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一场死别,成就了十年后冷血无情的尉迟昊月。浮云落日,苍海桑田,生命之于他,早已是一场残酷的游戏。然而却有那么一天,逝去的爱人又一次对他微笑,一幕幕甜蜜悲伤的往事在眼前重演,扑朔迷离的真相在彼岸忽隐忽现。爱,恨,生,死,在风雨中飘摇零落,模糊了视野。当血淋淋的伪装剥落之后,究竟还剩了谁,究竟还剩了什么?
楔子
扬州史家,是本地最大的盐商,仅每年所交的盐税就占了国库收入的一成,许多高官也要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史家二老爷又与盐帮帮主是拜把子的兄弟,可谓是黑道白道,无一不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然而今晚,史家上下五百七十三口,全都在无声无息间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点了穴道剥光了衣服,绑在史家前院里五百七十三根刚刚钉好的高大木柱上。一个瘦削得惊人的高挑男人坐在他们对面,手托一杆烟枪,一口一口慢慢地吸着,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烟雾缭绕,散发出一种恐怖却媚惑的香。
"这烟是从一种很美的花中提炼出来的,香味很迷人,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你做上最甜最美的梦。就是太容易上瘾了,习惯了之后,不吸是会把人逼疯的。其实你也该吸一点的,那样就不会抖得这么厉害了。"男人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却有种奇异的魅力,正如他所抽的烟。他锐利的眸扫视一周,最后停在了史家二老爷的身上。
立刻有人上去解了史二老爷的穴,然而他却只是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你......你......你......"
男人摇摇头,笑了,一口白森森的牙,在夜色中就像食人的野兽,口气却温文尔雅,仿佛谈的只是赏月吟诗:"你叫史博雅,是不是?可看你现在,怎么一点博学文雅的样子都没有?"
深夜突然被人剥光衣服像一头待宰的猪一样绑了起来,若有人还能显得博学文雅,那才真是大大的怪事。男人的话听起来简直好笑,整个庭院也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好冷的笑话,好冷的笑容。
顿了一顿,他又问:"史大老爷迂腐无能,史家从二十年前就由你主事,那年你不过二十七岁,真是年轻有为啊,是不是?"
"是......是......是!"史博雅突然大叫一声,哭了出来,"小人若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您就大人有大量放过小人吧!小人......小人一定感激不尽,您要什么尽管拿去,全当是小人孝敬您的,求您饶小人一命吧!"
"你不用害怕,我不杀你,杀你太没意思了。"男人依旧淡淡地笑,眼神却冷得像冰,"我听说,你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你的母亲史太夫人脑中长了个瘤,你四处求医问药却还是治不好,我虽然从小没有父母,但还是很欣赏孝顺的人的,这样吧,我来帮帮你,怎么样?"
史博雅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男人用手指指绑着史老夫人的柱子,一人走上前去,挥刀,可怜尊贵的史太夫人连吭也来不及吭一声,天灵盖已被人生生削去,鲜血四溅,当场毙命。"娘!"史博雅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那人径直伸过手去,掏出史太夫人的脑子,必恭必敬地献给了男人,男人接过仔细查看一番,摇头:"找不到啊。"手一用力,脑子破裂,脑浆从他指缝中流出,滴了满地。他用下人递过的白布擦了擦手,抬头,看着史博雅:"把他弄醒。"
又一人上前,砍断史博雅的一只手,他惨叫一声,醒了过来,却又立刻昏了过去。
男人又笑:"别那么粗暴,用用鞭子就行了。"
一番折磨,史博雅终于醒了过来,但已丧失了神志,疯狂地哭喊,很是吵闹。男人一皱眉,立刻有人过去点了史博雅的穴。
"你有八房侍妾,第八房已有了四个月的喜,你想不想知道是男是女?"又是一指,有人把一个半成形的胎儿活活从八夫人的肚里掏了出来。
夜正深,而这场惨绝人寰的好戏,还在继续上演。
翌日,史家上下五百七十三口惨死的消息,惊动了天下。
"李语翠,史太夫人,脑子被取出,死;史博钧,史大老爷,被劈成两半,死;史博雅,惊吓过度,疯;赵月方,史二老爷正妻,被挖心,死;史环佩,史二老爷长女,由下身向上被长钉刺穿,死;史佐琅,史二老爷长子,被阉割,死......"名册一行行延伸,没有一个字不是血淋淋的,死者固然惨,唯一生还的史博雅却必定生不如死。见惯了世事的老人也不由得摇了摇头。
"您不管管吗?"他身后的蓝衣男子问道。
老人放下名册,走到窗前,窗根下,一只蚂蚁正吃力地拖着一只的苍蝇往前走,准备饱餐一顿,那只苍蝇看来倒像是被麻醉了,动也不动一下。老人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渐渐露出微笑:"放心,会有人管的。"
