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处嘲笑项磊,暗处又感动项磊,那些和我一样笑项磊天真的人,不知道心里又是怎么想的。我确信我也有同样的渴望,只不过不甘心承认自己有着类似的信仰,更加不屑于毫无粉饰地将其表达出来罢了。
项磊说他看《还珠格格》的时候,一边大骂其中鸡皮疙瘩催化剂般的台词,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向往那种带着亲情、爱情、友情浪迹天涯的故事,几次,甚至为剧情丢人地落泪。项磊一直拒绝去看当时火爆的台剧《流星花园》,可当吴亮在他身边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时,他又曾经为此感动得手足无措。
还来不及细尝,甜蜜就一瞬间琥珀成往事了。
午休时项磊再次想起吴亮,这一次,不再是关于甜蜜往事的追忆,而是单纯想到了这个人。项磊发现他的样子已经开始渐渐模糊起来,模糊的笑容,模糊的声音,连发型身段几乎都不再清晰。也难怪啊,真正注视对方,好像只在那么几个潦草的瞬间而已。
项磊忽然感觉到有些可笑,嘴角一弯,笑了。
多遗憾的事情啊!就这么,就这么过去了……
——要辉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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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打算下机的时候,那个墨镜男头像忽然又亮了。此时,项磊留意到,“没有烟抽的日子”不知何时已经又改成了“给我一支烟”。
给我一支烟:想我了吗?
食草狼:没有。
给我一支烟:为什么没有?
食草狼:为什么要有?
给我一支烟:你无人可想的话,会习惯么?
食草狼:无人可想?你在臆断!
给我一支烟:怎么?你又有新目标了?
食草狼:答对了!不过没分可加!
给我一支烟:真他妈多情啊!
食草狼:有事,下了!再见!
给我一支烟:你能有什么事?又去见网友?!
食草狼:又答对了!不过仍旧没分可加!
给我一支烟: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食草狼:这件事对我来说就蛮重要的。
给我一支烟:你对你要找的东西还不死心?
食草狼:不死心,反而更想证明给自己看!
给我一支烟:这就是传说中的强迫症?
食草狼:再见!
给我一支烟:等等!
给我一支烟:你能不能……能不能不去见?
食草狼:理由?
给我一支烟:因为我怕你再被人伤害。
食草狼:开车就有遭遇车祸的概率,所有人都别开车了?
给我一支烟:你可不可以别去见?
给我一支烟:可不可以别去见?
给我一支烟:可不可以?
给我一支烟:说话!!!
食草狼:不可以。再见!
项磊果断地关掉了QQ,这果断,在下一刻便惊讶了项磊自己。
事情总归不会是一成不变的,项磊开始学会在许梦虎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前下线,学会把黑白色的头像留给某个电脑屏幕前的某个蒙面人。
那个蒙面人,自称许梦虎。
回到宿舍,对面208传出了一首歌,一听到那前奏,项磊就恍然心动起来。
项磊走进208宿舍问姚文斌:“这是什么歌?谁唱的?”
姚文斌一脸诧异地回说:“不是吧?周杰伦的《龙卷风》啊!这你都不知道?”
