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走得那样潇洒,什么也没有收拾,就这样干净地离开,恐怕他早已经预料到这一天,他终究要离开,被迫放弃。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得那样落寞,哀家心底一阵感慨唏嘘。
千百次的好抵不过这一次的错。有污点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根本不能称作是好人。
哀家回身,看着浅碧和青冥坐着得极近,似乎是女在安慰男,男在说“我没事。”哀家感觉有些牙疼。
散去众伙计,唤来寒春,哀家吩咐道:“三件事。第一桩:给赵员外送去致歉书和两百坛叶下稠,嗯,刚才说的三百坛有点多了,别告诉其他伙计,知道吗?否则……”哀家握拳恐吓他,仿佛是想让他知道不听哀家的后果将是多么严重。
哀家继续道:“第二桩:帮青冥再招二十个伙计,以后用人的地方多了。这第三桩嘛,以后你负责管账,接替福临的工作。”
名唤寒春的少年望着青冥一阵无助:“掌柜,我可干不了那样的活儿,我只是个跑堂的。”青冥刚刚还在对浅碧温柔笑着,转头就插嘴到:“我看你行。”
哀家笑道:“青冥啊,那你去把我给你的《账房速成法》拿来给寒春瞧瞧。”
于是少年寒春便十分畏惧了千昧居大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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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
? 哀家时常自我反省,反思近来有否行差走错,反思是否得罪过谁,是否留有祸根。
哀家惶恐,有着上辈子作参考,前世那么多敌人,几十年生命里大部分时光都在清理敌人,却依旧受到不少伤害。人总是害怕重复相同的错误,所以哀家这辈子十分惶恐。
自千昧居人员整改之后,酒楼一切顺畅,哀家的家业需要自己人,即使之前的伙计们很出色,但他们是白家的拥趸,还有福临那么个异心的领着,于是最终还是下重本请他们离开。
青冥作青官唱戏的时候,识人无数,自然新招揽的员工也是极好的,哀家也看人极准,此时的寒春打算打得盘噼里啪啦,十分流畅不见含糊,哀家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真是根正苗红的好少年,千昧居有寒春他们在,必定红红火火,哀家数钱也必然会恍恍惚惚。
这几日,哀家也少不了对福临这个云府大毒瘤庶母二姨的竹马进行查访,探子回来报说,福临自离开之后,定居在洛阳就近的小镇,支起个摊子,做些代写书信的活计。
这对他并非坏事,守护在继续,只是不能够再帮人做坏事而已,生活从此安稳,只是孤独了些,可从没有人逼他做这样的选择。只是当初他若选择继续站在哀家的对立面,暗中使绊子,也许哀家会问他:是选择喝砒/霜死,还是喝鹤顶红死?他这样走开,其实还算聪明,也还能说明心中残留着善念,哀家其实还是能够体谅他的,但体谅不等于原谅。
今次哀家只是出门买个手帕,顺道在千昧居喝一碗茶,也算是微服私访。
再过两日就是寒食节,青冥已经开始准备冷食,寒食之后就是清明,青冥打算趁着这几日祭祖踏青时节,招揽些客源,也是蛮有头脑。
小憩片刻,哀家反思了最近经历的事情,犹如隔世,其实本就是隔世,哀家揉揉脑袋,忍不住叹一声命薄如纸,而哀家就是那张牛皮纸,果真是个结实顽固死不了的。
打了个喷嚏,不经意用手捂住口鼻,这是前世的前世留下来的文明的习惯,这若在古代,大家闺秀都是以手帕覆面,待喷嚏打过,轻轻移开,再付以一浅笑,轻声地道一句:“我没事。”
可哀家至今没遇见那个能坐在对面关切着问自己的人,想来觉得有些悲凉。
低头看看哀家的小手,柔嫩水滑,小巧精致。哀家一下子了悟,哪怕承受着两个前世,和满满当当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哀家现在是一个八岁的小姐,如花如诗,如卯时天边的太阳,如刚开锅的白嫩嫩的馒头。还有什么理由伤春悲秋?还有什么理由老气横秋。少年就该有少年样,虽然哀家还是忍不住去刺探世间丑恶,但哀家要善待纯洁。
说道纯洁……浅碧与青冥之间纯洁的战友之情,如今正在哀家面前如火如荼展开。哀家看着对面两人各自羞红的脸庞,各自别扭着,暗示着给对方关心,这心里面就像蚂蚁乱爬,哀家要等到什么时候再成全他们二人呢?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哀家觉得还是顺其自然较好,忽然很想念长安候府里哀家的大床,还有后园还埋着的一坛女儿红,不知道还在不在?