第一章
昊月每天都起得很早,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天刚蒙蒙亮,他就已起了身,推开身上那床脏兮兮有些地方已经露出棉花的被子,翻身下地,喝了瓢凉水,收拾一下东西,提着个小包袱出门了。
游龙里是昊月自小生长的地方,原本只是个小村子,附近还有个矮矮的山包,山前有一池碧水。只是最近几年才渐渐成了一座小镇,来往的人不多,只有镇子东边的广场还算是热闹一点。昊月住在西郊的一间草屋里,待走到广场时,太阳已升得老高老高的了。
他放慢了脚步四下张望,刚在一间绸缎庄前站住脚,伙计就已骂骂咧咧地出来撵人了。昊月一边赔不是一边快速跑开,在街角处停了下来,蹲下身,打开包袱,一件一件地往外拿东西。先是铺开一张写着"蛇药"二字的大纸,然后就地找了几块小石头压在上面,再从怀里掏出数十个黄纸包放了上去,最后,拿出了一个小笼子,里面,装着一条黑色的小蛇,背上还有一道一道的白圈。
"银环蛇!"围观者中有人惊呼一声。
昊月抬起头,露齿一笑,他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身材也很削瘦,却明显比同龄的男孩多了几分世故老练。众人的注视之下,他毫不胆怯地起身,像个老江湖一样抱拳行礼,不紧不慢地开口,热情而不显做作,机智却透着朴实:"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大叔大婶,在下尉迟昊月,本地人士,自幼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全靠好心人接济。我一无所有,所剩的不过是点祖传的手艺。大家也知道,本地毒蛇满地,咬死、咬伤的人不计其数,上个月刘大叔就被蛇咬了一口,是不是啊,刘大叔?"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一位旁观的老者身上。
老者见众人都在看他,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上月初三我上山砍柴,让一条七步倒咬了,险些就送了老命,还多亏昊月这孩子正好在场,救了我一命。"
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谁都不相信,一个少年会有解蛇毒的法子。
昊月见人怀疑自己的能力,并没有多做辩解,而是弯腰打开笼子,右手捏头左手捏尾,把那条银环蛇抓了出来,又引起一阵惊叹。
昊月抓紧蛇,站直了身体,环视一周,待确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手上后,松开抓着蛇尾的左手,把蛇头靠近自己并不粗壮的手臂,右手稍一使劲,受惊的小蛇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霎时间,臂上已肿起了一个青紫色的包。"妈妈!"一个胆小的孩子大叫一声,扑到了自己母亲的怀里。
昊月把蛇塞回笼子,打开一个小纸包,忍着强烈的眩晕用颤抖的手把药粉倒在左臂上。过了一会儿,奇迹出现了,臂上的肿块慢慢缩小,最后,竟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齿印。
人群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轻轻感慨了一句:"好厉害呀。"人们才像突然惊醒似的,一下子沸腾起来,赞美、惊讶、慨叹,种种言论如潮水般涌来。见此情景,昊月笑了,透着几分得意:"大家这回相信了吧?五文钱一包,卖完可就没有了啊!"
"给我一包!""我也要一包!""我也是!"人们纷纷慷慨解囊。
昊月的笑意更深了。
日落西山,人群已然散去,带出来的药也卖得差不多了,昊月蹲下来收拾摊子,脸上还带着笑,今天赚了不少,一会儿可以去买个烧饼,再夹上几片牛肉,那滋味,真是......
几道黑影遮在了他面前,他抬头,满脸的笑容瞬间凝固。
"臭小子,你在这儿摆摊,怎么也没请示大爷我啊?"说话的人一脸横肉,是本城富豪郭家府上的护院孔波,后面的几个人也都是郭家的下人。
昊月握紧了手中的钱袋,又松开,从里面抓出了一把铜钱递过去,努力地扬起一个笑:"真对不起大爷,这是孝敬您几位的。"
孔波狠狠啐了一口:"我呸!这么点钱,你打发叫化子呢?把你的钱袋给我!"
"这......"昊月有些犹豫。
孔波早已不耐烦了,他金鱼眼一瞪:"不想给是不是,给我打!"
昊月被一脚踢倒在地,口中流出鲜血,护在胸前的钱袋也被夺走,一顿拳打脚踢之后,那伙人又对那条小小的银环蛇产生了兴趣,提起了笼子细细观看。小蛇嘶嘶地向他们吐着信子,一人生气地把笼子掷到地上,抽出腰间的刀来。
"不要伤害小青!还我!还我!"昊月站起身想要阻止,却被人轻易地推到了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手起刀落,笼子被砍断,小蛇也成了两截,蛇尾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昊月的眼泪无声地落下,那是他好不容易掏到蛇蛋,又细心孵化饲养了多年的小蛇,不仅是他赖以生存的财源,也是他苦难生活的唯一伙伴,平日里,小蛇不但不会咬他,还会静静地蜷在笼子里听他说话。他愤而起身,冲向远比他强大的对手:"我跟你们拼了!"
