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千风拉了他一把将他拉起,笑吟吟道:“不急,我先随你去夺宝会凑热闹,你再陪我寻他的踪迹,可好?”
“也好。”
谢千风吧逐月换来,方无归从刚才开始就有点懵,被拉上马过了一会才问道:“去哪?”
谢千风把他按在马上,笑道:“当然是带你吃饭了,我猜你有好些天没钱吃饭了。”
“……”
“这个空当告诉我,夺宝会有什么事吧。”
方无归心里惊叹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但还是什么都说了,“楼姑娘说朝中有人要对江湖人下手。”
谢千风眸光闪了闪,笑道:“她可有提过是哪位大人?”
方无归淡淡道:“没提。”
谢千风从他侧腰伸过的手臂缩了一下,方无归接着似是自语道:“朝廷的事我管不了。”
谢千风这才松了一口气,笑吟吟道:“对啊,别和朝廷扯上关系。”
方无归嗯了一声。
两人靠得极近,各怀心事。
阜东,杏花镇上的店小二大清早就遇到了“奇怪”的客人。其中一个大清早就在吃,另一个语气极其温柔地问:“无归,真的饱了吗?会不会不够?”
店小二纳闷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空盘子,它们曾经是:葱爆羊肉、东坡肉、清蒸鱼、牛肉面……而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就这样那个穿蓝衣服的竟然还问他吃饱了没?而且好像是认真地在问……
谢千风问了半天确认他真的吃饱了,才唤了小二,上了一壶花茶,一边看着方无归慢腾腾地吃东西,没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离夺宝会还有一天,吃饱了就去睡一觉吧,养足精神才好。”
方无归心想当我是什么了?
嘴上却道:“你呢?”
谢千风笑笑,“我要去打探情况,还要给你买晚饭,还要给逐月刷毛。”
“辛苦你了。”
“没办法。”谢千风笑道,“谁让我养了两只动物呢。”
方无归没转过弯来,疑惑道:“动物?”
谢千风认真地温声道:“对啊,一只有点蠢,另一只更蠢。”
方无归想了一会也没想明白,就先回去休息了,他则几天太累了,都没睡个好觉,等醒来天都要黑了,谢千风也不在,他才突然顿悟……自己被耍了。
他听到窗外有动静,就走到窗边朝下望去,谢千风在拿着刷子专注地给逐月刷毛。白马很容易脏,谢千风几乎每天都要给逐月洗刷。
察觉到他的视线,谢千风抬头朝他的方向望了望,冲着他勾唇一笑,那厢东月已经升起,在这小镇上格外宁静祥和的氛围。方无归将半身缩回了屋子,正看到桌子上放着谢千风买来的点心,他沿着窗边坐下,披着月色反复地擦剑。
谢千风刚认识方无归的时候他还不是什么惊鸿剑客,也不是什么大侠,只是碌碌无名的方无归。
谢千风刚离了京都没多远,还对将来的事充满了好奇,没走多远遇上了打劫的山贼。高檐下长大的他总算遇到故事里才听过的事了,谢千风心里跃跃,刚要拔刀替天行道,就有一人不知从何而来,跟一阵风似的,挡在他面前,背对着他,看不清正脸。
方无归看都没看谢千风一眼,对那打劫的冷声问道:“你叫赵印?城郊一家三口是死于你手?”
他眼底波澜不惊,黑得沉沉,似乎能看到身上杀气腾腾,任是刀剑舔血的山匪也不由有些浑身发冷。赵印回过神来,啐了一口,“是又怎样?!”
方无归手里的剑微微发颤,每个字都像是撵着滚过的,压抑着的,咬得极重。
“你可悔改?”
“我呸,你算哪根葱,敢来管老子的事!”
