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紫烟淡淡一笑,轻声道:"论到惦念,若心里不曾喜欢过,何来怨恨?"他话声极轻,赵滇便在他身旁,也只听了个大略。
赵滇愣了一下,抓住了周紫烟的手,道:"紫烟,你,你说什么?"
周紫烟道:"没什么。"轻轻挣脱了,道:"你好好歇息。"起身离去。
赵滇呆呆地坐着,翻来覆去地思量,周紫烟适才的言语,分明便是承认仍于自己有意,既然如此,为何宁愿七年来咫尺天涯,却从来不肯说破?他想追问,摸到那块双雁齐飞白玉佩时,一颗心却又疼起来。
几日后,周紫烟照例到睿思殿来,见赵滇难得下了地,正立在窗边看梅花,精神也似是好些,心里不由宽了几分。取了一旁的狐裘替他披上,赵滇忽然伸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一并裹在狐裘里,低头轻轻亲吻他脸颊。
周紫烟觉得他抱住自己的手臂比从前细了两分,心下一阵难过,也不闪避,只道:"天冷,将窗子关了罢。"
赵滇摇头不肯,微笑道:"这梅花开得真好,不知明年还看不看得到。"
周紫烟皱眉道:"别胡说。"
赵滇不答,笑了一笑,又去吻他的眉结。
那夜周紫烟仍旧宿在睿思殿里,赵滇睡不安稳,半夜里朦胧间觉得有人立在床前,心知是周紫烟,正要睁眼,忽觉一只手掌轻轻抚到自己脸上来。赵滇暗暗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地躺着,又禁不住沉醉,这温软微凉的手掌,几年来夜里不知想了多少次。那只手在他脸上轻轻游移,略过他嘴唇,赵滇几乎忍不住亲上去。
忽然又有一点微热的水滴落到脸上,赵滇一时不敢相信,不自禁地睁眼去看,果然看见两行泪水顺着周紫烟的脸颊滑下来。周紫烟见他睁眼,吃了一惊,匆忙将脸扭到一边去。那夜月色清明,透进窗纸来,反而将他脸上的泪痕映照得愈加明显。
自赵滇幼时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掉眼泪,此时不由得怔住了,盯住了周紫烟的脸,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紫烟脸上发红,连肩膀也转了过去,半晌低声道:"你......你还不好起来......"
赵滇慢慢握住了他手,道:"紫烟,你瘦了许多。"
周紫烟不答,仍旧不肯回头,道:"你......你要我说得......多......多明白......才......"
赵滇怔了一怔,道:"什么?"
周紫烟不说话,也不动,被赵滇握住的手却也不抽回。
赵滇支起身子来坐着,看着周紫烟柔和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试探地抱住了他,颤声道:"你......你心里有我,是么?"
周紫烟慢慢地点头。
赵滇一时手都抖了,又颤声问道:"一直都念着我么?"
周紫烟又点了点头。
赵滇从袖中取出那块双雁齐飞白玉佩,急急问道:"这个......你为何......"
周紫烟轻轻叹了一声,低声道:"这个......不说也罢,陈年旧事罢了。我心里总是没一刻放下过你,你......你......"他从前连一个字的情浓言语也不曾说过,此时将心事这般直白地说出来,只说得半句便再也说不下去。
赵滇一时茫然不解,但看周紫烟的神情,实在不像是为了安慰自己故意扯谎,以他的性子,也不屑如此。顿时心中喜乐无限,将周紫烟在怀里拥紧了,不住地挨擦他颈项,在他颊上亲吻。赵滇实是欢喜得想不成事情,一时连两人已分离七年也不记得,只知道怀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情人。
周紫烟又低声道:"你......你别死。"
赵滇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我不死。我若死了,什么事情都要你去做,那太累,我舍不得。"
周紫烟又轻轻叹了口气,叹气声中却殊无遗憾之意。
冬去春来,燕子衔着和了落花的泥飞上画梁时,赵滇的病也已痊愈大半。一日周紫烟在政事堂中处理政务,回头看见赵滇手里捏着那双雁齐飞玉佩翻来覆去地看,开口道:"这玉佩上刻有‘于飞'二字,你知道么?"
