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中]
且听子[中]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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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知道,已经晚了。"钟未空也冷笑道,"我从来不会给人机会。"
"呵,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给机会。"
闻言,钟未空一惊。
"多么可惜,你竟然选择了对我毫无用处的困阵。你还不知道吧,右鬼吞雷的绝技‘灭天霜',究竟什么模样。"
吞雷的这句话,其实很轻。
轻得好似夜半梦呓,辗转低回。
摇篮曲一般。
带着些叫人忘却凡尘的慵懒和狂傲。
但在钟未空耳里,却清晰得仿如世界唯一的声音。
而除了这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而其实这声音,也是他从吞雷隐约的唇形看了出来,而不是听见。
他什么都没听见。
满脑子只剩那一瞬填充了整个脑袋的噪音般的轰鸣!
雷霆般的轰鸣!
他没有看到任何武器。
甚至连意想中的那道光都没有。
眼前只是一片紫,笼罩日月。
整个人,就被击飞了出去!
但他背后就是山壁,又怎么飞得起来?
但他就是往后飞了去。
轰的一声,烟尘滚滚。
漫长得好似连黑夜都要过去的等待后才能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未空身后的山壁在他受击的同时被炸开一个大洞,而他的身形,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他被深深地垂直嵌在了离地面半丈的深坑里。
脑袋低垂,长长的刘海遮下来。
没了意识。
似乎,连气息都没有了。
"雷,穿越天地之隔,可闻不可见--等你听到,已经晚了。"
吞雷说着,扯着那个残酷的笑。
轻微宁静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似在讲述一个永远都没有机会讲述的很长很长的故事。
他停在那山壁前,抬起手来,够到帽沿处。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继续说着,语调却是深沉,带着遥远的悲凉与寂寞,"也许现在,你该知道,我究竟是谁。"
但他顿住了。
他正要拉下帽子现出脸庞的手停下了。
他的另一只手蓦地捂上胸口,而身体已经飘离两丈远。
他的嘴角,微微噗的一声,流下一丝猩红。
转眼之间,着起火来。
天外之火,骤然而起。
这个世界,再次被注入生命。
吞雷不知道只是近周森林还是方圆数里着起火来,还是整个人间都被火焰包围。
因为他只能看见,无边的血红火焰。
赤色,赤色,赤色。
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竟是开始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的前方--那处深坑,正在塌陷。
一切突变就开始在那塌陷的一刻。
伴随着整座山都要裂开一般的震动,一道影子,浮在了坑的前面。
红色的影子。
埋葬在那遮天的烟尘里,若隐若现。
连是什么都看不清地,就这样像是从夜风里剪出来贴上去,鬼魅般飘在那半丈空中。
然后缓缓地,不惊走一丝灰尘地,落定在地面。
仍是低垂着的头。
与上一刻嵌在坑中时分明一样的外表,只是多了那一圈又一圈流动的光芒。
火焰一般炽烈温暖绝决却又如丝般轻柔飘浮在那人周身的光芒。
染紫的夜空也惹上了那一抹血赤丝绸,双色掩映闪灭,一时绚丽,夺人心魂。
"终于,出现了,我的对手。"吞雷的肩膀不可遏制地抖动起来,又是那种无声的笑,微一躬身,"初次见面,真正的--左鬼流焰。"
钟未空的头,终于抬了起来。
仍然迷惑着一般,非常缓慢的速度,抬了起来。
自那凌乱的发丝间,吞雷终于看见了,钟未空的眼睛。
深深迷惑着的,黑曜石般浓墨的眼睛。
流光异彩的背后,空洞无物。
"濒死的下意识自救?"吞雷说着,看清了什么,竟是一震。
他看着左鬼流焰的,额头。
那一旦化身左鬼,便会长出蛛形纹样的地方。
丑陋狰狞,见过他的人绝少生还,早已经与人人惧怕躲恐不及的左鬼流焰一起变做了武林中一个私下流传的恐怖流言的蛛形纹样,竟然--不见了?!
