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扑通跪了下来,他紧张道:“娘娘,奴才知错了,奴才不该与娘娘顶嘴,娘娘,不要赶奴才走。”
哦?悟性还挺好,反应过来的够快嘛,云白鹭心想着,然后道:“既然你的主子是周公公,我这地方小,自然容不得你,你出去后就找个好差罢……不过……”她一声冷哼,“我这冷清的兰月轩都容不下你,出去后恐就只有给人倒夜壶的份了。”
正一听言,就吓得连连磕头道:“娘娘,奴才下次不敢了,娘娘饶过奴才罢。”
“那我问你,谁是你的主子?”
“兰妃娘娘是奴才主子。”
“你该听谁的话?”
“我该听兰妃娘娘的话。”
“记住了吗?”
“记住了。”
云白鹭见他年纪也还小,不忍心发配他去给人倒夜壶,于是道:“既然都记住了,就去把‘小一子只听兰娘娘的话’抄九百九十九遍,多一句也不行,少一句也不行。三天之内写不完,就让你去给别的公公倒夜香。”
正一忙磕头道:“多谢娘娘,小一子只听兰娘娘的话,小一子只听兰娘娘的话……”
“去罢。”云白鹭刚说完,就听啪嗒一声,正一走得太急,绊倒在石阶上,正以一个大字型趴在那里,着实好笑。
她拾起竹珺放在石桌上的信,信上,云清和苍劲的笔锋写着“吾姐亲启”。
云白鹭走进前殿,坐在小桌边,轻轻拆着,像对待珍贵的神龛,不敢有一丝冒犯,她如此虔诚,以至于有些激动。
“吾姐安好……”云白鹭看到这句,心里蓦然泛起一丝动容,不知为何,现在一句简单的问候,都能如此撩拨她的心弦,这幽微暗涌的深宫之中,还有谁会真心记挂自己安好与否?
“边关已见新绿,不知都城新柳绿否?几月不见阿姐,清和心甚念矣……”唔,小清和怎么也学会文绉绉了?
“马蹄达达,扰吾心,刀剑霍霍,乱吾眼……”这句话,还蛮骚气的嘛,云白鹭心道,少年你很有发展。
边关比起禁卫营,应是另一层历炼,再有两年,他也该加冠了罢,云白鹭笑笑,这一年来,清和成长得是那样迅速,字里行间,就已能见出报国之志,也能知晓他的一腔豪情。
一封信,仿佛有千言万语道不尽,云白鹭细细读着,尽量不漏掉一字一句,体会着执笔人的情绪斗转。“阿爹常说,阿姐实在不孝,也不知写信至家,昨日是我生辰,只有阿爹和我,他醉酒,让我给阿姐写信,我知阿爹也甚念姐。”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书信至宫中也隔了几日,那几日她正卧床,竟把清和的生辰忘了,云白鹭连连懊悔,又陡然想起自己是在宫中,即便记得也无济于事。
读到后面,都是过去美好记忆的回顾,云白鹭十分讶异,她与清和之间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甚至比她自己还清楚。继续往下读……
“阿姐若是何时不愿留在宫中,便告诉清和,清和带你走。”这最后一句,云白鹭读着读着竟笑着流出了泪水。
有这样一个承诺,她再也没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小姐,小姐……”竹珺见她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呆坐着,只是眼角簌簌留着泪,她担心的唤唤她,云白鹭回过神来,调整一下情绪,道:“无事,只是看了信,有些念家罢了。”
竹珺安慰道:“小姐也莫挂心,虽然侯爷和少爷远在边关,但夫人在府中也有三夫人陪着,总归不会寂寞的。”
云白鹭点点头,起身将信收好,便拿起一本书径自读着,竹珺瞧着她时不时还在叹气,可总归不再流泪了。
突然听见门口叮叮咚咚响起来,竹珺起身去开门,心里挺抱怨,正一去领罚了,开门的事只能先由她来,只不过这回来的是谁,左不过谁来都一概拒之,总不会错。
速速穿过回廊,竹珺一开门,杜而立上前道:“竹珺姑娘。”
竹珺舒了一口气,原是杜先生,便放他进来。刚要关门,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顶着门,不知这又是谁?两门之间伸过来一个脑袋,依旧英俊的相貌,但因为成熟了许多,竹珺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总归眼熟,便问道:“这是谁?”
