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千风抬起眼来，对着唐且歌极其“友好”地笑了下，后者慌张地把视线挪开，假装看星星，脸上的狼狈还没完全散去。谢千风摸摸怀里人的脑袋，阖目浅眠。
方无归再次被惊醒是子夜后了，他黑夜中视力极好，清楚地看到篝火旁的人都睡着了。他扫了一圈没找到谢千风，摸摸身边也已经冷了，便起身去寻，刚站起就看到林间隐隐站着一抹幽白的身影，方无归马上知道自己怎么醒的了。
“无归。”
那人又唤起他的名字，声音暖如春风，方无归淡淡道：“你跟踪我？”
那人柔声道：“我担心你被坏人骗了。”
方无归道：“……他呢？”
那人面不改色道：“跟另一个坏人商量怎么害你，我听到他说毒人，江湖中人什么的了。”
方无归揉了揉眉心，面无表情道：“哦。”
“……无归。”那人挨过来，想握住他的手，方无归触到一片冰冷，他又缩了回去，柔声道，“你相信我，他不是好人。这个夺宝会肯定也是谢长亭的阴谋，你要想办法杀他，为民除害……”
“不。”
“你这孩子……”
那人虽然有些气恼，但声音还是柔和，不紧不慢的，可他话都没说完就听见身后的丛林中传来踩碎枯枝上的沙沙声，就迅速消失在方无归的视线中。方无归看着，心里暗赞这轻功简直出神入化。
一个人影从漆黑阴森的林深处走出，方无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对自己在这里显然是没有料到，两人一时无言，方无归先开的口，“去哪了？”
谢千风温声笑道：“刚才那边有动静，我就去看了看，原来是只受了伤的兔子。”
方无归便哦一声，淡淡道：“没事就好。”
谢千风伸手给他擦去额头的冷汗，拉他重回坐下，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无归道：“困。”
谢千风问得仔细，“身上没什么变化？我担心你中毒。”
方无归淡淡道：“归幽谷弟子都避毒。”
谢千风这才想起来问他：“我正想问你这件事，你姓方，是方谷主收养的吧？那你可知道十九年前方谷主可曾收留过其他婴孩？”
“只有我。”
“那，那比你晚来的人呢？”
方无归回忆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轻声道：“都是拜入谷的弟子，师父收养的，只有我。”
谢千风像是被雷击中似的，半响不语，见他眉间满是倦意，好容易才开口，“你……先去睡吧……”
方无归没有察觉，躺下便睡，一宿无梦。
而谢千风一夜未眠。