项磊熟悉这前奏。忽然记起半年前的一天,这首歌曾被自己一次性听过n遍,却最终只记下其中的两句词: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爱情走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第五章:接踵而至的忍无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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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远远看到了那个站在主楼台阶下的人。
正是常常被校友们指指点点的那个法学院男生。被人说道的总是他柔弱的言行举止和另类前卫的衣着装扮。他总是戴一顶灰色扣檐帽,两边耳朵均打了针孔,并不像一些非主流那样只佩一粒耳钉,而是一左一右挂着两只银色的耳环。他的耳朵上永远套着一副耳机,脖子上永远圈着不同的项链,肩膀上永远搭着一个单肩斜拉包。
胆敢和他并肩走在校园里的人,同志的身份自然不打自招,项磊虽然并不介意这件事,可到底还是不敢奢望在路人频频回头侧目的情况下,自己能够依然保持轻松。
项磊有点磨蹭地走过去,挥挥手HI了一个招呼,对方一边回应,一边摘下耳机。
阳光还算明媚,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边走边聊。
见面之前没有交换照片,也没有看对方视频,项磊隐隐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人,还曾经担心自己会秉承别人对此人的一贯印象而厌恶他呢,这么一聊,项磊才发现他其实蛮可爱的,而且这可爱其实根本无关女性特质,而是一种孩子气的简单,纯粹。
项磊有一个工科专业的网友,那人为自己的交友目标制定了详尽的计划书,明文的,甚至包括量化的数据标准,系统的流程方案,公共资源的调研总结,自身条件的SWOT分析等等,让人大跌眼镜。项磊倒觉得自己根本无从确定自己的喜好标准,他可能喜欢A,也可能喜欢B,而A和B可能是截然不同甚至完全冲突的两种类型。
“我叫魏桐。”那人说。
“我叫项磊。”
项磊发现,自己着实有些喜欢这个叫魏桐的小男生。他和吴亮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在这个小男生面前,项磊作为一个男人的完整本能会不由自主地被激发起来,这个激发的过程让项磊精神愉悦,心情振奋。比如过前一半马路,项磊会无意识地站在魏桐左边,另一半马路,项磊则会无意识地换到他的右边。偶尔魏桐稍稍越过自己,项磊又会无意识地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他的胳膊。
谁也没有当面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可项磊和魏桐两人,几乎同时默认对方是自己的男朋友了。
在装扮方面,项磊一直承认自己毫无天分,于是魏桐常常带项磊出去逛街,帮项磊挑选服饰,告诉项磊搭配技巧和禁忌,后来,宿舍的兄弟们纷纷惊诧于自己看到的项磊越来越光鲜,不止是外形上,还有精神头儿。
“你丫越来越gay了。”何飞斜眼看着项磊说。
刘冲很少对项磊的外在变化给出评价,而依然只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姿态:项磊,你和那个娘娘腔发展到哪一步了?你现在的角色是不是换成插的一方了?像那种被插的一方,下面是不是都很小哇?你丫改头换面太彻底了,怎么尽快适应的呢?
项磊笑笑,回道:刘冲,你丫这么好奇,有机会我俩开房的时候叫上你,你要么在一边儿观摩,要么加入进来,我们一块儿玩儿3P,那样,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3P?什么意思?新术语?”刘冲追问。
逛完王府井大街,项磊牵着魏桐的手,魏桐童心未泯地把牵着的手摇来摇去。两个男孩就这样手牵手,在华灯初上的长安街上无所顾忌地漫步。
项磊对刘冲说,这是他和魏桐做过的最亲密的事。不知道为什么,项磊喜欢魏桐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却始终也没有生出要找个机会更进一步去亲近他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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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有一个上海的笔友叫Leo,这笔友,其实也是从网友进化来的。
高三下半学期,两个人都是刚刚接触网络,并由此艰难地认同了自己的性取向,彼此认识后很快陷入网恋,一直保持书信联络,相约复旦见。
遗憾的是项磊最终高考失利,在多人左右的情况下,不得已填报了北京的学校。此后,二人渐渐冷却了那份虚拟的感情,但书信一直未断。
Leo曾经在一封信里埋怨项磊说,你只有一页信纸的话可说,为了证明我比你更讲义气,看,我写了两页。项磊于是回了3页,Leo则又回4页,项磊再写5页,Leo又回了6页,此后类推。直到项磊几乎用了一个月时间等到的Leo一封回信,竟是挂号来的半本软面抄日记,近一个月的吃喝拉撒,文艺评论,感情往事等等,不一而足。项磊尝试了回复,几天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投降。
2002年元旦前,Leo在来信中说,他正在一个体育杂志社做兼职撰稿人,要追随一个自己喜欢的女排明星来北京看比赛、做访谈,问问可否在项磊的宿舍里借宿。项磊想到宿舍里每晚都会空出床铺,就当即答应了下来。
项磊和魏桐要请Leo吃烤鸭,Leo却坚持要去学校食堂里品尝特色。
吃完饭,项磊带Leo回了宿舍。宿舍里的兄弟们有先入为主的意识,再加上Leo时尚的外形装扮,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项磊这个“老乡”的真实身份。
后来Leo对项磊说,如果他事先知道项磊已经在宿舍里出了柜的话,打死也不会去借宿的。项磊不解,Leo又说:“怪不得你们宿舍的人都是关灯以后才去脱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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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在我们宿舍里借宿的第二天,何飞一大早便敲开了宿舍的门。
何飞凑近自己床铺上的Leo看了两眼,然后推醒刘冲,问自己床铺上的人是谁,刘冲一边翻身一边回说:“项磊朋友!——妈的!你丫来这么早干嘛!吵老子睡觉!”