“本王……我是平王晋逡。”他未端得架子,对云白鹭以及她的丫头,他一向还算和善的。
“二皇……参见平王爷,我家娘娘抱病,不方便……”
杜而立回头道:“无妨,让他进来罢。”
“本王倒不知,杜大夫何时做得了兰妃娘娘的主了?”晋逡走进来,跟在后面,略微憋气,这自己身为王爷都差点被挡在外面,他一个不务正业的挂名大夫怎么就能说进就进。
“医者为大,所以这宫中的侍女自然得听臣的,”杜而立神色自若,丝毫不惧平王的淫威,“另外王爷,臣的职位是太医院首席国医,请叫臣杜国医。”
“本王想着,杜国医手上并无皇上的诏命,是私下来的罢。”平王自是窝火,便一直挑他的刺儿。
“平王不也是?”杜而立反唇相讥。
“本王……本王来探望母妃,到此地只是路过……”
杜而立挑眉,接着道:“臣来为皇上复诊,也是路过。”
杜而立熟门熟路,平王紧随其后,因而两个高个子男子便把竹珺遥遥甩在后面,竹珺跟着费劲,便也不再跟着,但看两位似乎在较着什么劲儿,不过她也不好多管闲事的,便当作什么也未看见。
云白鹭读书正有些困,本欲去床榻好好补眠,见两人走进,有一瞬惊诧,便起身相迎,然后寻着竹珺,见她才迟迟走进。
云白鹭并未出言询问,而是让竹珺看茶。平王先道:“听闻云……兰妃娘娘今日抱恙,可好些了。”
云白鹭一时语塞,若答好了,传到晋盈耳朵里恐不好交代,若答不好,可她这个样子明明生龙活虎,虎虎生风,风轻云淡的……此时着实有些为难,此时也着实想化成一股烟,灭了算了。
杜而立倒是倾身向前“我来诊诊便知。”,他伸手切到云白鹭的脉象,开始细细诊了起来。
现在的情形是,几人围坐在云白鹭殿中的小石桌旁,云白鹭在一边,另外二人在对面,杜而立倾身为云白鹭诊脉,晋逡睁大眼睛向她细细瞧着。
云白鹭有些尴尬,她想,倘使杜而立不是大夫,现在两个成年男子在她宫中,恐她的名声该遭殃了罢,这天杀的正一,干嘛那么听话早早领罚去了?若是他在,恐杜而立也未必进得来。
“娘娘身体底子还虚着,仍需按老方子服药。”杜而立道。
服药甚久,云白鹭再也容忍不了苦涩不堪入口的中药,于是那药字刚落,云白鹭‘哇’地一声吐将出来,正好吐在不远的平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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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似不举
? 如是吐了个天昏地暗,云白鹭才终将对中药那一腔怨愤发泄出来。平王看起来十分从容,一直拍着她的后背。本来这几日云白鹭食欲并不好,中午也只是吃了些许清粥,看她现在十分虚弱,他轻拍着她的背,让她舒服一些。
杜而立一旁抱臂观看,这情景入眼,不知为何心间总觉得有些不爽利,虽说他入宫为医对于他这个大国医来说,正是适逢其会,好钢用在了刀刃上,但他也常常反问自己,不是说好了快意人生,自在逍遥的吗?怎么又被小丫头给骗到了呢,进宫或不进,于他而言,并无多大区别,总归她高兴,他也就心甘情愿了。
“王爷还是……先换一身衣服罢。”杜而立道。
平王道:“这……”
他本想说,云白鹭还很不舒服,他怎么能离开?只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吞服下去。
“我们兰月轩没有合适的男子衣服啊。”竹珺听闻道,这让她可有些为难。
“没关系,太医院有,竹珺姑娘知道我的药方在哪里,那里有我时常穿的衣服,你领着平王去找一套罢。”杜而立接道,那边招手叫来几个丫头收拾一下。
“也好。”晋逡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外袍脱下,随着竹珺走出,所幸兰月轩地偏,并无多少人见到平王如此狼狈模样。
待他离开,云白鹭底气虚浮地道:“你本不必这样。”
“我只是怕你看见他心里堵罢了。”杜而立拈起小杯,递过去一杯茶。
“比之从前,他倒是稳重许多。”不再是那个任性自大的二皇子,也不是那个贪享清欢,偏爱玩乐的人了。
“所以,你会觉得他危险。”杜而立掸掸衣袖,坐直一些,眼神中透露一丝隐忧。
“无妨,总归,我已不是前世的我了,我会小心。”云白鹭知道,杜而立懂得她的一切,在这深宫里,或者说,在这霖国,她与他的精神世界靠得最近,同为穿越来者,他们虽是过客,但都想为了自己心中那一点念想,好好活着。
“哈哈,那就好。兰妃娘娘,下官先告辞了,”杜而立起身,却笑着道:“皇上已经知道那桩事,恐兰妃娘娘的好日子要来了。”
云白鹭此时如醍醐灌顶,蓦然从昏沉之中惊觉,于是站起拎着杜而立的衣袖,道:“你说的?”
