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到了,虫子常在夜里起鸣,闹得元凛睡不安稳,时常辗转难眠。
"又睡不著?"元凛翻了个身,便听著男人的声音。
"外头的虫儿闹得慌,哪可能睡得著?"元凛闷闷地说,将头埋进被子里。
男人伸手一拉,又将被子拉了下去。
"你干吗?!我嫌吵你还不让我蒙著脑袋睡麽?"
元凛急了,坐起身瞪著男人。男人不急,只是单手支著下巴侧身躺著看他,碧绿的瞳仁闪著微弱的光,好似湖水一般。
"我出去遛遛,你先睡!"
元凛说著,便下床走了出去。
不知这小少爷什麽时候能回到原来有生气的样子,又或许不会再跟从前一样了。想到这里,男人不禁轻叹。一转眼,却发现元凛的外衣还搁在椅子上,便下床拿了跟著走了出去。
元凛一个人慢慢在园子里走,一阵风吹过不由打了个哆嗦。这天还真是凉!想著,便折返了想回屋歇息去。就在这时,他却发现远处树上站了个人。
原本想上前呼喝一声,却不料此时整个人都好似钉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那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慢慢走近元凛。一阵风吹散了天上的云霾,月光霎时倾泻而下。来人长著一双大眼睛,血红血红的眸子好似著了火。
"原来你就是那元家的小少爷呀!"那人这话虽是笑著说,却让元凛觉得全身上下都好似被针刺了一般疼痛难忍,"啧啧啧,真没想到,居然是个腥臭苦涩的主,真是苦了我家虎儿,要皱著眉头啃你这堆烂骨头!"
说著,那人将手伸向元凛。
"谁?!"
只听一声大喝,来人便被气波弹出一丈开外。
"好痛!"那人边揉著屁股边抱怨,"虎儿你想造反呐?!哪有小哥来了这麽招呼的!"
"小哥?!"男人冲上前,将人扶了起来,"你要来也不事先和我说一声,像这样闯进来,我哪知道你是神是魔。"
"啪"地一声,来人重重地在男人脑门上拍了一下,"别说得自个儿能耐比天高似的,母後催你回去那麽多次了,你只顾应声却始终拖拖拉拉。不然还劳烦我过来找你做什麽?!"
说著,那人瞅了瞅元凛,说:"小公子,虽然我知道自个儿气势如虹,可你也不用一直跟个呆头鹅似的杵在那不动吧?我是虎儿最小的兄长,火莲。虽然我对食物实在提不起兴致自报家门,可念在虎儿一直舍不得吃你,我还是自个儿介绍一下得了。"
元凛怔了好一会儿,被火莲这麽一说,总算是松了下来。
"凛,你先回房,我这儿有事跟小哥说。"
男人把外衣给元凛披上,柔声道。
元凛只是抓著男人的衣袖不放,依旧什麽话也说不出。心里头想问的的确数不清,可就是不知从哪开始说。关於男人的事儿,他似乎全知道,又似乎什麽也不知道。
待元凛离开了,斑虎这才松了口气。
"你真是没出息,是不是看上人家了?"火莲不屑地揶揄道,见斑虎没回,便继续道,"就说你没出息了!明明是虎妖的子嗣却偏偏是只猫!罢了,我知道这也怪不得你,可那小少爷精干巴瘦的你有什麽舍不得吃的?如果是个温润香软的女人,那你讨回去当老婆也成,母後不准,小哥我挺你,一句话!可这是个男的,没貌也没才,不就一没心没肺的二世祖麽,犯得著跟他较真麽?"
斑虎不作声,只是默默听著火莲的数落。过了好一会儿,斑虎终於开了口。
"小哥,我不打算回仙山了。"
"哈?!"火莲一惊,"说你脑子抽你还真抽了!告诉你,你跟我说这个没用,母後不会答应的。虽说让你一只猫来掌管整个虎族的确遭人耻笑,可既然是父王临终时交待的,我们就忤逆不得。"
"我是认真的。"斑虎平静地说。
"得,这话你跟母後去说。反正我告诉你,你一天不把这小少爷吃干净了回仙山,族里就一天不会消停。母後的话我给你带到了,可别让我跑第二趟啊!"
