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毕竟现实和希冀总是有所差距,所以才会有人贪恋做梦,有人贪恋饮酒,就是不愿意抬眼看看这个繁花三千,迷人心目的世界。
但现在受到诬陷的是哀家的娘亲,哀家已经不能冷静,也不想细思量前因后果。看着眼前直身跪在家父面前的李风、三娘、庶母二姨,还有冷冷站着的倩影,哀家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便只是牢牢握住娘亲冰凉的手,给她送去些温度。
这个李风也是骨子里极其清高的,他并不出一言以辩,而是简单的一句:“侯爷觉得呢?”便把所有决定权放在家父手中,自己是生是灭仿佛已并无挂碍。
他也真看得开。只是哀家不会眼看着他从容赴死。
长安候家父陡然站起,以手指着李风,指尖同时有些颤抖,仿似受了天大委屈,欲教训之而后快却又隐忍着:“那你和本侯说说,你现在仍孑然一身的缘由。”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迁怒,是主观上的诬陷。哀家看到的却是因爱生恨暴怒到极点的有些受伤的男人。
“侯爷竟不知,一个行伍之人孑然一身还能有什么缘由?”李风有些自嘲。反是家父猛然一拍桌子:“我真是看错你了。”然后指着娘亲道:“也看错你了。”
此时室内一片鸦雀无声,哀家闭紧双眼倒数着,十,九,八……只听家父道“罢了,从今而后……”哀家一睁眼,糟糕,恐怕来不及了,长安候家父这牛脾气,一旦做了决定便十分难更改,即便是有了证据想要平反,但那时李风恐怕已经……
“诶?侯爷且慢……”一股不同于榴莲般臭味的清新气息随着开门声扑面而来。
哀家从来没觉得来人的声音这样好听过。
“其实,而立也曾听说过有药品能使人假孕的。”哀家看着他的面孔,觉得此时这是最美貌的容颜,心间的石头已稍稍落了地,再看他颧骨边的红云,又开始心疼哀家千昧居酒窖里的佳酿了。
不过,也值了。
所有人听闻这一句,都以一种看见鬼的神情望着门口。杜而立身体有些晃荡,被浅碧搀着,一脚跨进门内,一边道:“侯爷不要相信老东西们的话,脉象是真喜脉,有喜却不是真有喜。”
且不说林桐兰听闻之后喜上眉梢,娘亲听后面露惊疑,其他一众人莫不是睁圆双眼静静等着下文。
白若雨跪得累了,直了直身,顺便递出一个眼色,身后的翠秾就要往门外走去,哀家跑过去拽着她,道:“不要出去给真帮凶报信。”看到哀家眼中的凶狠,她只得停下动作。
长安候不在意杜而立话语中的轻浮不敬,而是询问道:“杜先生有何见解,我洗耳恭听便是。”
“你……过来。”杜而立倾斜着身体,指着床边,浅碧在后面迎着,生怕他倒下,“我?”竹珺问道。
“不是你还有谁?”
哀家走回娘亲身边,吃劲扶着娘亲,竹珺走过去,杜而立问道:“今天夫人吃药了没?”
“晨间祭祖之前吃过的。”竹珺眼神一下亮起:“先生的意思是说,药里有问题?”
“不一定哦,把药渣拿来让本神医一看便知。”哀家竟是忘了,这喝醉酒的杜而立可是个十分不收敛的人物。这狂傲姿态真真像是个祸害,只是这一次他并非是哀家的祸害。
“这……先生不知,这晨间的药渣早已是倒掉了的,现在可如何是好?” 竹珺问道,眉目紧皱,双手交互搅着衣袖,咬着下唇,忽然“啊”的一声,“瓷碗还在,里面可能还残余有些许汤药,不知可用否?”
杜而立答到:“当然可用。”
这丫头也是极富效率的,很快取来沾有汤药残余的小瓷碗。
杜而立已经靠在桌边坐下,旁边的椅子上就是情绪渐稳的长安侯家父,他眼睛瞧着,看杜而立用食指沾了些许放在鼻尖嗅嗅,感觉不够,还伸出舌头来舔了一舔,同时家父便有作呕的意思,哀家看着怪好笑。
哀家想若他是个医生该有多敬业,是不是还要亲自品尝病人的血液,尿液和便便。
杜而立沉思片刻,道:“是了,药里面有紫草。”
白若雨神色变了变,少顷又正常起来。却是三娘林桐兰接话道:“我小时读过些药理,知道紫草有强心,解热的功效,长大些,知道此种草药亦能美颜,故而也曾学着周围的小姐们以紫草汁水敷面,是而这草药在洛阳倒不稀罕。”
杜而立眯着眼,点点头:“三夫人博学多识,杜某佩服。只不过,真正的药理也是毒理,从医之人不仅学习药理,还学药书中不曾提到过的毒理。”
家父终于说话了:“你是说夫人是食了此种草药才造成这样?三夫人也曾用过此草,却为何不见异样?”