杜而立摇摇头,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非也,许是你自己说的,却给忘了。”
脑海中,她仿佛酒醉着,被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袍的男子横抱着,她很想醒来,却贪恋这片刻温暖。当时,她貌似真的说了些什么。
云白鹭摇摇头,然后抬头道:“多谢杜先生,提醒。”
“你我还见外什么。”杜而立说罢,转身走到门口,最后留下一句:“身体打紧,莫要任性不吃药。”然后就迅速消失了。
于是寝殿里,除了后殿那两个候着的丫头,就只剩云白鹭一个人,无人能够搭话,而且十分虚弱,心中憋闷,她便倒在床上,窝在被子里,试图寻找一场安眠。
但脑海里,总是一遍遍回放,那些她不愿意回想的场景,有欢喜,有悲伤,有撕扯,有流离。一遍一遍,结局都是自己飘荡在地面之上,天幕之下,成了孤孤单单一个游魂。
竹珺回来看自己小姐闷在被子里,快到了晚饭的时间,这样闷着可怎么成?
于是她一着急,使劲揭开云白鹭头上的被子,突然见到她泪流满面,还在咬着嘴唇,忍着泪。
竹珺跟着云白鹭,也略微晓得她的心事,虽然只是很小的一角,但她陪着,能够缓缓这一个人的时候汹涌而至的悲伤。
便这样劝了几句,她道:“小姐,你猜我今天听到了什么事情?”
云白鹭惯会控制情绪,现在情绪已经稳定,她道:“听到了什么?”
“我回来的时候啊,听御书房那边的小太监,说起了渝州治旱的事情呢。”竹珺说道。
“怎么说?”
听竹珺说完,云白鹭心里有了文章,前世虽说郦世南因为早夭,并未出现在霖国官场上,但柳新城着实是个才子,他心中有经纶,眼中能容乾坤,两人才能伟略相比较,郦世南还要小胜一筹,如今这结果也就不足为奇。
现如今,两人正在返回路上,太史令公孙靖已对考试结果进行公证——郦世南与柳新城皆成功治旱,而郦世南于百姓之中更具名望,便断郦世南为第一,柳新城次之。
听竹珺解释,郦世南在治旱的时候与百姓同食同住,一起甘苦。柳新城因为本来身体底子不大好,只负责运筹帷幄,治旱等工作,便一应交于手下人忙着了。只这一点区别,便决定了郦世南为状元,而柳新城为榜眼。
云白鹭听了之后,神情淡淡,竹珺看着怪奇怪,怎么郦公子当了状元她还不高兴呢?
只见她慢慢坐起身,道:“晚饭备了么?”
“备着了。”
“去挖一坛子酒来,今日你我姐妹小酌一回。”
“好的,娘娘。”竹珺听云白鹭称自己是姐妹,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又过两日,霖国朝堂上,永淳帝下了两道封官加爵的圣旨。其一,任状元郎也是丞相之子郦世南为大司马。其二,任柳太傅之子,也是榜眼柳新城为吏部尚书。
两个年轻人身着官服,接旨后,拜过主考官公孙靖,他笑着摸摸须子,心想这朝堂以后可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二人走出这庙堂之高,踏着通向皇城外的的长阶,恭贺之人不绝如缕,柳新城与郦世南并肩行走,一一应对,从善如流。
“恭喜两位大人。”平王走来,身旁还有陵王。虽说两位王爷所及政事实在少之又少,但适逢今日这样的盛景,他们依旧会前来。