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忘————红榴
红榴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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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怔了许久,猛地一把抱住那个男孩,单薄的肩膀,他只用一只手臂就可以合抱,安心的温暖让他几乎流泪。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不归"的人都知道,尉迟很忙,非常忙,忙得几次把过来向他汇报的苍松轰了出去,虽然,苍松也并不完全是无意的。
他在忙着陪小寒练习走路。
从身后环抱住他深爱的人,用自己的手和腿帮助他一点一点抬腿,时时感受他无助的依赖,在他放弃的时候不断叮咛鼓励,偶尔把自己的唇凑过去,传递一个个温柔缠绵的吻。
小寒也在逐渐活泼起来,虽然还是不说话,可他看着他的眼神却是那么那么的温柔,他会在他说话的时候静静看着他,在他问话的时候点点头,甚至还会在开心的时候对他微笑,他的笑容一如多年之前,丝毫未变。
这样的快乐,尉迟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打理"不归"呢?
"少主。"寒梅在门外叫他。
尉迟沉默了一会儿,小心地把小寒抱起来放在床上,拿了几个枕头垫在他身后,又用被子给他盖好,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才转身走了出去:"什么事?"
寒梅低下头:"二老爷有事找你。"
"他找我?"尉迟沉下脸,那是他极为不想见的人之一。
"是。"
"好我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尉迟说完,转身又进了屋。低柔的呢喃声从屋里传来,虽然听不到确切说了些什么,却不难想象得出尉迟此刻的表情。
寒梅在心里叹了口气。
等到尉迟回自己房里换好衣服出门,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二爷,您找我?"长廊下,尉迟躬身行了个礼,脸上却一点恭敬的样子都没有。
正在逗鸟的老人转过身,露出笑容:"你总算来了,怎么样,用过膳没有?"
"已经用过了,二爷,您有什么事?"尉迟明显有些不耐烦。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想看看你。人老了,就老是惦记着看看小辈,自从大哥走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你了。我看最近倒是胖了点,气色也比原来好了,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说出来也让我这个老头子和你一起高兴高兴。"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个慈祥和善的老人,竟是本地与"不归"齐名的罂粟田"温柔乡"的大当家盛怀素呢?
尉迟立刻本能地警觉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最近换了个厨子,菜做得还算不错。"
盛怀素摇摇头,依旧是笑着的:"不要想着瞒我,年轻人的喜事,还能有什么呢?我当年也是经过的。你虽然不是大哥的亲儿子,我拿你,也是当亲侄子待的。"
尉迟垂首不语。
"多加守卫,尤其是小寒这边。"这是尉迟回到"不归"以后,所下的第一道命令。

第四章
洛阳是个不折不扣好地方,不仅风景美,钱好赚,也容易认识些别处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
机缘巧合之下,昊月结识了镇南王世子柳子湘。这位柳世子有着世家子弟惯有的任性傲慢,却心机单纯,很快地,机灵的昊月就跟他混熟了。
"小寒,你知道吗?他答应要带我回京了!他还说,要帮我在京城谋个差事!"昊月的神情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正在给马添草料的小寒淡淡地应了一句:"是么,恭喜你了。"
正在兴头上的昊月没注意到他的冷漠,过来拉他的手:"别管这些破马了,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儿去当大官了,咱们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小寒甩开他的手:"当官就当官,有什么可庆祝的?"
一盆冷水浇头,昊月顿时愣了:"小寒,你不高兴吗?"
"我原来也见过这些人,他们翻脸不认人,杀人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不是一般人高攀得起的。你对他好,他未必领情,但凡有一个不对,当场连命都没了。有次我去杀一个王爷的手下,结果他却被王爷生挖了两只眼睛,后来我才知道,就因为他多看了那个王爷的侍妾一眼。"
"那我就不让他翻脸,捧着他哄着他,你放心,他傻得很。"昊月从后面抱住他,"别担心,我没那么笨,谁还能跟他掏心挖肺啊?"