杜而立起身,负手在屋内环绕,缓缓走过李风,他说:“外用无挂碍,但内服就说不准。”走过三娘,他说:“不是医者不知道,紫草还有使女子闭经的作用,进而能造成假孕现象。”最后在二娘跟前站定,他道:“长安侯府养了个什么庸医,给夫人开了什么药都不记得,还妄自下论断,可真是不该留。”
家父又问道:“那李风这一桩你又如何解释?”
杜而立走到倩影身边,又走到李风身边,只听“啪”地一声,倩影一个激灵,紧接着李风侧身倒地,同时他脸上多出了鲜红的五指印。
倩影眉毛一皱,杜而立却上前,脸凑近道:“心疼了?方才陷害人家的时候怎么不见心疼?女子为情所伤,痴狂亦多如此,做出些不理智诬蔑他人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真是……啧啧……”
然后他转身,对长安侯家父抱拳:“长安侯在上,本案已经水落石出,还请侯爷发落,神医杜不迁这厢有礼则个。”之后杜而立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向旁边倒去,呼呼睡着了。
一场闹剧就以杜而立醉倒这个滑稽的结局落幕。家父此时正趴在床边向娘亲道歉忏悔,三娘也站起,表情很欣慰,庶母二姨静静站在一边,神色不清不楚。
哀家不高兴,该死的杜而立,干嘛把责任推到那庸医身上,明明再查一查就能水落石出的。
可是转念一想,如今被这些事闹得身心俱疲,倩影、府内郎中免不了都要受个小惩大诫的,此时长安侯府已是人心惶惶,谁还能仔细查下去?现在还不到时机,这样一想杜而立也算是个有远见的。
他睡到黄昏临近才舍得醒来,哀家安抚好娘亲必是要来答谢恩人的。张口却是问道:“你也是穿来的?”
那人听闻,从床上腾地坐起,整理好衣襟,神色正式地道:“请叫我杜国医。”
哀家却已经捂着肚子倒在一边开始打滚,然后上气不接下气道:“杜不迁,哈哈,杜不迁,你原来叫杜不迁啊。”
杜而立继续神色正式,语调也正式道:“我明明是名校中医学博士生导师,偏偏坐飞机失事,流窜到这种鬼地方来,你竟还笑得出?”
哀家不笑了,却暗自骄傲自己猜得也真是准。早就疑心他是个外来的,从那日他醉酒问话,说道哀家不是本世人的时候便已经开始。看他行事风格,倒是比哀家还不像本世人,哀家这次可真是大赌了一把,赌他是穿越来的,赌他精通医术,赌他能帮哀家查明真相。
赌对了,全都赌对了。
只是总觉得哪里还不对劲。
“杜国医既然身为医生,竟然嗜酒如此,就不怕出事故?”酒乃医者大忌,尤其是现代的医师,都是懂得克制的,眼前这个却偏偏非是如此。
杜而立一声轻叹,“还不是本体的错?”
哀家灵光一闪,想到前世的杜先生虽然嗜酒,却并未显现出其他特殊的性格和才能。哀家虽然不相信什么心灵感应,但是同为穿越者,就一定会在冥冥之中发生交集,产生互助之情,之后惺惺相惜,有的甚至在异世擦出爱恋的花火。
当然哀家和杜先生年龄差在那儿,况且哀家娘亲还非要哀家嫁给当今太子,即使不嫁给太子,哀家也还有美少年郦世南,这后一恋爱火花是绝对不会有了。
“先生这是第几次穿越?”哀家试探性地问道。却迎上杜国医的一个爆栗:“当然是第一次,你还想穿几次?”哀家心下一叹,这位又是个与前世不同的变数,还是个大变数。
哀家此时真想大喊一声:重生一回我容易吗?竟然会有这么多变数。那之前的记忆对哀家来说还有什么卵用……这完全不符合重生文的套路啊,被骗了,被骗了,哀家的命怎就这么苦哇……
命运之神,哀家在此谢过。
不用谢——哀家仿佛听到了这样一种声音,然后眼冒金星,身子一瘫,径直倒在一边,任杜而立边推边嚷嚷:“别在我这儿睡啊喂,回自己的窝去,我还要睡呢……”
?