“我操!”何飞低声喊了一句,背上书包出了宿舍。
中午,项磊回到宿舍的第一时间就被何飞指着鼻子咆哮了一嗓子:“诶!gay!我警告你!别他妈的再自作主张把你的同类安排到我铺上睡觉了!”
一瞬间,宿舍里的空气凝聚了巨石般的重量,忐忑地浮在一片薄冰上。项磊怔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看到何飞严肃认真的神情,在场的所有人几乎也愣了片刻。
这天何飞一直闷声不语,可谁也没想到他是为这事儿压着火呢。我们虽然多少也有些不习惯,但谁都带老乡到宿舍借宿过,想想怎么也不好对项磊的朋友区别相待。
“诶!gay”、“警告”、“你的同类”这样的话,开玩笑时说过多少遍项磊都不曾计较过,可是那天,这些词句混在一个看似异常愤怒的人说出的一句听似异常愤怒的话中,谁听着都不免有些别扭,不习惯,甚至刺耳。
等等——也许,我是被多年以后的现在的心情影响了判断力。当时的自己,肯定意外,但似乎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大概也是相当理解何飞的心情的,试想把何飞置换成自己,没准儿也会用差不多的姿态等同的语气,说出类似的话来。
可不管怎样,我们谁也不希望何飞和项磊动起手来,一方面,队列班的合影还风光在宣传屏里,谁都知道他们是“战友”,曾经关系还很不错;另一方面,谁都清楚要朝夕相处整整四年,我们都需要依赖一份至少从表象上看还算无懈可击的和谐。
项磊回过神来,缓缓说道:“好的……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然后项磊走到自己铺前,把书本放到铺上,转身要离开时,顿了一步,又对身旁的何飞补充道:“谢谢你早晨来的时候没说,搁到现在才说。”
我们并没有看到项磊脸上流露出本应尴尬的表情。
项磊打开宿舍的门走了出去,我们也没有听到他本应摔门的声音。
刘冲推了推何飞说:“你丫至于么?”
“那你丫今晚让人睡你铺呗!”郑东明接道。
“得!不如我睡何飞的铺,项磊睡我的铺,那人睡项磊的铺。”刘冲说。
何飞看了刘冲一眼,面无表情地回道:“谁说要是你睡我床铺,我就会答应了?”
“操!”刘冲摇头叹道。
项磊还是每天回宿舍里睡觉,但是没有再带Leo回来过。
三天后,项磊找刘冲借了500块钱。项磊说Leo预算超支,开口朝他借路费,但是这当口项磊自己也揭不开锅了,实在拿不出来。
我们都很惊讶,因为那人充其量不过是项磊的一个笔友罢了,两人之间并无更实质的联系。我们七嘴八舌地警告项磊说,这人可能是个骗子,项磊却回道,他自己有判断力。其实我们知道,项磊凭借的不过是他的感觉罢了,可他坚信自己的感觉。
一周后,Leo如数寄回了钱给项磊,项磊拿了汇款单给我们看,似乎很在意到我们面前为自己的感觉做出证明。当时,我真的对项磊的感觉表达了由衷的肯定。可是后来我们慢慢发现,项磊在街边碰到那些拦路倾诉自己遭遇了种种麻烦的人时,都会忍不住停下来慷慨解囊。原来,Leo的事情不过只是一次巧合罢了。
——要辉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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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冲无意间问起了魏桐,项磊对他说,在Leo来北京的第三天,他和魏桐的关系就沦落成普通朋友了。刘冲的嘴巴张了半天,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