"嗯。"小寒点点头,心,却还是放不下的。
所以某一天晚上,昊月陪柳世子出去,直到丑时还没回来时,他已经坐立不安了。从箱底取出多日不用的夜行衣和剑,他就那么出了门。
柳世子住在当地一个富商的别苑里,宅院内外的一切都很平静,几个喧闹的房间他一一看过,都是些上夜的人在背着主子喝酒划拳。位于中心的世子房灯火通明,笙歌阵阵,丫环进进出出的添酒上菜,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他放了心,打算再回去等。刚要转身,凌厉的破空声向他背后袭来,他猛然跃起,才发现周围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禀世子,属下刚刚抓到一名刺客。"
身上的歌伎立刻识趣地站起了身退到一边,柳子湘沉下脸,一挥手停了音乐:"带上来!"
"世子不要动怒,这事有趣得很。天下还有谁不知道世子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什么人不要命了,居然敢来行刺。"一旁的昊月笑着凑趣。
柳子湘立刻笑了:"也是,本世子还没被行刺过的,好像也挺好玩的。其他人也别闲着,把那些鞭子绳子烙铁火盆钉板都给本世子拿上来!"
东西很快就预备好了,而带上来的人,当然是小寒。
昊月一惊,立刻站了起来:"小寒?!"
"这人你认识?"柳子湘又惊又怒,"你活腻了是不是?竟敢找人来行刺本世子?"
昊月看看低头不语的小寒,再看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的柳子湘,短暂的不知所措之后,迅速地向小寒走来。小寒听到他的脚步声,刚一抬头,就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么?谁叫你来的?"
小寒被他打愣了,定定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许久,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昊月却回过头,看也不看他一眼:"世子误会了,这人是我弟弟,他傻得很,什么规矩都不懂,看我没回家就着急来找我,绝对没有要行刺的意思,还请世子宽宏大量饶了他。"
"你弟弟?"柳子湘皱起眉,又上下打量了打量小寒,"能闯进府来,他功夫倒是不错。"
听到柳子湘的口气松动,昊月立刻笑了起来:"不过是点三脚猫的把式,哪里能跟世子相提并论呢。"
"是么?"一听到这话,柳子湘又兴奋起来,"把他放开,兵器也给他,本世子要和他比比武。"
"这......"昊月面露难色,侍卫们也有些迟疑。
"快点!"柳子湘不耐烦地催促道。
一切准备就绪,柳子湘拉开招式冲了上去,他的武功虽不济,受了伤又茫然失神的小寒也不是他的对手,一次次被打翻在地,偏偏又凭着一股倔强劲一次次站起来。
"小寒!"一旁观战的昊月忍不住大喊起来。
小寒没有看他,他又一次站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握紧了手中剑。
"真没意思,放了他吧。"柳子湘玩够了,挥了挥手回屋去了。昊月看看小寒,迟疑片刻,也跟了回去。
"哐啷!"身后,小寒手里的剑落了地。

"当我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此时,尉迟坐在床上,在怀中人的耳边低喃着,"桌上的菜都凉透了,我知道你是等了我一夜。我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你,可就是找不到,那时候我才明白,你已经走了,永远地走了,永远地离开我,再也不要我了。我没有跟柳子湘回京城,而是四处找你,终于,在扬州,我得到了你的消息。听说有一个少年去刺杀史博雅失了手,被严刑拷打后拖着游街示众,自始至终连吭都没吭一声。我想,那应该就是你了吧。"说到这里,尉迟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晚我买通守卫上了城墙,终于......终于见到了你。那时候已经入了秋,你孤零零地在城墙上吊了那么多天,一定很冷吧?我就抱着你,一直抱着你。有人告诉我,他们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就生剥了你的皮,一定很疼吧?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对你?为什么那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呢?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生一起死的么,为什么你不在了,我却还活着呢?"
小寒握住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回过头,轻轻拭去他的泪水,在他的唇上柔柔点了一下。
尉迟抱紧了他:"还好,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放心,我们这一次不会分开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尉迟抬起头问寒梅。
寒梅低头回答:"上个月的今天。"
尉迟顿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去,苦思良久,叹了口气:"似乎不太好办啊。"
"若是上个月办,这件事就很容易了。"寒梅冷着脸说了一句。
尉迟低着头翻阅纸张,随口说了一句:"寒梅,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寒梅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开了。
"是谁这么......"寒梅恼怒地回过头去正要训斥,却马上愣住了,"寒......寒公子。"
尉迟一下站了起来:"小寒?"