一想到还有杜而立那家伙在府上混吃混喝,哀家其实有点担心那坛女儿红。
“浅碧,走了。”哀家起身,临近桌子的纸窗透来正午明晃晃的阳光,哀家头上光华灼灼,心中豁然开朗,鸡飞狗跳。豁然开朗的是,哀家要从此刻开始要追寻自己的年轻,鸡飞狗跳的是,记挂那坛子哀家自留的酒。
哀家果真有些急切,一进门就朝通向后花园的走廊里奔去,衣带生风,哀家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十分潇洒,幻想浅碧伸手向哀家苦苦挽留说不让哀家走,想象太过痴迷,忽略了脚下的石棱子,于是哀家一个马趴,以狗啃地之姿定格在回廊的地面上。哀家疼得不敢动,一时间听觉却以我的天神的速度变得灵光。
对面的走廊里,哀家的庶母二姨的小女人的轻笑声音破空穿越而来,哀家心里发毛,慢慢扶着栏柱子站起,顺便靠着坐了下来,就偷偷摸摸地观察起来。
原来二姨身旁站着长安候家父。哀家心下一叹,家门不幸,家父竟然很从善如流地笑意盎然,双眉舒展。白若雨一直很懂得一个道理,趁原主人不在,使劲钻空子,然后慢慢窃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哀家为娘亲觉得惋惜,娘亲本来就体弱,自从在三年前一次流行疫病的浪潮中落下了病根子,就时不时需要卧床休养,二姨还在暗中推波助澜,甚至盼着娘亲犯傻,也不知她的病可什么时候能好啊?
白若雨这样巧取豪夺,也不怕遭报应。哀家觉得头疼,揉揉脑袋,清空思绪,细细听着。
“侯爷,后日即是寒食了,妾想着是不是要早早把祠堂打扫出来,以免祭拜时出了什么岔子,毕竟侯爷一直很看重孝道。”白若雨一手挽着家父,带笑说道。
侯爷我爹一阵点头:“你想得对,倒是我近来被朝政困扰,府中之事你费心了。”哀家赞同,是很费心。
两人慢慢走着,渐行渐近,“妾也觉着应该适当让孩子们出去踏踏青,见见外面的世界,毕竟孩子们还小,课业之余放松也是极好的。”
家父点点头,伸手把庶母二姨的掉落的发丝掖在耳后,然后继母二姨娇羞的笑笑。这一幕在哀家看来像戏一样,看完之后没有特别想法,只觉着哀家的爹审美是不是有待提高,明明东厢有个病西子,他偏偏宠着这假西施。
男子朝朝暮暮未定心思,女儿病中未央心心念念。哀家一不小心又想到前世在后宫的摸爬滚打,看惯了荣辱兴衰,对于皇上今日东宫明日西宫的不定的恩宠早已看透,因为了解所以才不愿去浑水,既然相公待自己不一心,自己又何必以整个真心去换几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的心意?哀家生平是最厌朝三暮四的。
起身拍拍屁股走人,去后花园找酒喝,哀家自觉那坛子酒留不到哀家及笄出嫁,就要进入他人肚皮。所以决定应了那句古话,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
虽然哀家的预感一向准,但是看到后花园对着春光意态悠闲小口啜酒的杜先生,哀家有一刻惊艳了。
“先生,你怎可盗人酒喝?”哀家此时已怒不起来,但是讲事实,说道理,喝人酒最短,杜先生你不觉得理亏吗?
“是白鹭啊,要不要一起喝?总之已经开了坛,再封回去岂非变了味道。”哀家注意到他眼中片刻闪过狡黠的光,杜而立,这人到底是何方人士?前世未曾探究,只因他被当作醉鬼让哀家撵走了。而这一世,他却如此让哀家刮目相待。
不求富贵,不问理想,只做此刻醉酒仙。
哀家坐到对面,也倒上一杯,想小酌一口,神思又开始飘忽,喝酒是好事,却觉得心里总有一抹影子挥之不去,抹不掉,化不开。
“白鹭,今天我去探望云夫人了……”哀家一个直身,神色微怒道:“女子的闺房岂是容你随意进出?”