说著,火莲便化作一股清风消失了。
"见鬼!"
斑虎低吼了一声,便坐在石凳上陷入沈思,却不料元凛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後头,将他和火莲说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日子,斑虎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白天元凛一个人打理生意,偶尔陪著几位姨娘一起出门散散心,到了夜里便自个儿上床就寝,半睡半醒直到斑虎在他身边躺下後,他方才踏实入睡。
自从那日火莲拜访过後,元凛就一直惦记著斑虎的事儿。一直以为他只是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怪,吃点漂亮姑娘养养神元,却不料居然是虎族的太子。也曾听爹提过,妖怪们都住在妖魔界,传说有一片很深很广的山脉,凡人是见不著的。那里就好似人世间一般,有王有臣、有主有仆,也有尊卑贵贱。男人口中的仙山应该就是那里了。
元凛原先一直当男人是逗弄他才说他味儿不好,可那天火莲也说他腥臭苦涩,就难怪男人最近都没再说要尝他了。
"我真有那麽难吃麽......"
元凛喃喃道,借著月光看著男人俊逸的脸,不由伸手碰了碰男人的嘴唇,一脸寂寥。
男人睁开眼,见元凛又已睡去。原本指望火莲能帮他在母後那里说几句好话,却不料他刚回去没几日便跟狂云大吵一架,擅自离开了仙山,任由谁都找他不著。狂云没办法才找上门来求他帮忙,他便只能暂且坐了王的位子。一边族里大事小事接踵而来,另一边元凛好似只有半条命似的无精打采,斑虎就觉著有些分身乏术。
别人说得对,不管血统有多正,猫便是猫,永远成不了虎;即便做了虎的王,也终归改变不了猫的形猫的里。从小便因此受尽污辱和欺负,只想长成了之後逃得远远的,过点惬意逍遥的生活,谁至事到如今却依旧要为族事所累,老天真是不公。原本想著,只要他一日不食元凛,便一日不是只完整的孽畜,自然用不著回去。可现在看来,只怕这样躲得过一时躲不了一世,待母後较真起来亲手要了元凛的命,那可不是说笑的。
想到这儿,斑虎看了看怀里的元凛,轻声道:"当日你爹临终时让我好好待你,怕是当时就认准了我舍不得吃你。真是不知你有什麽好,让我怎麽也下不了口,你就爱说我是妖怪,你自己何尝不是十足的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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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元凛醒来见斑虎坐在床边翻著帐簿。终於又能见著面了,元凛心里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男人看得很认真,元凛便偷偷眯著眼睛瞅他的侧脸。妖怪果然跟人长得不一样,怎麽能生得那麽俊?
"你有空羡慕我生得俊,不如早点起身去铺子里帮点忙。"男人没看他,只是一边翻著帐簿一边说。
元凛脸一热,倏地跳了起来,吼道:"你看你的帐,别一天到晚偷听我心思!"
男人嘴角扬了扬,斜眼瞟了瞟气鼓鼓的元凛,接著说:"谁让你醒了还装睡,别以为这样子躺著就能不去铺子里管事儿。今天要到一批香料,你快点起来带人去看看好不好。得亲自尝尝纯是不纯,然後让有经验的厨子拟个食谱,分发给来买的乡亲们,好让他们桌上多几个新菜色。"
"就你话多!你不在的时候,我每日都亲力亲为认真做事,你别把人看扁了!"元凛跨过男人搁在床沿上的腿跳下床更衣。
"是嘛!"男人合上帐簿,一把将元凛拉到身边,双臂环上他的腰,看著他,"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这麽精神?"
元凛避开男人的眼神,说:"那当然!你不在,没人吸我精气,自然神清气爽。"
男人笑了起来,戏谑道:"那真对不住了,小王饿了好几天了,晚上回来你在床上睡得跟头死猪似的,趁现在你得好好招待小王。"
元凛一惊,挣扎著便往外逃,奈何男人力道强劲,元凛在他两条手臂里头死活出不去,於是大吼:"你这妖怪真打算要吃了我麽?!"