小寒看着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咬着嘴唇,扶着门框,慢慢地跨了进来。
"你的腿好了?"尉迟又惊又喜,紧走几步,拥他入怀,"小寒,你真棒。"
见此情形,寒梅只好退了出去。
"小寒......"尉迟一下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一旋身,几个大步到了屋里的软榻上,轻轻把他放下,凝视着他的眼睛,"小寒,我......你......可以吗?"
小寒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尉迟那边怎么样了?"盛怀素一边逗鸟,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铜镜。
"请先生放心,小寒已经进去了,相信不久就会得到好消息。"铜镜毕恭毕敬地回答。
盛怀素点点头:"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哼!"红衣男子听到这话,立刻显得极为不满,"先生想要杀尉迟昊月,吩咐我一声就是了,何苦这么麻烦?剩下的岁寒三友,寒梅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废物,苦竹又长年在外,只剩下一个莽莽撞撞的苍松,好对付得很。"
盛怀素只是笑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时,有下人在门外回报:"先生,苍松来了。"
"苍松,他来干什么?"铜镜有些迷惑。
"他早已是先生的人,你不知道么?"红衣男子的表情带着几分嘲讽,"先生派了小寒去杀尉迟,不过是虚招。以尉迟的狡猾,他必定会将计就计,然后趁着这时,就可以利用苍松,把‘不归'从里面掏空。想必这时候,苍松已经带来了‘不归'的所有地契吧。这样不管尉迟死不死,‘不归'都已经是先生的囊中之物。"
"让他进来吧。"盛怀素笑了,对着一脸惊讶的铜镜摇了摇头,"你确实很聪明,只不过跟错了人,也就用错了地方,苦竹。慢慢学着点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向二爷讨教呢?"随着话音,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居然是尉迟。
"你......"盛怀素先是惊讶,随后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不愧是大哥带回来的孩子,果然是有一套。那个小倌都跟你说了?哦,那是自然。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的?"
"发现什么?"
"发现不是寒梅,而是苍松。"
尉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很简单,因为他的反应太激烈。见我迷恋上小寒,人人心中都有不满,这是正常的,但他,却未免演得太过分了一些。况且......"
"况且什么?"
"你认为,苦竹在哪儿?"
"你是怎么知道的?"盛怀素猛地回过头,用怨毒的眼神看向铜镜。
铜镜立刻低下身,恭恭敬敬地回答:"铜镜在这里不过是个小角色,先生又看错了。"
"是你?"盛怀素惊讶地看向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挠挠头,满不在乎地笑笑:"有负先生信任,在下很是惭愧。"
盛怀素绝望地闭上眼睛:"我错了,我都错了。"
尉迟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老人已渐渐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对了,二爷,昊月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盛怀素先是疑惑,随即想起了什么:"你想问我,小寒?"
"昊月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奇药,叫做红颜,服下一粒就可令人恢复到十年之前的容貌,二爷是否也听说过?"
盛怀素笑了:"这话是施秋水告诉你的,那你知不知道,施秋水也是我的人?"
闻言,尉迟像是被什么狠狠打了一拳。
"我在找到他的时候就毒哑了他的嗓子,那家勾栏院也被我一把火烧了。除了我之外,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过他的声音。他是或者不是,这里也只有我知道,我的好侄儿,现在你要怎么办呢?"盛怀素摇头微笑,突然拔出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尉迟猛地站起来,大吼:"快救他!"一旁的铜镜利落地点穴止血,仔细察看了盛怀素的伤口,摇了摇头:"匕首上沾了剧毒,他已经死了。"
尉迟怔怔地跌坐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尉迟回到"不归"的时候,小寒在打点行装。
"你要走?"
"为什么?"
"你到底是不是小寒?"
"如果你不是,你何必要来?如果你是,你又何苦要走?"
尉迟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却根本没指望得到答案,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小寒的一举一动。夕阳西下,仿佛他一路走来所见的每一滴血,都浸在了这片天空里一样。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留下来好不好?"
小寒停下了手边的事情,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不管你是不是他,我也不在乎你以前是怎么样的,我只希望你能够留下来。"
"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尉迟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小寒已经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
十载相忘终难忘,谁得解凄凉?夜来风雨独听罢,晓判生死零落总一刹。
苍霭踌躇暮已昏,一杯苦酿陈。孤鸿不栖并蒂莲,啼血声声空悼旧晌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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