第六章：思念的情，破茧而出

剑奕情盟。
“咳咳咳……”
常年的病弱让她吹一下风都受不住，楼孤岚过于纤白的指尖停了下来，借着烛火辨识残籍上散乱的文字……
“十八年前，延福殿事件，哀帝病逝，丞相顾语癫痫发作……在那之前京城宵禁三年，靠近延福殿无一生还……最大的得益者——谢长亭，咳咳……不，我得去一趟离都皇陵。”
三更半夜，她说走就走，诸多事还没定下，临走前嘱咐情盟的副盟主：“乐章，若我这次没有回来，那我的猜测也证实了，请你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方大侠。”
“盟主放心。”
乐章目送载她的马车走远直至消失，抬手将拿在手中的信封放到旁边的灯火上放，火舌一舔，噌得一声，信封被烧成灰烬，缓缓道。
“一定亲手送到方大侠手中。”
次日。
走了半日休息时，唐且歌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趁着谢千风打水的功夫悄悄问方无归，“乌龟，你和姓谢的是不是吵架了？”
方无归看了他一眼，想纠正一下他的发音，但又想到欠人家钱，说话也没底气，就简言道：“没有。”
唐且歌又劝道：“其实我现在想想，姓谢的也挺好，你看他昨天多关心你，你这脾气有人能忍你就不错了，别作死了。”
方无归道：“……想多了。”
唐且歌还想再劝，谢千风就回来了，唐且歌只好闭嘴。又过了几天就明显不对劲了，本来“如胶似漆”的两人现在话都不说了，连目光接触都没有了。唐且歌一问方无归来回就是没有，想多了。
唐且歌心想，分明是没有多想吧？
所幸接下来选了一条好路，没再遇到那种怪物，方无归和谢千风还是不怎么说话。小憩的时候这两人挨着坐在一起，方无归不爱说话，闷头喝水，谢千风心事重重，想起那夜的事……
换班后他们都睡熟了，一阵风动，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黑衣人现身，谢千风不动生色地给方无归盖好衣裳，这才走到溪边。
“公子，主上命你不要耽搁，尽快找到那个人。”
谢千风点头恭声道：“是。”
那人又补充道：“主上闭关期间不能行动，望公子不留活口。”
“是。”
谢千风应了，又问：“除了归幽谷一个线索，可有其他信息？”
那人道：“他生于九月廿八，今年十八，无父无母。”
他只说了三条就不说了，谢千风猜想只有这一点点线索，便不再问了，而是改问刚才看到的怪物，“为什么仙魔林里有毒人？”
“你戴上这个，毒人就会避开你们了。”
谢千风接过香囊，却不肯放过这个问题：“这次夺宝会和义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对付江湖中人？”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那人听到那边有枝叶簌簌的声音，鬼魅般地消失了，谢千风猜想是无归醒了，他那时心想无归或许和他要找的人认识，却不曾想他极有可能就是自己要杀的人，他没敢问生辰。如果连九月廿八都对上了，他就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谢千风感觉到眼前有什么虚晃了一下，这才看清是方无归手里的水壶，他接过歉意地一笑，方无归问：“怎么了？”
谢千风道：“有些事情。”
他不说，方无归就不问了，谢千风抿了两口水，像是给自己鼓气，才开口，“无归，你今年……”
“五天！哥啊，你做了什么！……”
那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还有铺天盖地的翁鸣声，明媚的天色霎时变暗，方无归眼睛骤然放大，头一次被惊到了。
谢千风也愣住了，他们坐的地方离河岸近，还没等回过神来就看到秦五天擦着他俩往河里跑，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了，唐且歌也想跑的，看到谢千风还在那就拉住他道：“快跑啊，你想死吗？”
谢千风根本不明白事情为什么这么突然，第一反应是：“无归呢？”
唐且歌急道：“在那边。”
他打眼一望还没找到，仔细一看才发现方无归拿衣服把头一包，趴在地上装死。
“他怎么……”
谢千风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拖进水里了，接下来遮天蔽日的蜜蜂在河水上空盘旋不肯离去，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装死的那个。
唐且歌也是头次搞得这么狼狈，在水里恨恨地瞪着秦五天，要不是不能说话估计早就骂他了。水面上的蜜蜂不敢靠近，但却迟迟不肯离开，几个人闭气时间有限，之前又突然，连个换气的机会都没有。谢千风小心地摸到浅滩折了几根空心的枯枝几个人才熬了过去。蜜蜂跟他们耗了整个下午才撤去，河水很浅，几个人湿淋淋地爬上河滩的时候唐且歌腿都蹲麻了，而方无归……还趴在那不动弹。
唐且歌一边揉膝盖一边嚷嚷他，“乌龟你要趴到什么时候！”
谢千风默默地拧衣服，提醒道：“无归起来吧，蜜蜂走了。”
方无归这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慢腾腾地爬起来，掸去身上的灰尘大言不惭道：“方某讨厌虫子。”
唐且歌嘁了一声，丝毫不给他留面子，“什么讨厌，分明就是怕！”
方无归无缘无故被蜜蜂袭击，也没好脾气忍他，反驳道：“装溺死和装死不一样吗？”
“……你还顶嘴？快还钱！”
方无归装死不说话了，谢千风及时地出来解围转移话题，“对了，好好的为什么会出来一群蜜蜂？”
于是唐且歌想起来首先该收拾谁了。
“……不是，唐哥……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捅的……是箭自己射出去的……别……别打我！……”
方无归也没给他好脸色看，一晚上都爱理不理的。不过因祸得福，捡到了从树上掉下来的蜂巢，谢千风小心地把掉了下来的蜜蜂窝捡去裹了细布，挤了一整袋蜂蜜出来。方无归讨厌虫子，起初不想靠近，后面香甜的蜂蜜味道出来了，终于按压不住好奇凑过去看他在做什么。
谢千风手指上都沾上了蜂蜜，见他过来了鬼使神差地把手指上的蜜往他唇上一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半响，方无归垂眸舔舔嘴唇，谢千风问：“好吃吗？”
方无归嗯了一声，谢千风本来专注挤蜂蜜，这才抬眼视线落在他的唇上，颜色和曲线勾勒得刚刚好，是他最心悦的弧度，谢千风咽了一口口水，问：“还要吗？”
方无归点了点头。
谢千风沾了一点蜂蜜送到他嘴边，方无归就低头顺着他的手指舔掉。湿软的触感，谢千风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几乎要突出胸腔……眼前方无归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
唐且歌不知怎么地注意到了他们这边，本来还在揪着秦五天衣襟的动作僵住了。
“唐哥你怎么了？！蜜蜂又回来了？！……”
秦五天紧张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要看就被唐且歌摁在地上挡住不让看，“你还小不许看！”
“……什么啊？”
谢千风对上方无归的眼睛，那双黑瞳淡然，无欲无求，又有点懵懂，这一刻一直藏在心里的情意破茧而出，再也无法阻挡。
“无归，我问你。”
“什么？”

第七章：为君卸机防

“你是哪天生的？”
谢千风紧盯着他的眼睛问。
方无归沉默了一会，答道：“秋天。”
谢千风明白他这么答不是回避而是真的不知道，心里暗松一口气，却接着问：“抱歉，那你……没有父母吗？”
方无归张口，没有二字就在唇边，却咽了回去，硬改成：“我有父亲。”
“你有父亲？我没听你提过，还以为……”
谢千风大喜过望，甚至没注意到方无归眼里的光暗了一下，自己喃喃道：“他教我剑法，却不认我。”
谢千风满心想自己的事，不经心地安慰他，一听就是敷衍的话，“他一定有他的苦衷，你别难过。”
方无归听了思考了一会，慎重地点了点头，平静道：“千风，你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方无归举目望向林深处，眼底波澜不惊，动了动嘴唇，“那人不再出现了。”
他的眼神像是看穿一切，谢千风觉此刻如同被利剑穿心，在阳光下暴露无遗，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湿了后背。
他不知道方无归敏感到什么地步，只知道他眼力和耳力都极好，对杀气的感知也极其敏锐，心里发虚，面上却笑着说：“是不是我们走的路太偏僻？”
方无归没有答话，依旧沉默地看着远处的林深处，过了半天才平静道：“一路上一次都没有遇到过别人，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谢千风道：“无归，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方无归道：“我希望是。”
谢千风道：“我也一样。”
方无归静静看着他，眼里倏然露出一丝笑意，说出他听过最长的一段话，“我知道千风即使平时随心所欲，但在危难时刻也会挺身而出，虽然方式不同，但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唔……”
这话说得动听极了，谢千风却只听到了这句心意相通，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不得不低头挡住脸上的表情，怕自己控制不住。方无归见了关切地拉住他的手腕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