男人脚一勾,元凛重心不稳,便摔倒在床上。还没等他反应,已经见男人跨坐在自己身上,一双手抓著他的手腕,将他钉在被褥上了。
"你就知道吃!像我这般透著腐味儿的糙肉,你也要吃麽?你好歹是个王,要吃也挑一下啊!"
男人皱著眉,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元凛,声音中带著戾气。
"以後不许再说这些作践自己!这话我就说一次。如果日後你再这麽说,我就真不客气了!"
元凛收了声,避开了男人的眼神。
"凛,火莲说的你别往心里去。"男人缓了缓,柔声道,"你是甜是涩、是嫩是老,小王心里有数。即便你当真如他说的那般不堪,小王不觉著你腐糙就成了。"
说著,男人俯下身,轻轻咬了咬元凛的唇,摩挲了一阵子便伸出舌头撬开了元凛的嘴,细细地品著元凛口里每一方寸。元凛觉得酥酥麻麻的却也有些羞耻,开始打算任他慢慢尝著便好,可没想到三两下便被男人舔得全身发颤。之前从未有这种躁动的感觉,为什麽今天会觉得身体滚烫滚烫的?
当斑虎放开元凛时,只见这小少爷敞著衣衫,身体好似染了红霞一般,轻轻喘著,胸口跟著一起一伏。
不好!斑虎心里一震,立马转过身去。这床上风景真妙,再这麽看下去,自己真的会扑上去一口将他吃了也说不定!
"快将衣服穿好了!我在铺子里等你!"
斑虎将外衣往床上一扔,便匆匆离去了,全然忘了那帐簿还搁在八仙桌上呢。
元凛躺著动弹不得,总觉得意识还有些飘摇。
这死妖怪,几天不见,这一口差点把老子给尝死了!瞧自己这身子轻飘飘的,还不是摆明了差点登了极乐?!
下次腿脚得快些,不然肯定没命!元凛忿忿地想。
"凛儿总算是恢复生气了,生意也越来越上手了。"
"是啊,前些日子真让人够操心的。"
二姨太和三姨太坐在花园里晒著太阳,不紧不慢地聊著。
"真多亏了虎少爷一直在边上带他教他,"大太太冲坐在一旁的斑虎笑了笑,"凛儿虽然任性,也常说些不中听的,不过他心地不坏,只怪我们对他太过宠溺了,虎少爷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斑虎笑了笑,说:"哪里哪里!凛儿那麽可爱,我一点儿都不觉著他有哪不好的。短短几个月,现在也能将元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有我在边上协助,可终归是因为他自己勤奋努力悟性了得。"
元凛忙了一早上,好容易有了点空隙陪陪几位姨娘,却不料大家都好似被这妖怪灌了迷魂汤一般,张口闭口都是他。
"你们先聊,我再去铺子里看看。"元凛见他们相谈甚欢,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斑虎一把将他拉住,笑道:"你这不是刚来麽,怎麽那麽快就要走了?"
元凛把斑虎抓著他的手一把甩开,瞟了他一眼道:"一会儿魏家的二少爷要过来,我得去准备准备。"
魏家?斑虎听了不禁心里咯!一下。元老爷生前便提过,这魏家绝对不是好惹的主,据说在朝廷里有大势力。魏元两家虽然在生意上合作密切,可私底下并没有特别频繁的往来,一方面是离得远,另一方面元老爷也不愿与他们走得太近,以免到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如今元老爷死了没多久,魏家少爷便登门拜访,实在有些蹊跷。况且现在也不是游山玩水的好时节,这南方小城虽然古典闲雅,可人家京城大府的公子又怎麽看得上这小里小气的景致?不知魏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麽药。
想到这里,斑虎说:"我陪你一起过去。"
元凛嫌恶地看了看他,撇撇嘴道:"老子自己能搞定,不需要你插手。你还是在这儿好好跟姨娘们吃点休闲果,喝点龙井茶吧!"
