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会了。我这么高兴来找你，你却打击我……”项磊一脸委屈。
“宝贝，我真不是有意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了解我。”吴亮说着，伸手捏了捏项磊红红的耳朵，“以后还是我去找你吧，看你跑来跑去真是心疼人。”
吴亮照例买了一大袋奶油味儿爆米花给项磊，照例朝着车窗内的项磊飞吻。项磊照例在满车人的目光中一边幸福得无以复加，一边尴尬得无地自容。

33

学生会一个师兄介绍了一份市场推广的兼职给我做，当我在宿舍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项磊表现得兴趣十足，也想加入。刘冲在一旁打趣道：你不是有男人了吗？自己还去拼命，不用持家吗？项磊笑道：我们要共同奋斗！
所谓市场推广，其实就是陌生拜访，给临街商铺发些业务宣传资料，这差事既考验脸皮够不够厚，又相当苦。项磊脸皮儿薄，每回走进一家店铺之前，脸都是红的。可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却挺能扛，冷风肆虐的日子里，我总是懒得出门做任务，项磊却从来不怕，每次都来劝我说，既然做了，就把他做好，要么，干脆不做算了。
这个周三，天气出奇的好，无风，所以不像平时那样冷。下午两节上机课之后，我回到宿舍里等项磊一起出去做任务。半个钟头以后，项磊才没精打采地回来，我催促他快点，项磊忽然说：“你和张姐说说吧，我不想干了，以后不去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项磊的神情，焉了吧唧的，像霜打的茄子。
“项磊，你丫不会又失恋了吧？”何飞坐在刘冲铺上，叼着烟眯着眼睛问道。
在兄弟们的印象里，项磊常常失恋，因为，就算是一次次的网聊和电话交往，对项磊来说都像是一场场恋爱，而每一次见光死，对项磊来说也像极了失恋，所以项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正式恋爱，在宿舍兄弟们看来，似乎是第n场，n大于10也说不定。
“蜜月还没度完呢！怎么可能失恋？”刘冲接道。
在我们宿舍里逗留的兄弟们于是一同哄笑起来。
项磊没吱声，兀自爬上了自己的床铺，抓起被子蒙上了脑袋。
“项磊，你真不去了？”我又问他。
“嗯。”项磊在被子下面答道。
兄弟们见状，没再继续说些别的了。隔壁宿舍一个家伙嚷嚷着开个牌局，于是，两个书桌被人并到一起，一群人顷刻间围将了上去。
我整理好资料走出宿舍的时候忽然想，如果那个往常总是参与玩闹、今天却忽然对室友们的玩闹没有半点回应、而是兀自爬上床去蒙头睡觉的人，是我，是刘冲，又或是何飞，众人一定会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丫是不是生病了啊？”
“生病了别他妈的硬扛！”
“去买药了吗？要不要哥们儿帮你带些？”