☆、这是男人
? 哀家时常在想,重生一次,是不是每次都能避免前世的错误,那么哀家前世最大的错,也许就是进宫侍主,只为了逃避现实。
但自从哀家救了青冥,救了李风,生命中又多出了个郦世南与杜而立之后。哀家觉得这一世已经无法与前世进行完全对照,变数太多,反而使计划赶不上变化。
自从娘亲被陷害之后,她也或多或少不愿再包容下去了。庶母二姨之于娘亲,正如云清灵之于哀家,虽是嫡庶有别,但是亦能和平相处。兄友弟恭,又何乐而不为呢?但是当有人骑在头顶上肆意妄为,此时还能再忍着吗?
于是哀家开始孜孜不倦地向娘亲吹起了耳边风。
那次事件之后,长安侯家父总觉得理亏,虽说奸/情是被捏造出来的,但他也意识到了长期以与娘亲之间的疏离。所谓结发夫妻在这一点上是极好的,能够互相认错而不觉得尴尬,不觉得有失体面,于是哀家觉得家父身上又多了一丝人情味儿。
娘亲这几个月被家父这厢照顾得十分周到,再加上丫头们好生照料着,病况愈发好转。白若雨尽管消停了一些,却还是免不了多提醒娘亲防范小人。
于是,哀家此时极尽撒娇之能事,窝在娘亲怀里:“娘,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啊,别被二姨把爹又抢了去。”哀家故意把又字拉了个长音。
哀家抬起头看着,娘亲身上披着紫色流苏披肩,在软榻上斜斜躺着,在幽微烛光下,甚是好看,哀家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的脸颊也有了血色,看来长安侯家父最近表现不错。
“白鹭乖,爹是白鹭的,怎么会被抢走呢?”娘亲微笑道,眼眸闪着光,是柔情之光。
“娘,白鹭虽然小,也明白,只要娘亲病着,二姨就会抢走白鹭的爹爹,就是因为这样,娘的病也一直不见好,二姨也是希望这样的吧。”当个孩童的不便之处就在于,说的话要和智力匹配,哀家就要装天真,装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娘亲不语,哀家便一声嚎啕,可吓坏了一向从容的娘:“娘亲,这是咱们的家,你不做主,难道是任女儿受他们的欺侮吗?”
娘亲呆怔了大片刻,却突然一把搂过哀家,轻轻抚着哀家的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娘亲再也不会忍气吞声了,为了白鹭。所以,你可相信娘?”
“女儿相信你,娘一定要保护好鹭儿,还有自己。”哀家安静下来,泪光盈盈,像受了委屈的孩童。前些时候娘俩儿也活得着实憋屈了些,可是如果娘亲自我保护意识更强一些,情况会不会更好一些?
“嗯……”她浅浅应道
此时竹珺走来,用帕子给哀家擦了擦眼泪,道:“夫人,竹珺虽然是丫头,但也明白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所以夫人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了,万一,只是万一,夫人不在了,小姐孤零零的,夫人怎么能忍下心呢?”
说着自己却开始抽泣起来,这么一抽却停不下来了。哀家跳下床,抚着她的背,一想到她也不过大了哀家几岁,还是个小姑娘,却见识到了内府争斗的残酷场面,便有些心疼起来。
娘亲点点头,像是在对自己说道:“因为嫡庶有别,我便以为,在白府,若雨是需要被保护的,便时时照顾她些,却不想她这般对我。”
她眸光看向哀家:“是娘错了,坏人就是坏人,是很难改的,娘会为了鹭儿好好的。”哀家也点点头,娘亲这次幡然醒悟还算及时,与之前面对家父的误会不辩一词相比,实在好太多。
哀家知道,她现在已经和哀家一样,在韬光养晦。
浅碧此时推门而入:“夫人,小姐,老爷叫你们去家宴呢。”竹珺一听,便抹抹眼泪,去拾掇准备了。
于是哀家一身水蓝色小褂,外搭浅粉披风,跟着娘亲行走在夜风中,秋日渐凉,哀家抬眼看着日渐丰满的月亮,想着,再过几日应该就是中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