吞雷便轻轻"啊"了一声。
他有些明白了。
"原来所有人都误会了。那个纹样并不代表力量释放,反而是你的本性正在自我约束的标志......现在不见了,就是说,你准备放出全部力量,来与我做个生死之争?"这样说着,他微笑。
三分惊疑三分自信两分玩味一分戏谑一分挑衅,抬起额头,长身挺立,"赤魔,失控了么......"
钟未空,笑了起来。
他的头仍然没有抬。
就那样低垂着头低垂着眼低垂着忽然沾上赤色的发丝笑起来。
说是笑,还不如说是,做了个笑的动作。
只是嘴角轻轻勾起来。
却叫人莫名恐慌。
眼,再次睁开,缓缓抬起,看向吞雷。
璀璨胜焰,明亮过星。
从最深处汹涌流泻的残忍杀灭。
带着撕裂心肺般的穿透力,是让人恐到极致,又不忍移目的危险惊艳。
唯一改变的,只是那道蛛纹,不见了。
便是前所未有叫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那样漂亮闪亮的眼眸底下,是深沉如严冬深潭的空洞麻木。
没有喜怒哀乐悲愤伤嗔忧惊爱恨没有一丝人类的意识。
极端对比下,便成了,媚眼如丝。
而他静静站在那里,抬眼时惊起的呼啸厉风刹时吹散身后烟尘。
飞扬游空的衣角,乖顺地轻幽飘荡。
吞雷掩在袍下的眸里,闪着惊艳的火花,甚至染上期待与渴望。
良久,才低下头,轻轻苦笑了一声。
再对上那分明是看着美味猎物的眼神。
"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家伙,又怎么延续我的生命?"吞雷道,全身真气爆满,"真是,笑话!!"
语毕,一道紫色光芒冲天而起!
盘旋闪耀如擒天紫龙,穿破吞雷周身的惊人气劲,一瞬招风唤云,在天空突来的雷电轰鸣中,嘶吼着扑向钟未空!
而钟未空仍然没有发觉一般,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理那天龙降临。
携着无可抵挡天地俱摧嘶鸣而下的天龙降临。
--若是让那龙形气剑击中,他,必死无疑!
但他就是那一副带着迷惘的表情,微皱着眉看着吞雷,一直只看着吞雷。
似乎是在疑惑着,为何会有这样一个与自己相似气息的人存在,为何站在眼前,又为何向自己出招?如果是同类,那就不同于一般人类,是不是就不该还手?
而紫龙行至半空,骤地一声龙吟,竟是化作紫电,以一种肉眼难辨人力难企的速度俯冲而下!
就在这惊魂一瞬间,一道人声,划空而来。
"不可啊!!"
那一声,盖不过熊熊烈焰叱咤惊雷,却分明地传进了那两人的耳朵。
远远地隔在火焰外夜色里连那惊天紫电都无法照亮的远方。
却清晰无比地传了过来。
割开夜幕割开焰火割开一切光影声音割开了那条紫电!!
--电,要如何被割开?
没人知道,也没人看到。
只能从那残余的亮光中见到被劈成两半的紫色。
而一个人影,从那两半中,用比电还快的速度,激穿而过!!
月光一般。
或者说,劈开了月光一般。
又或者说,他自己,就是月光一般。
轻逸如仙。
洗尽铅华的坠地谪仙。
他的手中,什么都没有。
只有化作粉末弥散的些许亮点。
盈盈闪烁。
雪一般的颜色,雪一般地飘散。
是,钟碍月。
而钟碍月的眼芒,突然一跳。
因为他看见了,地面的另一头,钟未空,竟在他斩开紫龙的同一刻,被周身火焰吞没!
那一道厚厚的火墙,包裹住那精芒暴闪的双瞳那飞扬的眉那嗜人的笑。
整个人,不见了。
"也不可啊!!"
