了吧?
152
何飞在回19号宿舍楼必经的路口停下来,站在教五的门厅外点上了一支烟。
他真的回来了。
在细雨中缩着脖子、在积水的路上左左右右挑拣着路走过来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显然没有注意到何飞,径直朝宿舍楼走去。
“嘿——”何飞朝他喊了一声。
他有点扭捏地走了过来,刻意自然地问道:“站这里干嘛?回宿舍吧。”
何飞倚着门厅的立柱,抽了几口烟才说:“没打算回去。”
“不是吧?那去哪里?我他妈的浑身都湿透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嗔怪。
“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儿,害你浪费了人家一番美意,我挺可恨的?”
“别他妈的这么不可理喻了!”他说。
“想想还真他妈的窝心!开了个房间落得个独守空房!”
他的胸口起伏了半天,然后坚决地转身走掉。
何飞快步跟上去,一把将他扯了个回身,然后又一把搡到了另一个立柱上。
“你好彻底了吗?我上网查过,那玩意儿一年之内都有可能反复,陶铸闻那小子知道吗?他如果知道了,会不会认为你在害他?”
“滚你妈的!”他狠狠打掉何飞的手,尝试离开。
何飞眼疾手快,再次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何飞发觉自己的嘴角挂上了笑意,想象着昏暗里项磊那张脸上的屈辱和震怒,何飞竟有一丝没来由的快慰。
“怎么呢?我说的不对?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他放松身体,不再尝试挣脱,同时哼笑一声说:“你很对,我很烂!”
何飞忽然就这样丢掉了强悍而主动的态势。
“你丫什么意思?说说吧,你丫到底什么意思?”何飞一边推搡着项磊的胳膊,一边开始怒吼。
“什么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的吗?就这样了!不是说好的吗?”
“我那是哄你呢,你他妈的还当真了?你真可笑!”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没你这样的!你别绑着我了,我求求你!我消受不起,你他妈的还是离我远点儿吧!”
“这么长时间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是你一厢情愿觉得好好的,也是你突然发神经!”
“嗯。我知道了。”何飞松开项磊,退后一步,“我知道了,你毕竟不是他。他没上过同性恋网站,也没有找过男朋友,他现在如果活着,一样不会去碰这些东西,我们还是会每天都混在一起,我有女朋友,他也会有,以后我娶了老婆,他也会成家,我们一直会是兄弟,不分彼此,老得走不动了还是一样。可是,你不是他。”
项磊发出了声音,何飞一时间分辨不出,那是嘲讽的笑,还是隐忍的啜泣。
“项磊,就算我他妈的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然后愿意做你的男朋友,甚至和你住一块儿,几年、几十年或者一辈子,你要知道,你也不过只可能是他的替身而已,因为没有他的话,我就不会从一开始就想要保护你,现在又站在这里跟你废话!而你不可能是他,你远没有他干净。”
何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些没有任何征兆的话来,这些话几乎未经丝毫的斟酌便脱口而出,而何飞的心情,也随之而变得异常落寞起来。
很久没有想起小二了,这一次的思念,竟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
项磊离开了,何飞一时间忘了伸出手去拉住他。也许不是忘了,而是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已经放弃了挽留他的余地。
就像电影场景一般,雷电掺乎进来,雨声渐大。
何飞一度以为,这是为了配合场景而煞费苦心的一场人工雨,这雨,就像何飞的那些台词一样,并不给出任何适当的征兆,只是当项磊的身影没入雨夜的黑幕中时,它便自以为合时宜地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