——要辉手记

34

这天下午上机课，项磊发现自己的QQ死活登陆不上去了，以为被人盗了密码，于是打算改用很久没有登陆过的另一个号码。幸亏当初项磊把重要朋友的QQ号码都备份在了信箱里，不然，很多朋友怕是再难联系上了。
项磊加了吴亮的QQ。没想到吴亮在线，而且很快发来一条信息问：“你是谁？”
项磊有意逗他：“你说呢？”
吴亮迅速回话：“G吗？情况？”
项磊有些不自在，可还是揣着忐忑的心情回复了“19/178/66”这组数字过去。
吴亮：“帅吗？有照片吗？”
项磊开始有些失落：“一般。没有。你有朋友吗？”
吴亮：“没有。”
项磊感觉自己虚放在键盘上的手有些颤抖：“你找什么朋友？”
吴亮：“BF，一生的爱人。”
项磊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胸口发闷：“你现在真的没有？”
吴亮：“难道你有特异功能？说实话吧，我确实有，刚开始我也很爱他，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发现他可能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们也许很快就会分开。”
项磊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吴亮：“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项磊忽然有些愤怒：“我喜欢你这个朋友，我要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
吴亮：“？”
项磊忽然想哭：“你离开他正好，因为他和我在一起后，就再也不会被离开了。”
吴亮：“？？”
项磊：“再见！”
恨意还在上风，伤痛处于劣势，项磊趁机把吴亮的账号果断地拉进了黑名单，又果断地在黑名单里删除了记录，然后，登出QQ。
下课后，项磊在嘈杂的宿舍里睡了半个下午，然后去食堂要了一份烧茄子和两个鸡腿。回宿舍的路上，项磊忽然想起了《三重门》里的一句话：失完恋不喝酒，就像大完便不擦屁股一样，算不上功德圆满。项磊不禁笑笑，拐到便利店买了四罐啤酒，边走边喝，回到宿舍时，只剩下一罐。
项磊打开最后一罐啤酒，一边对正和女朋友通电话的刘冲笑笑，一边仰起脖子灌上了一口。刘冲看了项磊几眼，匆匆挂了电话，朝项磊问道：“你真的又失恋了啊？”
项磊又只是笑笑，一个字也没有回。
可是当他转身想要爬上自己的床铺时，手里的啤酒洒在了床单上，项磊懊恼地重新回到地板上，胳膊横在床沿，脸颊埋在自己的肩窝里，忽然就哭出了声音。
谁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这个朝夕共处的室友，所有在场的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也许，刘冲刚才那句问话可以稍稍听出些关切，而不像何飞下午的问话那样充满了揶揄的调侃，项磊这才会不顾脸面地当着众人的面儿失声痛哭起来。
项磊从来都是如此，天大的悲苦一个人来承担的时候都没问题，可一旦看到哪怕一闪而过的某个慰藉眼神，或是听到半句善意的问候，都会马上毫无顾忌地表达出他内心深处那份无可救药的脆弱。
项磊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触碰到自己的身体时会心跳加速甚至浑身颤抖的人，这个每次亲吻自己都会深情地闭上双眼的人，这个醒来后会默默凝视自己的人，这个因为和自己在一起而幸福得流出眼泪的人，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不真实的，到底是曾经还是现在呢？难道这不过又是自己虚构给自己的一个人、一件事，而已？
网络日记里，昨日炫耀过的甜蜜尚有余温，项磊想到这里，真不知道应该怎样继续明天的更新，难道去杜撰一场童话般的结局吗？可叹的是，主角不是王子。
酒也喝了，泪也流了，好了，也算功德圆满了。只是，它短暂到如此地步，真的让项磊难于确定，这到底称不称得上是一场正式的恋爱。
总之对项磊来说，吴亮这个名字，已经完全丢掉了它曾经非凡过的意义。他日，顽固憧憬或是盲目寻找的执著，怕是又将卷土重来。

35

晚上熄灯的时候，项磊接到了吴亮的电话。
吴亮小心翼翼地说：“今天下午，有个陌生人加了我的QQ。”
项磊马上接道：“那个人是我。”
对方这便沉默下来，半分钟后，项磊说了句再见，挂了电话。——这大概是项磊整个大学期间最短促的一通电话了。项磊兀自爬上床去，忽然就再次难过起来。
时间自此无限延伸，这两个曾经零距离的男生，再也没有过任何形式的接触。
偶尔，项磊会觉得自己挖掘到这个真相的方式并不光彩，可是随即，项磊又觉得这份不光彩应该只是相对的，——就算自己没有将计就计地试探吴亮，也根本不可能改变他最终需要面对的这个结果。
随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项磊总会忍不住怀念和吴亮在一起的那些短暂时光，有时候项磊为此懊恼不已，他觉得自己应该憎恨这段回忆才对。
后来，项磊觉得自己怀念的并不是吴亮这个人，而纯粹只是怀念自己的第一场正式恋爱罢了。因为项磊在回忆那些拥抱和亲吻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忽略掉那些拥抱和亲吻的主体，——那个拥抱和亲吻的人是谁，似乎一点也不重要，擅长幻想的项磊能够轻易将他置换成任何一个别的谁，比如说，裴勇。
项磊觉得，一周前的自己，不过是爱上爱情罢了。