"凛儿,不许对虎少爷如此无礼。"大太太微微颦眉,责备道。
"是,凛儿知错了。"元凛毕恭毕敬举了个躬,便转身离开了花园,任由斑虎跟在他後面。
刚出了小门,斑虎便拉住元凛,将他揽到怀里。
"一早上不见,你也知道小王馋得慌吧?"
"方才说了魏二少要过来,你别妨碍我!我不会给你尝了,你若是真要吃我就痛快些,别像上次那麽让我死不了活不成的。"元凛闷闷地说。虽说自那天之後,斑虎便没再碰他了,可每次想起来依旧不由胆战心惊,羞愧难当。
元凛挣脱了斑虎的怀抱,径直往前走。
"哈哈!你这是怕羞麽?"斑虎慢悠悠跟在元凛身後道,"又不是第一次让小王尝味儿,有什麽好羞的?"
元凛一听,立马涨红了脸,转身怒道:"谁羞了?!老子那是赏你点元气让你活命,免得你饿死。你现在倒好,说得好像我做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你要麽就一口闷了老子,要麽就安分些,别尝来尝去了,不知道是你们妖怪都那麽麻烦还是唯独你这家夥特别挑嘴!反正你也说了,不管我味儿好是不好,你终归会吃我,那就这麽著吧,爱吃不吃!"
斑虎见元凛一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忍不住笑了。这小子恢复了,也机灵了,看来这一招再也用不上了。可怜他每日对著如此香甜可口的美味却还得硬生生忍著,真不知什麽时候是个头。
"好,好,小少爷您厉害!"斑虎将元凛扯了回来,"说正经的,那魏家二公子来这儿做什麽?"
"做什麽?"元凛瘪瘪嘴,得意洋洋地说,"我还当你什麽事儿都知道呢,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我们这些纨!子弟节目多著呢,哪是你个妖怪能领悟的?"
斑虎一皱眉,虽说他在人界间的时候也不短了,却总也参不透凡人那些虚伪的戏码。说一套做一套,若不是他能读懂人心的,一定被凡人骗得晕头转向。在人界间,唯一让他觉著特别的也就元老爷和元凛了。元老爷行得正坐得直,是个一流的实在人;元凛虽然天生嘴巴毒,可终归继承了元老爷的厚道,绝不会做出什麽伤天害理的事来。可越是这样,越让人放不下,这样子在外头混,只会吃亏。
"你别拉著我了,"斑虎的心思被元凛打断了,"魏二少爷就快来了,我真的得过去了。"
斑虎走上前,说:"成,让我跟你一起去。"
元凛脸一拉,没好气地说:"千万别!到时候你兽性大发把人家给抽筋扒皮了,我还不被朝廷给斩了。陪著吃喝玩乐我哪能不会,你也太小看我了!"
见元凛真的有些急了,斑虎只好放了手。来的只是魏家的二少爷,或许是他想太多了,毕竟他对这人情世故的实在怎麽学都学不会。任由他去吧,别的他元小少爷可能拿不出,这逍遥快活的本事,这世上估计也没几个能赶上他了。
元凛刚到门厅,恰逢下人将魏家二少爷引进门。
"魏二公子。"元凛作揖行礼,支开了下人。
魏书穹笑得春光灿烂,上前拍了拍元凛道:"你还真够会装的,得了,快带我出去遛遛吧,等回来了再给你那几个姨娘请安。"
元凛笑了笑,眉毛一挑,说:"书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急脾气!行啊,我就先带你去。不过你可得记著了,别光顾著花天酒地,到时若是给你那疾风少爷的礼物上沾染了脂粉气,可不是只言片语能糊弄过去的了。"
魏书穹用扇子打了下元凛的脑袋,说:"就你想法多!都到了这里了还说疾风做什麽?他现在人在杭州,待我这里玩遍了就过去找他。"
"我是纳闷你怎麽有那闲情逸致来这小地方玩乐,原来是想顺道去杭州呀!"元凛说著便拉著魏书穹出了门。
斑虎在帘障後看了一眼过来的魏二少,一股子邪门瘴气,绝对不是什麽好货色。可依他俩刚才的交谈推测,二人似乎交情甚好,这让斑虎不禁有些担忧。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元凛跟著这般心术不正之人,早晚会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