孔波一拳打中他的脸,他踉跄了一下,可是仍能站着,后面有人一棍打向他的后脑勺,棍子断了,他也慢慢倒了下去。
"往死里打!"孔波高声命令。
昊月绝望地抱住了受伤的头,意识渐渐脱离了身体,清晰的痛也一点点模糊起来。本是自小被打惯了的,然而这一次,却好像特别的疼。
后来,那伙人走了。
他仍然趴在地上不动,不是动不了,而是不敢动。好久好久,直到确认他们不会回来了,他才艰难地试着用胳膊撑起身子,刚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双穿着白色布靴的脚,吃了一惊。
这个人是人是鬼,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则是在他站起来后,看过这个人的容貌后兴起的。
这个人,一定是个仙人。
也难怪昊月会这么想,他自小便生长在这个小城中,所见的人除了本地居民,就是些过路的商旅。居民土气,商旅市侩,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个少年的清冷脱俗,一袭沾不得一点尘埃的白衣,一头容不得一丝凌乱的黑发,再加上那清俊秀雅的容颜,并不是哪里特别好看,而是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好像能发出光芒一样。昊月简直觉得,让这个人站在人来人往尘土飞扬的大街上,那都是埋没了他,亵渎了他。即使多年之后,尉迟府上的姬妾也都知道,若要讨得主人的一夜恩宠,便只有身穿白衣,将云鬓扎成整齐的一束这一个办法,只是,一夜过后,立即革杀,那代价也很沉重罢了。
"你......"昊月呆呆地看着那个让他惊为天人的少年,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真的有效吗?"白衣少年问他,他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然而好听得很,像是寒冬腊月的午间冰柱断裂的响声,带着那么一种特别的清亮纯净。
"什么?"昊月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蛇药,脸顿时红了,忙不迭地回答,"有效,很有效的。"
白衣少年点点头,额前浓密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他看看手中的黄纸包:"这个是你刚才掉在地上的,我要了,给你钱。"伸手递过来的,是一块亮闪闪的碎银子。
"不......不要这么多。"昊月一急,竟有些结巴起来,"一包只卖五文钱。"
"你拿着。"白衣少年的口气不容拒绝。昊月接过银子,手中的感觉凉凉的、沉沉的,很舒服。
白衣少年转身走了。
昊月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名就有些难受,他不想让少年看扁了他。"嗳!"他叫住他,"我不要你的施舍。"
白衣少年回过头来,皱了一下眉,不耐烦起来,只是一块银子而已,谁知道这么麻烦:"不要就丢掉。"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了,风扬起他的黑发和白衣,在灰色的天空,灰色的街道衬托下,鲜明夺目。
昊月看着手中的银子出神,他当然不想把它扔掉,可是,也舍不得当作普通钱币一样花掉他。他隐隐地觉得,这块银子对自己的意义,绝不仅仅是那么简单。
他的感觉对了,然而以后的事,他却错的离谱。
是夜,万籁俱静,昊月来到了郭家高高的院墙下,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毒蛇的麻袋。别人打他骂他抢他的辛苦钱他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容忍别人伤害他的小青。
他将绑上了绳子的石块投向院内的一棵大树,确定牢固后借助绳子爬上了院墙,往下一看,老天!好高,这要怎么下去?他犹疑着站在原地,跳下去没把握,溜回家又不甘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抓刺客,抓刺客!"几声大喊打破了夜空的宁静,昊月身子一震,慌里慌张地刚想要返回去,却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向这边飞奔过来,后面还有一群家丁拼命追赶,转眼之间已都到了墙边打斗起来。黑衣人以一敌众,渐渐落了下风,身上也受了几处伤。
昊月趴在墙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渐渐地,他感觉到了不对,那刺客的身形,该不会就是白天那个男孩吧?本地的人不敢招惹郭家,这人一定是外乡的。他越看就越是肯定,没错,就是他!他受伤了,他有危险!昊月想到这里,已顾不得自身安危,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脚麻了,膝盖也蹲得生疼,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没有站稳就把手中的几条毒蛇向那些家丁扔过去,拉起少年的手就跑,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身后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他在乎的,却只有手心里的那只冰冷的手。
"你是谁?"少年一边随着他跑一边低声问。
"别管了,先活命再说。"肯定了是他,昊月跑得更快。
"跑也没用,得想办法出去。"
"怎么出去?"
"你先停下来。"
昊月停下了脚步,少年伸手搂他的腰:"抓紧我。"然后纵身一跃,已上了墙头。
见他还有这个本事,昊月又惊又喜:"你好......""小心!"少年突然将他扑倒,两人一起摔了下去,重重落在了郭家的院墙之外。
"快开门追,别让他们跑了!"有人大喊。
少年利落地站起身去扶昊月:"他们马上追来了,快走!"
"好......好。"危急的情况已容不得昊月多想,他左右看了看:"走这边。"拉着少年拐进了不远处一条幽暗的小巷,一路狂奔,三绕两绕,进了一个破败的小院子,上了台阶推门进屋,又迅速地关好了门,二人不约而同地贴着门蹲下了身子。
"你家?"少年问。
昊月苦笑:"我哪有本事住这么大的房子。这屋子听说闹鬼,没人敢进来,咱们先躲一躲,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为什么帮我?"
昊月一愣,想了半天,最后挠挠头,才说:"我也不知道。"
屋里,静的只能听到二人呼吸的声音。
"你们两个,进去搜搜看。"过了一会儿,院外传来声音,昊月听出来,那是郭府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