36

项磊习惯性地登陆原来的QQ，居然成功了，这让项磊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讽刺。从开始到结束，都像是被谁安排好了似的，这过程有时候充满了被愚弄的味道，彼时你该为此幸福到得意忘形，此时，你却必须要阴差阳错地将它痛失。
项磊没有去更新自己的网络日记。从头到尾看看，项磊实在舍不得这么快就给它一个极不搭调的后续，况且，当这段日子最终沦为回忆时，或许连它日午后的心情都影响不到，现在，又何必非要给它一个残忍刻薄的结局呢？
许梦虎的墨镜男头像忽然跳动起来：“还好吗？”
“很好。”
“你丫别逗了，我怎么感觉到你现在不好呢？”
“你对自己的感觉总会这么自信！”
“当然。所以这么快就重新出现了！”
“好吧，如你所愿，我们分开了。”
“我靠！哈哈哈哈！”
“你很开心？”
“当然了！不过很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你怨妇口吻的新日记？”
项磊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丝厌恶！想到对方屡试不爽的不告而别，项磊一时间心血来潮，连句愤怒的话也没有留，当即关掉了QQ和论坛，下机走人。
在校园湖边来回游荡了几十分钟，项磊的心里难得风平浪静。
回到宿舍加入了牌局，其间，项磊接到了一通电话。
对方直截了当地问：“那人是叫吴亮对吧？”
项磊一愣，一时辨别不出对方的声音来：“你是谁啊？”
对方并不回答，又问：“工大的是吗？”
项磊搜索关于这个声音的所有记忆，还是未果：“你到底是谁？”
对方仍不回答，接着问：“有他电话吗？”
项磊终于可以确定，这声音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你要干什么？”
对方终于不再追问：“行，就这样吧！”
电话这就挂断了，项磊忽然想到许梦虎，可这明显又不像记忆中那个声音。

37

“仔细想想，身体上有接触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男人和男人之间真能产生爱情的化学反应吗？”刘冲把自己的脚丫子蹬在墙壁上，脑袋悬在床沿。
项磊和吴亮的闪电“情事”，其实疑问了不止刘冲一个人，很多人由此认定，同性之间至多是奇怪但又强烈的身体吸引，如果硬要强加一份精神源动力给这份简单原始的身体吸引，结果只能使它看上去显得多出一份怪异的矫情来罢了。
我和项磊有过一次严肃的争辩，我坚定地告诉项磊，没必要执著于自己某一刻的自我认定，如果爱情是不应该有任何界限的，你又何以确信自己在一个完美的女人面前注定会无动于衷呢？圈定一个范围，在一个特殊的边缘人群中寻找自己的所谓真爱，下意识地放弃自己在未来某一天爱上一个女人的可能，这不客观。
项磊却固执地反问我，为什么要下意识地放弃自己在未来某一天爱上一个男人的可能？我告诉他，因为我不相信同性之间存在爱的可能，我坚信，爱有界限。
项磊自然没有狡辩说，他也不相信异性之间存在爱的可能，因为我随口就能吟诵出男女之间的千古绝唱，而项磊就算引经据典，证明的也只是同性恋自古便已存在罢了，千古相传，偶有佳话，却无一绝唱。
项磊知道，我很容易就能总结出这样一句话来：同性之间有的只是肉体上的吸引，若有真切切的精神层次的爱，几千年后，也不至于没个像样的下场。
更何况，项磊和吴亮的事，似乎也为我的说法做出了证明。
我以为，尽管我的这番论调改变不了项磊的性取向，至少也应该把他说服了，其实不然。项磊后来告诉我，当时他虽然沉默下来，其实心里暗暗做了打算，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真爱，并坚守下去，好证明给身边那些不屑于谈论同性爱情的人看。
我们所了解到的项磊，和我们一样看不惯几年前铺天盖地的《还珠格格》文化，受不了琼瑶大妈的凄凄惨惨戚戚，至死不渝、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之类的话，复述出来都会打个冷战。可项磊骨子里却又似乎深受影响，因为项磊几乎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而且，是那种边缘化的所谓爱情。
项磊告诉我们，他所认识的很多网友根本就不相信真正的爱情，有人说麻木了，有人说天长地久是触手难及的神话，项磊无法领会到那种境界，也不确定那境界究竟算是一种堕落，还是一种超脱。项磊甚至说，自己就算失恋100次，头发都白了，力气都枯竭了，对爱情只剩下憧憬了，也仍然会去义无反顾地相信爱情——天长地久的爱情，只不过有一定的可能，这爱情此生未必会被自己遇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