一声惊呼,钟碍月便身形一转,直直坠向吞雷!
实际上,并不是坠,而是疾冲过去。
半空中的这个动作,便如被什么狠狠砸中。
他看着吞雷。
吞雷也看着他。
吞雷的大黑袍遮住了一切表情。
似乎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钟碍月。
静静,对视。
好似所有声音都没消除,只剩那两道宁静又喧嚣的目光。
钟碍月的眉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不忍不甘不愿承认的凄惶伤色。
但又是,无比坚定的。
就好像他对于决定去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无比坚定。
另一个角度,一条红龙,幻化而出!
从包裹着钟未空的火墙中,幻化而出!
--原来钟未空,并不是等死。而是在短短的那一招时间里,学会并运用了吞雷的以气化龙之术!!
那赤龙,生生切开了整个地面,直冲向吞雷。
也直冲向,已经堪堪挡在吞雷面前的钟碍月!
丝毫不逊于方才紫龙的威力与杀意。
见佛杀佛,遇神轼神。
钟碍月没有躲没有让甚至没有闪避之色。
只是站定在那一处,迎着赤龙!
他来不及了。
来不及在劈开紫电后再蓄劲出招化解同时怒啸而出的赤龙。
他只好用身体去挡。
因为他不能让吞雷死。
--因为他一瞬便认出了,这个遮在黑帽子下的人,到底是谁!!
世界,变成灰烬了。
眼前耳边,只剩下地狱业火。
一声惊呼。
却是被眼前一幕惊呆的吞雷发出的。
而他也只来得及发出这么一声,便疾退,在化解开那一掌的同时,紫龙,再次幻出!
那一掌,自然是钟未空发出的。
而此时,钟未空正迎面拥着钟碍月。
他的眼神很平静很温和很波澜不惊。
方才的艳与杀,一并消失不见。
--他,竟是恢复意识了!
如何恢复何时恢复为何恢复,没人知道。
而钟碍月的眼神,却是抖个不住。
他看不到,却猜得到。
钟未空的整个后背,该已是血肉模糊。
至少五根肋骨断裂,内脏伤势,已不忍去想。
他的脑海里,一直重复着前一刻,突然清醒的钟未空连发两掌,一掌撕裂那红龙,再发一掌击向吞雷,然后猛扑上来,替他承下那红龙剩余的剑气!
他们都感受到了,那再次成形的紫龙发出的灭天戾气。
钟碍月看向钟未空。
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这么傻。
钟未空微笑,也似在说,彼此彼此,死不了。
钟碍月神色一黯,好似说,这回,跑不了了。
而钟未空看向那扑天而来的紫芒,竟是笑了一声。
手探向怀里,够到一个奇形怪状的坚硬东西。
眼里,是在钟碍月看来十分诡异的神采。
"在死之前遛掉,就行了。我从来不赌,这辈子,也就赌这一把吧。"
说了这样轻淡一句,钟未空依然在笑。
双眼忽然变得温润温柔又悲伤。
那是个勾勾的笑容。
没有左鬼时那样的妖和艳,却是更直击人心。
钟碍月看得有些愣,就在这一愣,直觉脖后一紧,已被强按着,与钟未空四唇相贴!
轰隆的震天一声。
两人,便被紫色雷光包裹其中。
就在这样一个混淆吞没所有光暗与色彩的瞬间,钟未空猛地加大力道拥住了钟碍月,闭上眼睛,把脸埋在钟碍月温热着跳动脉搏的脖颈间。
--有谁见过,这样刺目的雷光?
--有谁见过,这样摧天灭地的威力?
--又有谁可以在这样彻底摧毁的攻势中生还?
没人回答。
当一切平静下来,什么都没了。
光没了杀没了乱没了风没了似乎连也都没了。
而那站在风暴中心的两个人,也没了。
吞雷,缓缓地走过去。
走进那个大坑的中心。
蹲下来。
拘起一把尘土。
--那两人,已化作尘土了么?