见哀家情绪激动,杜而立急忙双手示意哀家坐稳,而后道:“我可是获了侯爷准的,侯爷知我略通医术,故而……”
杜而立人品就是如此,非要在关键地方吊人胃口。
“我看云夫人的病情有些微妙,像是人为。”
“你还能看出这个?”哀家有点佩服他了,这位看来不仅是个医术高明的,也是个敢说敢言的。
“咳,我也只是一看而已,白鹭小姐天生聪慧,也当小心才是,以免病害缠身。”说罢杜先生一脚抬起放在旁边的石椅上,侧躺着往嘴里又送进一杯酒。这还真是把自己当作仙了?
“我倒不用先生担心,先生是否看出了如何人为,才让我娘疯癫痴傻?”口吻有些急切,哀家果真还是念念不忘那一天,哀家的娘痴傻的那一次,哀家真是又气又恨,白若雨她藏的太好,娘亲疯傻只是一阵,故而市井郎中或是宫廷医师看后都摸不到头脑。
“白鹭不用过于担心,虽然我一时还不确定,但只要发现载体,夫人的病因就一定会水落石出。”
哀家点点头,只能慢慢等她露出马脚,然后捉个现形了。
杜而立微醉,有些眯眯眼,却突然直起身,然后侧身倒向哀家,喷哀家一脸酒气,道:“白鹭小姐,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然后倒头就呼呼睡去。
哀家一阵心惊,左右看看,确定是否四下无人,酒话可是不好乱说的。
唤来浅碧给这睡着的人披一件薄毯,然后将他移开。哀家有些疑惑,杜而立这样纤尘不染的人,他有什么理由帮哀家?
恍恍惚惚中,哀家走到大床,往上一躺,打个滚,床果真是个好地方。却听见一个童音传来:“姐姐,这是我的床。”哀家趴起,脸蛋火烧烧,把手伸到他嘴边,眯着眼左瞧瞧,右看看,然后转回来,对他做噤口的动作:“小清和,姐姐困得紧,就让我在你处借宿一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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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花使者
? 都说好酒送人好梦,哀家偏偏做了一个悲伤的梦。
梦里光阴兜兜转转回到了前世,场景定格在霖国皇陵。吾儿祗钦率一众大臣,在哀家的坟前拜了又拜。吾儿还算有良心,把哀家和先皇葬在一起,哀家一世骂名,没想到在死后反是享到了作为一国之母应有的待遇。
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梦里是清明时节,焚香祭祖的日子。祗钦首先起身,眼角挂着两行清泪,他屏退周遭臣子,然后突然下跪至哀家墓前,痛声道:“母后,皇儿知错了。”
哀家刚要说:“吾儿从来都是对的,母后不怪你。”一转念,哀家若是如此,岂不是失了国母风范?于是板起脸问道:“你哪里错了?”却忘了,即使在梦里,哀家也是个归入尘埃的已死之人,哪里能对活着的人做出回答?
“母后作为一个女人,本来应该好好顾家,却任皇儿在后宫孤独成长,受到最严苛的教育,皇儿从小就老气横秋,还受到其他皇子的嘲笑……”祗钦抽抽鼻子,就像小时候因为贪玩被哀家责骂后的委屈样子。只是他这般,是在反思过错?
“皇儿把这些怨念全都归结到母后身上,当太子当的一点也不快乐,后来当了皇帝,母后依旧处处不让儿做主,儿心里的愤恨真是堆积如山高。”
哀家在心底一声叹,还不是为了你好?哀家才不会学什么垂帘听政的慈禧,但祗钦登基时年方二十,意气方刚,哀家怎能任他大刀阔斧的改革而不考虑后果?多加阻拦的地方也是有的,只是哀家不曾料到他这样不理解哀家。
“只是现在皇儿有些理解母后了,霖国如今国泰民安,百姓感念母后的恩德,还在清明集体给母后烧纸祭拜,母后知道会不会满足?”当然满足,最满足的是吾儿祗钦终于知道了哀家的好。
祗钦低头,撩着皇袍,缓缓站起,“皇儿知错,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哀家努力靠近一点,细细听着。
“母后勤政,却也是因为父皇对后宫嫔妃雨露均沾,想到霖国需要她们的家族支持,才不愿委身与她们争抢的吧。皇儿的皇后也总是和皇儿念着母后常念叨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和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皇儿知道她是不愿与其他妃子共侍一夫,但母后一定知道,皇儿却没有丝毫办法。”
哀家心惊,莫非祗钦的皇后也是个被穿越的?
“皇儿是皇帝,怎能不考虑朝廷中事,后宫稳则朝政稳,妃子们若乱了套,父皇和母后的辛苦岂非白费?所以皇儿的皇后如今也不理后宫的事,开始把持朝政了…母后,皇儿要不要阻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