“拔剑。”
方无归声音凝着冷意,还是平静,但却能听出来已经是怒不可遏。
他看着瘦削单薄的,赵印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挥起掌中厚重大刀屠刀也似地扑了上去,然而一动手却未及几招,方无归动作快得根本无暇去看就被一剑封喉了,剑快到连血都没沾上,半响那具壮硕的身体就轰然倒地。
不能瞑闭的双目里全是愕然。
方无归没有收剑,而是顺着那条小路向山上走去,手里那把剑像闪电一样将黑暗撕裂。
“额,你……”
方无归停了脚步,将目光转向他,刚才的震怒过后眼里无喜无悲,谢千风头次见到这样波澜不惊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道了句:“谢谢你。”
方无归道:“不必客气。”
说罢便独步走向了山上的匪寨。
谢千风牵着逐月一路走走停停,再次遇到这个人是在入了夜后。过度迷恋风景的下场就是到了天黑都没能没能走到小镇上,谢千风心里思忖着该露宿郊外了,偶然瞥到繁茂的桃花树下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一仰头将烈酒咽下,风一吹桃色花瓣飘得纷纷扬扬,落他满肩,谢千风不知怎的就走了上去。
“一个人喝酒,很寂寞吧。”
方无归掀起眼皮,黝黑的眼底闪着讶异的光,半响又垂下了眼眸。既没答应也没否认,而是又举起半晃荡的酒坛,这次直接被谢千风夺了过去,他们的视线碰撞了一下,那双眼却有些茫然,谢千风竟然觉得他很可怜,便问道:“你的名字?”
他问得唐突无礼,方无归抬头盯着他不语,在谢千风再次开口前才回答。
“无归。”
“无家可归?”
方无归摇摇头,语气毫无波澜。
“不见归来。”
“哈。”
谢千风笑了一下,自来熟地在他旁边坐下,问道:“为何迷茫?”
方无归冷淡道:“你怎知?”
谢千风却不尴尬,自说自话道:“天色不早,你不找地方休息,却在这喝酒,不是心里痛苦是什么?”
方无归迟疑了一会道:“……为何?”
谢千风道:“问你自己。”
方无归反问:“千万般恶,斩不尽杀不绝,当如何?”
谢千风道:“先除大恶,杀一儆百。”
方无归又问:“想救的人是非不分当如何?”
“又能怎办?难道我几句话就能让你改变主意吗?”
谢千风答得理直气壮。
方无归更沉默了,过了半天才低声道:“做不到。”
谢千风问:“那就问问自己跻身江湖是为了什么?大侠的名号吗?”
方无归蹙眉,“我不在乎虚名。”
谢千风道:“那便是了。义父曾告诉我,这世上有千般恶,就有万种善,切莫让侠字成了负担,但求问心无愧即可。”
方无归眼睛闪了闪,问:“公子如何称呼?”
谢千风笑道:“我姓谢,但凡我朋友都唤我千风。”
方无归唇角一倾,绽出的笑容似雪中梅一样淡,转瞬湮灭。
“千风。”
谢千风站起身来道,“你是我离京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赠你一招刀法作见面礼好吗?”
“请。”
“看清楚了,这一招叫……”
谢千风抽刀,笑道,“抽刀断水水更流!”
月升中天,月色如水。
窄刃短刀若霜雪般,在他手里银链闪闪。方无归仔细看着,即使不精通刀法也能看出锋芒之中的气如长虹,如腾龙,成刚猛之势。除却收尾的时候难免有些不够老练,方无归当时想倘若给他三年江湖历练,怕是要金鳞入海惊天下了……虽然他三年后都没成什么名气,反而方无归的大名无人不知。
谢千风一招抽刀断水结束,方无归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便问道:“我教你一招,你又该如何谢我?”
方无归默默地从袖中摸出一只陶瓷劣质的埙,挪到唇边,呜呜吹出连贯的曲子。谢千风将刀收入刀鞘与他并肩坐下,待他吹完才问:“这是什么曲?”
方无归垂眸,又望了望今天的月色,道:“没有名字。”
谢千风笑吟吟道:“就叫天涯雨如何?”