这个念头,甚至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形成过。
到底是理性判断还是感性认定,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他就是觉得,那两人,离开了,而不是死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竟是,舒了一口气。
很是矛盾凄凉地,舒了口气。
他看见了,最后的那一吻。
黑色大帽,便也一把扯了下来。
那眼神这样落寞,跳跃着冰冷的希望,点燃一片绝望。
他笑了起来。
竟是--杨飞盖!?

这是,哪里?
一个,阴寒森冷,没有生气的地方。
一切,都笼罩在暗色之中。
不知何处,传来那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哀叹呻吟悲鸣声,叫人不寒而栗。
除了那些,便是绝对的静。
远远的天边,总是弥漫着深沉的红雾。
死寂的雾死亡的雾,从来不会流动或者消散。
因为没有风。
因为有的,只是那干裂贫瘠烈火灰烬般的黑色土壤上一顿一挫行走着的,毫无生气的人们。
说是走,还不如说是在饥寒交迫中拖着脚步,半盲目半将就地跟着大队人马,走上那座桥。
一座白色的桥。
看上去非常普通的石板桥。
并看不出什么破损的痕迹,但钟未空就是觉得,这座桥,必定是有着千百年的岁月。
"不要过去。"
钟未空的手被一把抓住,不禁回头看向说了这句的钟碍月,惑道:"怎么了?"
钟碍月苦笑了一声:"你身上那样严重的伤口,已经不痛了么?"
钟未空,恍然一惊!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那些来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
可是为什么,方才的他脑里一片模糊,好似什么都记不清?
"不用担心,来到这里,多少都会受到影响。只是我们带着肉身来,只要守牢自己的意识,就不要紧了。"看穿钟未空的心思,钟碍月解释道,"师父多少教过我一点。"
钟未空刹那间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能让肉身的痛苦尽数消失,能让意识模糊,能行走着这样多--魂魄的地方,还会是哪里?
答案只能是,冥界。
而此时的两人并排坐在奈何桥头两尺处,等待大叔不知何时会到的接应。
各自抱膝而坐,眼光穿过眼前已经稀疏的人流,看向死水一般的忘川尽头。
冥界,就是这样一个,叫人忘记时光忘记自己的地方。
而钟碍月的脑海里却几乎是不可自已地飞速奔跑起那些快要被人世喧嚣掩盖殆尽的往事。
想起小时候和钟未空一起生活追跑欢闹的生活,想起离别时的痛心,想起在莫秋阑眼皮底下担惊受怕的日子,想起如何调动起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将钟氏的残余势力逐渐拼凑完整,想起不知不觉开始注意起来的杨飞盖的每一个表情。
总是那样安静地懒散地坐在落了漆的窗口上望着月亮,干净又隐忍的眼角眉梢。
就这样一直想着,竟是不自觉地轻笑。
直到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打断。
他转头看过去,一臂之隔的钟未空已经几乎把整个脑袋都埋在膝盖间了。
只能看见一只半露的耳朵。
那声音,自然是钟未空发出的。
但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非常安静地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但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
那是--颤抖的声音!
钟未空,身形剧颤!
"怎么了!"钟碍月慌忙问道。
钟未空没有说话,钟碍月抬手一把将他的头掰过来,也愣住了。
那是,满面泪痕。
近乎疯狂地流泪。
--是流泪,而不是哭泣。
哭泣是因为感觉到悲伤,而流泪可以单纯只是一个动作。
他现在就是这样,呆呆地看着钟碍月,只是迷惑地皱着眉头,也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似乎自己也搞不清状况地,疯狂掉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钟未空断断续续开口,抬手抹了一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液体。
--他,究竟有多少年,没流过泪了?
而这一次,就似是将积蓄的所有悲哀害怕倾盆倒出,汹涌难抑。
"当时,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不想停下来......"钟未空呢喃着,竟是牵起嘴角笑起来,"无论什么理由还是借口都好,我,其实,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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