赵滇点头,道:"自然知道。"
周紫烟道:"这二字有何含义,你也知道么?"
赵滇道:"难道不是‘鸿雁于飞'么?嗯,既是两只,也许是‘共效于飞'之意罢。"
周紫烟摇了摇头。
赵滇一怔,奇道:"不对么,那是什么?"
周紫烟将眼光转回纸页上,口中道:"随意说说罢了,我也不晓得。"
赵滇正要追问,不巧资政殿学士郑永乐入内请见,周紫烟托言回避,起身离去了。
一时奏事毕了,赵滇摆手命他退下,口中喃喃道:"于飞,于飞,那是什么意思?"
郑永乐听见,插口道:"陛下,老臣听闻,周相母亲的闺名,便是‘于飞'二字。"
赵滇不由得呆了一下,想起方才周紫烟的问话,此物当是周紫烟所有了,但它怎样到了自己手中,却再也回想不起。
"紫烟,那个东西真好看,给我好不好?"
"不给。"
"我拿其它东西跟你换,好不好?"
"不换。"
"等我做了皇帝,封最大的官给你。"
"不要。"
"那,那,你要怎么样?"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爹说,这块玉佩只能送给一世都不离不弃的心上人。"
"紫烟紫烟,我做你的心上人好不好?"
"......你?"
"嗯嗯,一世不离不弃。"
"......喏,给你。"
只是两个小娃娃不懂得多久是一世,不懂得怎样是不离不弃,甚至不懂得什么叫做心上人。
赵滇从这样一个梦里醒过来,这时才真正明白了七年前自己写信给他时,周紫烟送还玉佩的含义。
这块玉佩,原本就是他送给自己的。
一世不离不弃。
他翻身抱住了身边的人,低声道:"紫烟,我......我太委屈你......"这句话他说过太多次,如此才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委屈他。
周紫烟被他弄醒了,揉揉眼道:"你不睡觉,做什么?"
赵滇低声道:"那块玉佩,是你......我,我却忘了......"
周紫烟了然,在赵滇唇上轻轻亲了一下,道:"你也不必挂在心上,我记得,多半是因为东西被你骗了去。"言罢淡淡一笑,秀颜端丽,有似月明。
尾声·半日闲
已入了黄梅雨季,细细的雨声从早到晚淅沥不绝。赵淦多年仍不习惯这天气,抱着被子闷闷地窝在床上。宁杞从早市买了些新杏,想着灶上炖着的绿豆粥,生怕赵淦又烫了手,加快步子回去,不料伞檐压得太低,不慎撞到一个行人身上去。宁杞急忙停了步子赔礼,却见那柄水墨纸伞悠悠抬起,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来,伞下那人含笑招呼道:"弟媳早。"
宁杞顿时记了起来,心里一紧,倒退了一步,险险跌倒在地。
周紫烟微笑伸手,将宁杞扶住了,道:"宁公子小心。"回头瞪了赵滇一眼:"你怎地又戏弄人。"
夜间两人宿在宁杞家中,赵滇解了外衣,盘腿坐在床上,笑道:"紫烟,你瞧见没有,小七生怕我拎他回去,那呆木头怕我拎他的心上人回去,一餐饭都是吃得魂不守舍,"边说边向窗外瞄了一眼,"此时一定在厨房里偷吃。"
周紫烟也不自禁地微笑,却道:"出来也有些日子了,早回去罢。"
赵滇伸手抱住他,亲亲他脖颈,道:"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别说这个。"一边含住了周紫烟的耳垂轻轻噬咬。
周紫烟倚在他身上,微笑道:"那说什么?"
赵滇含糊不清地道:"说......说你想着我。"
周紫烟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道:"赵滇,剪一剪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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