“好。”
方无归似无奈叹气,“你说什么都好。”
第四章: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夺宝会就在杏花镇外郊举办的,因此杏花镇许多江湖人打扮的人出没,谢千风生得温文端雅,方无归更是气质冷冽,格外引人注目。方无归虽然独行惯了,但刚一露面就有人认出他来了。
“方方……方无归!”
谢千风笑出声来,方无归莫名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那个少年被他身后的人拉住捂住嘴,“你不喊他根本看不到你!”
“你没跟我说这疯子会来!”
方无归认出这两人了,是五琴教的,也是混黑道,他和这个教有点小过节。方无归所谓的小过节就是他杀过人家护法,五琴教自己打不过,为了不丢面子恼羞成怒下了万金追杀令要买他人头,一时间方无归被追杀得很惨。最后收尾是方大侠烦不胜烦,再次夜闯五琴教拿剑架在教主脖子上逼着他把追杀令撤了,这事才算完。
五琴教憋了一口气没处发,只好默默地忍了,谁让……他们真的打不过呢?
而现在那个大呼小叫的就是五琴教的教主,就是那个被他半夜从床榻拎出来逼着撤掉追杀令的那个教主,秦五天。
秦五天光是看到这个人就觉得浑身疼,那天他好好地睡着觉,惊醒一睁眼还以为自己见鬼了,也不知道自己那些手下都干嘛去了,一把剑就横在他脖子上了,吓得他让干嘛干嘛。如今眼见方无归注意到他,不知道人出来没有,但那个视线已经让他不由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地拉了拉新任护法的袖子,“大欢,他在看我。”
凉欢安慰道:“教主不要怕,你最近没做坏事,他不会杀你的,要不上去打个招呼吧?”
秦五天听了,硬着头皮挤出笑容上去打招呼,“方大侠好。”
方无归愣了一下,回忆了半天,没记起他们间有什么交情,还以为自己记错了,秦五天见了他吓傻了,一骨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说:“方大侠,我最近没有做任何坏事,那个武当派的小姑娘说怀了我孩子绝对是污蔑我,还有天山派掌门的玉镯子也不是我打碎的……”
方无归表情僵了一下,沉默了一会道:“……方某,不会管你的私事。”
秦五天也愣了,没想到他还挺好说话的,这时候已经很多人注意到他们了,大多人第一反应是先回忆自己有没有做过会让方无归找上门的事,还有些人警觉地后退抓紧手里的兵器,一副应战状态……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夺宝会的举办人及时地站了出来,他是个秃头,在太阳底下亮极了,满面堆笑地解释说:“大家不要害怕,方大侠是代剑奕情盟来的,他不会在这时候开杀,对吧方大侠?”
方无归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他眼力极好,当即发现有好几个是自己打算找上门但是总躲着找不到的。不过他这趟来是有任务,不想惹是生非了,就平静地保证道:“夺宝会上,方某不会动手。”
在场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就又冷淡道:“夺宝会后再说。”
那态度让在场好些人气得牙痒。
秦五天尴尬地摸摸鼻子,试图讲道理,“方大侠你……”
“怎么了?”
方无归冷冽的视线一扫,秦五天就条件反射地倒退了一步,连忙道:“没有没有,挺好的……”
“无归,这是你新交的朋友吗?”谢千风旁观了半天终于对着秦五天温声笑道:“这位公子,还没问过大名,在下谢千风。”
方无归没吭声,隐隐表现出不想交流的意思,秦五天见了他却热情道:“在下秦五天,五琴教教主。”
“五琴教啊……”
谢千风笑了一下,又把视线挪到凉欢身上,凉欢微微点头,“凉欢,五琴教护法。”
他们眼神一撞,又极快地擦开,那边夺宝会已经开始了。
暖场是几场比试,谢千风饶有兴致地看,秦五天好奇地问这问那,方无归面无表情地抱剑站在一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谢千风看他烦了,正要好声好气把秦五天哄走,就听到另一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又惊又喜的夸张。
“哈,小乌龟,你怎么来了?”
一听这声音,方无归头都大了,仿佛债主找上门来催债……不对,就是债主,唐且歌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秦五天的眼睛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